揭短——马桶上的小孩
时间:2019-07-16 10:19:56

  “但一个多月后,她听到了她老公自杀的消息。最终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个打击,而苏姐姐也一蹶不振,直到那个我不太喜欢的大叔主治医师做了她的治疗师,苏姐姐就决定,她想帮别人,帮像她老公那样的人。她放弃自己在大学里任教的职务,重考了临床心理学,顺利毕业后成为了实习医生。”
  阮之南说着,眼神渐渐远了:“当苏姐姐跟我描述面对死的恐惧,还有被无法抗拒的恐惧环绕的时候的感觉,我能理解,我不像她曾失去,但因为她当时很想保护自己,也很想保护别人,所以我都懂。我并不是把苏姐姐当我的心理医生,因为我们俩没有医生和患者之间的距离,我把她当成倾诉者,平时我会给她发微信,她会分享她做饭的菜谱,我跟她倾诉很多事——苏姐姐说这不是好事,因为我可能对她有移情,我本来应该跟父母倾诉的事情,却忍不住跟她倾诉了。”
  傅从夜忍不住道:“所以其实你们不算是咨询,更像是朋友。或者说当时你缺一个倾诉者,或许她也欠缺一个孩子,一个让她有保护欲的人,你们就有了共情。”
  阮之南笑了笑:“或许是这样,我相信我会有很多人生难关都与她来讨论,也会跟她很多年保持联系。但苏姐姐说,我找一个这样远距离的移情者或许不太好。”
  傅从夜:“因为你不能经常跟她这样面对面交流么?”
  阮之南点头:“而且我其实也觉得这样不应该,跟一个未来立志成为心理医生的人,有这样的关系或许不太好。毕竟其实医生和病患做朋友,并不是什么好习惯……”
  傅从夜:“可你对别的医生,对你的父母,不是很难张口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阮之南:“嗯,然后苏姐姐问我,为什么会带你来。为什么我害怕所有人知道这件事,甚至鲁淡我都不愿意透露,你却都知道了,虽然是巧合,但我还是完完整整跟你讲述了。苏姐姐说,或许我也可以找到身边的人,用来倾诉。”
  阮之南舔了一下嘴唇:“我不知道我跟你之间算什么,也算是这种移情么?也算是觉得你能理解我么?我不知道……但苏姐姐的意见是,她给我介绍了另一位很专业的心理医生,或许如果你陪我一起去,作为一个了解我的渠道,我就会对那个医生没有那么抗拒……”
  傅从夜看向那张名片:“如果我能陪你一起去,我会很高兴。”
  阮之南抬起眼来:“我是要看医生的,说句不好听的,我真的是有疾病的。”
  傅从夜打断她的话:“如果你一定需要倾诉,需要陪伴,需要一个人不用安慰太多只要了解你就够了,那我,真的很庆幸我是那个人。”
  阮之南看向他,傅从夜的手顺着桌面往前伸,俩人的指尖抵在一起:“不过南南,我总不愿意强调自己很重要,因为很多人都很爱你,你也爱他们,我只想再一次告诉你,你会安全,你也会永远在我们所有人——你的朋友,你的父母,你的发小——我们所有人一定会牵着手,带你一起趟过去的。”
  他们见过苏信宜之后,到了酒店都已经很晚了,岭门是个夜宵城市,俩人从海边栈道搞了辆共享单车,傅从夜一条胳膊挂在脖子上,没法骑车,只能做个偶像剧里坐在后座的小女生,他腿长车矮,只能一路缩着腿,阮之南在前头卖力蹬车。
  阮之南与他一路骑到市中心,吃了点小吃才回来,海风吹拂,夜晚有一点湿热,海边的路灯与树荫下,都是游泳回来的人,泳衣外披着浴巾,穿着沙滩鞋走着。
  阮之南蹬着自行车,几个月来她头发又长长了不少,刘海用发夹夹住,她骑车的时候总是上身挺直,两条腿优哉游哉,像凫水的天鹅,短裤下小麦色的大腿充满了夏天的气息,她回过头来,笑道:“我也想去游泳了,明天我们办完事儿出去游泳呗。”
  傅从夜看向她被海风吹乱的发丝,笑道:“你带泳衣了么?”
  阮之南:“现买呗。不过,我还要买个游泳圈。”
  傅从夜:“你不会游泳?”
  阮之南转过头去:“哼,才不是,我就是有点害怕大海,有个游泳圈我心安。”
  傅从夜笑了起来:“行行行,你真谦虚,哪里是你害怕大海,是大海害怕你。”
  车为了躲避石块晃了晃,傅从夜不得不扶住了她的腰,他觉得有点尴尬,阮之南却道:“别摔了。“
  行吧。那他就不挪开手了。
  她腰确实挺细。而且碰一下就知道很柔韧。
  她真不愧是运动小将,蹬车带他一点不费劲。
  傅从夜只得岔开话题:“明天,你紧张么?”
  明天就要去见苏信宜介绍的那位心理医生了。
  阮之南摇了摇头,笑道:有点,不过你会陪我的。”俩人转过一个弯,正好到沿海的道路上,这条路的一条弧线似的海浪拍在这个小小的湾里,两个浪头挤在一起,时不时会一下掀起高高的水浪,海水哗一片下在人行道上。街边遛狗的大爷早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就是拽的那条金毛兴奋的想往水洼里冲。
  海边跟金毛一个德行的还有阮之南,她打了个弯,从水洼骑过去,正好被浪打过来,被洒落的海水浇的大笑一声,飞驰过去。
  傅从夜也被淋到了后背,他气道:“你就是那种看见石子儿易拉罐都非要过去踢一脚的小屁孩!”
  阮之南把额前打湿的头发别到耳后,笑道:“嘿嘿嘿,我就是小朋友,我还要再当三十年小朋友!”
  阮之南跟他骑过那段海浪,她一只手撑着车把,转头笑道:“虽然我在岭门的时候都住院了,但我不讨厌这里。我住的医院离海边很近,我经常可以在花园里遛弯,我喜欢这里的慢,随意,无所谓。”
  傅从夜:“我们可以经常过来玩。”
  阮之南笑:“可以啊,明年暑假再过来吧。”
  傅从夜没说话。
  阮之南放慢车速:“干嘛不说话,不答应我啊!”
  傅从夜怔怔的笑:“我只是没想过你会说明年。怎么说……我很高兴,我们会认识很多年的,做三年的同学,做好多年的邻居和朋友,我们可以排好多事——今年,明年,等我们毕业,等我们上大学……我们都可以幻想。”
  阮之南:“那当然!”
  傅从夜眼睛被海风吹得有点涩:“嗯,这让我感觉明天是会更好的,生活的路是很长的,我的人生也是可以规划一个个事件的。”
  阮之南没想到她一句话,他会想这么多……
  但或许有这样复杂的家庭,他被迫因为父母的决定改变自己的人生,他也不断因为爱别人而妥协,他可能从来没想过以后的人生。
  阮之南忽然停下了自行车,她站起来,转身对傅从夜伸出了手,傅从夜坐在那儿撑住自行车,没懂她的意思。
  阮之南伸出小指:“明年暑假我们再来。拉钩。”
  傅从夜笑了:“幼稚。”他说着,还是勾住了她的手指。
  阮之南大拇指跟他抵在了一起,她背后是环湾里霓虹灯闪烁的无数摩天大楼,还有被灯光照亮的白色灯塔,海浪的一道道白边像是黑裙的蕾丝,朝他们缓缓荡过来,缓缓飘过去,她笑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傅从夜点头,按在她拇指上,仿佛要把指纹的箕都像是榫卯一样合拢在一起,他道:“不许变。”
 
 
第79章 发布会
  傅从夜一天都没敢刷手机, 等到夜里, 他回到自己房间,阮之南洗完澡坐在她的床上打游戏, 傅从夜这时候才敢戴上耳机, 看各大媒体发布的阮翎开发布会的视频。
  她在那头一边刷剧一边打手游,笑的嘿嘿嘿的似乎在床上打滚。
  傅从夜拿着手机, 点开视频后,看到了阮翎一身黑色西装, 严肃且冷静的走上了酒店发布会的台子, 媒体的闪光灯疯狂在他脸前明灭。
  阮翎没拿稿子,场会上也没有主持, 他就坐在了台子上唯一的座位上,弯了一下桌子上的话筒, 很随意似的开口道:“今天开这个发布会的唯一原因, 就是我在这儿来回答问题,要有那么多恶意猜测当面冲着我来。”
  本来喧闹的挤满各路直播和记者的会场安静下来, 阮翎敲了一下桌子:“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会想问,所有人在看了之前那段视频都想问,我女儿, 阮之南是不是有病?我可以告诉你们,她确实得了病。”
  场上一片哗然, 不少记者要起身提问, 阮翎捉住话筒:“没让你们插话呢。”阮翎顿了顿:“她得的是普通人遭遇事件之后都可能得的病, 缩写叫PTSD, 全称创伤后应激障碍,这是她在18年下半年时候的诊断书。”
  他说着,身后的屏幕有一张当时的诊断报告。
  阮翎挥了挥手:“不用拍了,发布会结束之后我会发布到微博。我只想说,PTSD是一个遭遇车祸,受伤,被人袭击,目睹亲人死亡,都有可能带来的短时间的的精神障碍,有人能自愈,有人需要看医生。我女儿看过了医生,在医生确诊痊愈后,她自己也在半年以上的时间里从未出现过症状,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走过了这道坎。”
  下头有些记者拼命想插嘴,阮翎说到一半,好几个人争先恐后的开口,阮翎盯着下头几个挤在前排,穿的特别随意浓妆艳抹,搞得像抖音网红似的记者,阮翎指了一下他们:“你会说你上来说?你再插一句嘴,我离开,让同行都问你去。别跟我瞪眼,保安,请这位连行业素质都没有的记者出去。”
  站在酒店会场后的几位保安站过来,要把其中一个刚刚一直想插嘴的女记者请出去,可她不愿意,还在嘴脏的骂骂咧咧,阮翎干脆往后一靠,她不滚,他就绝不开口。
  几个同行想让她走,她干脆开始骂别人要抢新闻源,后排一个记者实在受不了,怒气冲冲的把录音笔朝她脑袋扔去:“你他妈不滚,我就去跟你们公司领导聊聊!”
  女记者摔摔打打叫着让后排的人站出来,周围人实在受不了,一阵痛骂,保安终于把这个插嘴女记者请出去。
  看到门关上,女记者踉踉跄跄被推出去,阮翎才扫视了一眼安静几分的会场,开口道:“她创伤的来源,就是因为她曾经遭遇过袭击。在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而就因为某孔姓演员与某李姓偶像的深夜闯入,家中又恰好因为她母亲深夜加班,而空无一人,这俩人拍门钻窗的行为,与一年以前的袭击极为类似,我的女儿好不容易痊愈创伤,当时就被两个身强力壮男性的闯入给吓疯了。”
  阮翎露出几分冷笑:“我小心抹平的伤口,就因为这两个人的违法行为,使我女儿深受创伤,只因为她有能力自保而做出了反击,就有这么多恶意冲着她。更何况以阮之南被闯入后反击的行为要因,与这两人定级为轻微伤的伤势,不在中国法律的任何框架内构成犯罪,别扯国外法律,要是我女儿在国外,她做出更过激的反击都不会被定罪。”
  阮翎顿了顿,下头以为他可以允许提问了,立马一片人举起手来,阮翎随手指了一个人,对方立马问道:“如果在有精神疾病的情况下,还为什么要成为公众人物,这难道不会给社会以及未成年人带来恶劣的影响么!”
  阮翎怒极反笑:“精神障碍,且在三甲医院主任医师签字确认痊愈的情况下,如果没有如此恶劣的闯入事件刺激,她绝不可能再次复发。其次,公众人物?她什么时候成为公众人物了,只因为是我的女儿,参加了一次半公开性质的慈善晚宴,就成了所谓公众人物?她演过电影么?她上过综艺么?她签约娱乐公司或者靠片酬、粉丝来养了么?她不过是个每个月拿着我给的一点零花钱买干脆面的小屁孩。我才是公众人物,我才是不得不容忍这些破事儿的人。”
  话筒鸣了一下,他把话筒掰直:“如果说我的女儿会不会给未成年人带来恶劣的影响,我只想说,她那次遭遇袭击时,保护了许多的人,因此在去年9月末,我女儿十七岁的时候,获得了省级见义勇为证书。且在今年年初,她上了全国见义勇为英雄模范名单。”
  他身后的屏幕一闪,一张写着阮之南名字的省级见义勇为证书,还有她坐在病床上,被多位警官递交见义勇为证书的照片。
  阮翎微笑:“别造谣说什么假的,摆拍,省级见义勇为英雄是可以去任何一个警厅询问的。如果任何人造谣,警方都可以以造谣罪进行拘捕。如果不是因为她不满十八岁,宣扬事迹也会对其他未成年有影响,我肯定早就会说这件事了。”
  阮翎在记者疯狂拍摄那见义勇为证书的闪光灯下,轻声道:“两位背着许多人命且被全国通缉多年的疑犯,在时隔多年后被查到了老家,这两位疑犯顿时生出报复警察的想法,于是闯入了当时有很多警察家属居住的警察大院里。被他们深夜第一个撬锁闯入的,就是我女儿和她妈妈住的地方,她妈妈当时正在外加班,她独留家中,被这两人刺中两刀,之后躲藏,反击,逃走。在她逃到楼下之前,她也用家里的水果刀捅伤了其中一人。”
  阮翎叙述的很简单,语气也不复之前的犀利,就算他想努力压抑情绪,谁也都看得出他脸上的痛楚和……愧疚。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女儿下楼,捂着伤口报警之后,发现那两个疑犯打算恶意无条件杀人。因为警察家属大院,连小偷都不敢来,很多人家甚至都不锁门,这两个恶徒分头就闯入了当时居民楼的其他人家,而我女儿在听到有孩子的尖叫后,拿着自行车锁,在自己中刀后血流不止的情况下,返回了居民楼。我无法叙述当时她如何与那些恶徒搏斗的,因为我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有人被恶徒捅伤后吓昏了,有人受伤后跑走了。”
  阮翎眼眶红了,却又自豪似的笑了:“但我女儿,她最后用自行车锁套住其中一人的脖子,强行将对方锁在了栏杆上,而后又去了另一个被袭击的家庭里,用花瓶在后方击中了另一人的后脑勺。两家一共七口人,都在熟睡,其中一个小孩伤势过重去世了,另外六人分别中刀但最后也都痊愈了。可我女儿,在警察到的时候,她因失血过多昏迷在走廊上,手里还紧紧攥着她从恶徒手中夺走的刀。”
  他低下了头,可能不想让记者拍到他的表情,但还在轻声说:“她被捅到了胃和脾脏,胃被捅穿的时候有多痛苦,胃液流进腹腔里有多么可怕,你们从来都不可能想象,她后来脾脏恢复的不好,一直有粘连,反复住院将近四个月,才痊愈回家。我的女儿,在手术后还因为听说其中一个小孩没有被救过来,而流泪不止。这件事,我和她母亲非常骄傲,也非常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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