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风晚,你没明白我的话。归附于我,拜主称臣,如此而已。”
一句话说得她浑身如浸寒冰,她要的是夫妻携手,他要的却是尊卑有别。
顾行知将纱帘抛回给她,踱步往外,声音遥遥传来。
“好好考虑,想通了随时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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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山花大盛,各处芳菲尽染,北圣斋的冰原却是十年如一日的剔透晶莹,毫无化解之意。不过今日为了迎接赤秀宗主出关归来,整个北圣斋被妆点得焕然似新。冰枝玉树上挂的五色晶花是以被磨得薄得如蝉翼的晶石所制,十里晶花盛开,漂不漂亮倒还另说,但肯定有钱,万华上找不到第二个宗门能如此大手笔地把晶石暴殄天物用在装饰上面。冰湖上是四处搜罗回来的灵兽,白鹿雪鹤绒兔青狐……并不惧人,在冰湖上到处蹦哒,给这片死寂的冰天雪地添了些跳脱欢喜,几点草色点纵在冰面上,是万华极其罕见的无根翡草,岛下挖了巨湖,湖中浮冰上是原来的北圣斋祭所,围绕祭所的冰池内装的却不是水,而是一潭红色浆液,在冰面折光照耀下似一池酒液,正是那只能吞噬万物的混沌邪兽巨幽。
季遥歌有点无奈:“花眠,我是不是给你的权力有点大了?”闭关前她拔了一大笔灵玉和晶石送到赤秀由花眠与胡小六调配,以充立宗之本,结果三年后就给她看这个?不知道的人以为她人傻钱多烧得慌。
胡小六还是男装,朝花眠横了一眼:“看吧,我就说季姐姐不喜欢这花里胡哨的东西。”
“你们懂什么?这是门面!门面知道吧?不这样外头那些修士怎么知道咱们宗的实力?财雄势厚,横扫万华!”花眠解释起来自有道理,看着炫目冰湖满目得色,双手插腰,觉得连腰杆子也粗上几分,很好地诠释了一个词。
财大气粗。
“放着好好的传送阵不让我用,非要我从冰原过来,你不会就为了让我看这些吧?”季遥歌为了阻止这两人吵起架来,适时打断花眠。
“怎么可能?”花眠双手合什拍拍掌,冰面一阵震动,忽有七座引桥从地上升起,很快浮空的赤秀岛连作一体。一阵笙箫弦琴和乐遥遥传来。
鹤唳凤吟声大作,几只凤雀与仙鹤自东西两头飞来,凤雀上站的是体态妖娆的女修,仙鹤上站的是风神俊朗的男修。修士们从凤雀与仙鹤背上翩然七座引桥上,连同原来站在桥上的修士一起齐声高唱:“恭迎宗主回宗——”
“宗主回宗——”这是回音,传到云上赤秀。凤雀与仙鹤在半空绕飞,无数细珠晶粉洒脱,飘了季遥歌满头满脸。
饶是季遥歌见多识广,也从没被这般对待过,她应该高兴的,可她高兴不起来——钱,这都花的她的钱!
“花眠,你以前没加入媚门真是可惜了!”听着排山倒海似的唱和声,季遥歌阵阵无语。
“这可是近年新召入宗的弟子,有些还是我亲自去凡间挑选的好苗子,怎么样,不比那些名门大宗差吧?你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修士想进我们宗,都在北圣斋外徘徊着!”花眠无视她话中嘲讽,仍旧得意,“得知你要归来,他们特特儿来此迎接,你身为一宗之主,也该见见自己宗内子弟了。”
季遥歌从发间拈下两颗玉珠,笑着道:“给你半天时间把外面的晶花拆了送回库里,这些玩意打扫干净,不然你就回昆都去吧。”她不想养败家子。
“别呀!我不回昆都,那里老闷了,再说昆都下任城主人选已经择定,我爹让我好好留在这里服侍孝敬您,季姐姐,季小祖宗……”花眠哭丧脸,“我马就收拾,你多宽限两天……”
“嘻嘻!”胡小六取笑他,换来花眠一个锁喉揽肩。他怕季遥歌,可不怕胡小六。
“放手!”胡小六怒喝一句,却听他道:“这么多人,小六可有看中哪个?哥哥给你搭桥做媒,你也该找个可心人了。”一句话没说完他的胸口就迎来胡小六肘击。胡小六面颊通红,骂了声:“你就是个眼瞎的。”然后几步跟着季遥歌跑远,留下花眠摸着脑袋站在原处,一脸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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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虽然对花眠骂归骂,但看着赤秀宗如今模样,季遥歌心中对花眠还是肯定的,他说得也没错,身为一宗之主,却连自己宗门内的弟子都没见过,委实不像话。这两年多时间里,花眠和胡小六分管两头,一个负责赤秀,一个照管蛟城,倒都成长飞快,反而是她,成了个甩手掌柜。
“恭迎宗主”的声浪震得冰桥瓮瓮,季遥歌缓缓迈上引桥,在众人瞩目之下踏过这段接引长桥,转身飞入半空,莹白玉掌凌空挥过,手背上的荧曜陡然射出百道青光,天空飘落数百枚鸽蛋大小的碧青凝珠,落在一众修士掌中,触肤便化,竟是纯水灵气所化之物。宗门弟子修为平平,纯水灵气于他们而言可遇而不可求,得此重宝无不欢欣,再加上季遥歌久未出现,有传修为不过元婴境界,在万华各大宗门里也只是平平无奇的道行,怎料一出手便化纯水灵气,这般修为可不是随便一个元婴修士就能做到的,哪怕是化神境界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没有对灵原的充分感悟,绝无可能凝结灵气。
如此一来,宗内新弟子对季遥歌信心备增,再加她一派风流洒脱,眉眼生媚,自成倾国之姿,又是惊眼万分,便不用一句话,举手投足就已能征服人心,令得一众低修心甘情愿俯首跪地。
“多谢宗主赐宝!”又是一阵声浪响过。
季遥歌此时方出声,声音悦耳至极:“赤秀新立本座便闭关自修,尚无机会与诸位见面,这便算是本座的见面之礼,各位不必多礼,都起来吧。”语落又是一拂衣袖,遥将这百人扶起。
待得众人再望之时,季遥歌却已消失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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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北圣斋,赤秀岛倒没什么变化,季遥歌拨弄着手背的荧曜踏进赤秀宫大殿。
她在潜渊三年潜心吸纳龙丹力量,龙丹乃是天地至宝,其力奥妙无穷,令她对灵气之悟提极致,再加上元还所赠的荧曜,她如今已能娴熟控制水灵气,因蛟龙喜水,但本体却属金火,故金火二灵亦能掌握,五行灵气已掌其二,还余木土而已。
不过龙丹之力委实庞大,三年也只够她吸收皮毛,可外间事多,她不能久闭潜渊,幸而境界已臻元婴,可以幻化分神,足令她分出元婴,留本尊藏在潜渊继续闭关。这分神化身之术所出分/身境界原要比本尊低许多,不会超过结丹,但因她为异青蛟龙,又有龙丹依持,再加上《媚骨》的牵心幻形术,她所分出的化身,与吸纳龙丹之前一样,都在元婴中后期,但修为还要精湛许多。若是本尊与化身融合,能有多大力量,她如今也说不上来,只知若然龙丹吸收完成,境界怕要一举突破化神,甚至更高。
到底能高到哪个地步,她还真估算不出。
花眠与胡小六二人跟入殿中,稍顷就有仙童奉上温茶,季遥歌呷了两口,懒懒倚在座上,听花眠说话:“你出关的消息已经传出,各大山门宗派都已派人送来贺礼,还有不少拜帖也已递进宗,盼能见你一面。”
以赤秀今时地位,多的是小宗小派巴结,毕竟赤秀掌握着整个丹炉流海的物资,又与昆都合作,暗中秘炼黑油制器,身后有无数兽修,还有元还与蛟城为靠,名声或许还不能和那些名山大宗相提并论,但实力已经不容小觑。想要结交、拜会甚至依附的修士与小宗门多如牛毛,不足为奇。
花眠把厚厚一叠拜帖摆在她面前,她连眼皮都懒得抬,只道:“拣重要的和我说,其他的你拿主意。”
“五宗都送来贺礼,包括万仞,烈凰不问世事,并没动静。拜帖多是小门小派递来的,见不见随你,不过北圣附近几个小山门想要依附赤秀,我还没点头,正派人调查底细。若是没问题,吸收入宗倒是件好事,这样一来北圣外近百里都是赤秀之地,于我们而言大有益处。”说起正事花眠就一扫吊儿郎当的模样。
赤秀的事胡小六管得不多,眼下便只在二人身边静听,季遥歌点了点头道:“嗯,那就等你调查完底细再议吧。”
“你的老同门,五明府严逊与鬼域地阳宗送来了联名拜帖。”花眠又说起另一件事,他看着季遥歌的脸色斟酌用词,“这几年五明府倒是经常与我们走动,一直想要见你,不过都被我以你闭关为由拦下。你那两位师姐好像与五明府主有些龉龃,这几年也不大回去,一直留在赤秀,还带了一批旧人过来,安置在赤秀北部灵岩山上,我派巫羽族人在附近盯着,以防有诈。”
“你做得很好。”季遥歌夸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就算是夜珑和月宵,也不能够完全信任,“严逊看来是不死心,犹想拉赤秀下水,这事不急,先晾着吧,你替我回绝他们。”
花眠翻了翻那叠拜帖,从最底下抽出一张,却是张邀帖。
“拜帖你没兴趣,那这张邀帖,我想你应该会有兴趣。”
季遥歌淡扫一眼,双眸微亮。那是张深紫邀帖,帖上是三星挂月的徽记。她拈来打开,却见上面浮立一道虚影,正是江尘。
“季小友,三星挂月千年一期的奇物会定在今年六月,听闻小友出关,不知可有兴趣前来一观?”江尘仍旧爽快,没有什么客套寒暄,直奔主题。
季遥歌抚着邀帖边缘,只与花眠对视一眼,皆心照不宣——当初那瓶黑油,已见成效。
两人正彼此沉默,各有所思,外间却有人通传。
“禀宗主,长蓬宗递来拜帖,求见宗主。”
五宗自恃身份,虽然都送来贺礼,却无一宗前来拜会,如今这长蓬宗却忽然递来拜帖,也不知所为何事,季遥歌接过拜帖,正要开口,听禀事弟子又道:“长蓬宗门人已到北圣斋外,是他们宗副宗亲临。”
季遥歌眉梢因为惊讶略微扬起,与花眠又是一眼对望。
一宗副主亲临,她想避都不太好避了。
第208章 媚色夺人
在今天之前,长蓬宗已经给赤秀下过数次拜帖,花眠和他们打过几次交道,对方想要炉海特产澄晶,并用需量甚大。这原是门生意,就算两宗曾在万仞山有过不愉快,但花眠也不至于为了这个将对方推拒门外,然而对方却几次三番压价,花眠数度拒绝之后对方仍是不依不饶,他们也不吵,就是拉着花眠能从宗门困难说到同道之情,再从同道情谊扯到万华历史,滔滔不绝说上一天一夜,想用三寸不烂之舌让花眠点头。之前没在花眠这里讨到好,现在季遥歌出关,他们这是算准时间来的。
别的东西还好说,可这澄晶矿在炉海也不是季遥歌一个人的,那是安海联盟的物资,只不过现在运送渠道完全掌握在季遥歌手里,所以季遥歌在万华上拥有澄晶的绝对话语权,但再怎么绝对,也不可能低于成本价格出售。毕竟留在炉海内支撑着基础物资运作的妖兽也要生存,整个运送渠道也并非没有成本,安海联盟对每项流入万华的矿草资源也都有最低价格线以保证炉海的利益,这是她与昊光及安海联盟成员的合作基础,就算以季遥歌今时今日在安海联盟和昊光平起平坐的地位,也不可能打破,更何况是为了外人?
扯什么道义,那都是狗屁。
季遥歌自己都还有一大堆人等着养活,哪经得起挥霍?花眠自然要替她守着,那头无论如何也点不下去。
“长蓬宗的顶级功法《虚海诀》有些缺陷,会引发经脉逆行,越到后期越受其苦,长蓬宗内很多弟子都靠他们宗门秘药克制这种反噬。去年的时候,他们宗的药仙炼制出新的丹药,能够完全克制经脉逆行,甚至可以提升修炼速度,而澄晶就是其中一味主药,只不过需量甚大,所以才找上我们。”花眠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又撇嘴不屑道,“那群老家伙就会倚老卖老,你和他们说钱,他们就扯道义,你说道义,他们就哭穷。要他们拿等价灵玉来换,他们说灵玉储量少,拿矿草灵药又舍不得……怎么还指望我白送他们?季遥歌我和你说,长蓬宗的人我是不见了,要见你自己见吧。”
他也是被烦得不行,现在季遥歌出关,他双手一摊把这事推个干净。
许是这几年都是他独挑大局心里也有怨,趁着这事发作出来,季遥歌倒要哄着他:“知道你辛苦,行了,这事我来应付,劳烦你帮我把他们请进来。”
花眠这才挑了眉自去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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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要进赤秀,自然只能用走的。长蓬宗来了四个人,一位副宗一位长老两个内门重徒,从北圣斋一路走到浮岛之下,恰巧冰原上为迎接季遥歌而设的晶花未收,震得长蓬宗人瞠目结舌,两个徒弟更是惊叹连连,那长老脸色便不太好看,虽未言语,眼里却是明晃晃的嫌弃,看赤秀的眼神就像看一夜暴富的土财主。
长老姓刘,就是前两次上门与花眠打交道的人,着一身灰暗道袍,那股子顽固与迂腐透着衣服传出来,让花眠嗤之以鼻,相较之下,同样作道士打扮的副宗杨长凌就让花眠有些诧异。杨长凌应该是这两年才被破格提为长蓬副宗,他很年轻,身上透着股与长蓬格格不入的蓬勃劲儿,修为也只在元婴中期,但寿数不大,就只比季遥歌年长了两百来岁,也是长蓬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很得长蓬上下喜爱,长得俊秀,又机灵爱笑,算是长蓬宗的一个异类。
长蓬宗将他派出,估计就是想借他身上这股劲儿好与赤秀打点关系,这杨长凌也确实和长蓬大部分人不同,非但没有任何鄙薄之意,反笑嘻嘻地把赤秀一通夸,不亢不卑的态度多少叫这番恭维显得真心实意,听得花眠全身舒坦,几乎沉浸在对方的马屁里,只不过从北圣斋到赤秀宫这段短短的路程,花眠就已经和对方称兄道弟,看得长蓬宗另三个人啧啧称奇。
“杨兄,刘长老,请稍等片刻。”到了赤秀殿外,花眠就先告罪一声,自去通传。
四人静候崖上,只见这岛上一片兴盛,各处皆奇,不由都瞪大双眼,杨长凌更是轻叹一声:“刘师叔,赤秀虽是后起之秀,可你瞧这格局气势哪里不是气象非凡?反观咱们宗门,虽迄立千年,处处以大宗自居,可只知守旧,靠着老祖留下的那点底子撑着门面,门内弟子却个个拮据清苦。这万华一日千变,咱们也该图变图新。”
刘长老眼现驳意,可想想宗门景况,五大宗门长蓬宗早就名不符实,也无甚好驳,不免有些颓意,里头花眠正好出来,面色古怪地请四人进去。四人不疑有他,杨长凌一整衣冠,带着刘长老并两个徒弟进入赤秀殿,可人才进殿,四个人俱是一愣,下一刻脸色同时涨红,双眼瞪如铜铃,饶是杨长凌年轻活络,见着这殿上景象,也难逃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