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班婳对他小声道,“我才不信你。”不过,这不代表她不喜欢听。
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美男子,满面温柔的说着情话,让人怎么能不心动呢?
容瑕把她揉进自己怀中,小声笑道:“你会相信的。”
马车缓缓向前,在积雪上压出深深地车轮印。在这喧嚣的世界,马车里的脉脉温情,就像是雪地中的早春,美好得不太真实。
腊月三十,班婳出嫁的第三天,本该是出嫁女回门的日子,但是按照风俗,出嫁女的除夕,是不能回娘家过的。
班婳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雪还没有停,她套上衣衫,净完面对端着盆的婢女道,“你们家侯爷呢?”
“回夫人,侯爷方才出去了。”
班婳把帕子扔回盆中,起身走到铜镜前,这么冷的天,容瑕一大早出去干什么。
“郡主,您今天想梳什么发髻?”玉竹与如意走到班婳身后,两人见郡主的神情有些落寞,问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随意了,”班婳兴致不高,“你们看着梳就好。”
“怎么能随意?”容瑕大步走进来,大氅上还沾着未化开的雪花,“今天是回门的好日子,我可不想让岳父岳母以为我对你不好。”
他把一个木盒放到梳妆台上,“你看看这里面的东西,有没有喜欢的。”
班婳没有看这个木盒,而是有些惊讶地看着容瑕:“你说今天回我家?”
容瑕听到“我家”两个字,知道在班婳心中,家仍旧只有一个,那便是静亭公府。他笑了笑,“今天自然该回去,行宫这么大,就我们两个主人在里面有什么意思?回岳父岳母那里,不仅人多热闹,你也能高兴。”
“容瑕,”班婳伸手抱住容瑕的腰,“你真好,我有点喜欢你了。”
“只有一点?”
“那……再多一点点?”
王曲走到书房外,对守在外面的小厮道:“我有事要见侯爷,你去通报一声。”
“王先生,”小厮惊讶地看着王曲,“侯爷陪郡主回娘家了,您不知道吗?”
“你说什么?”王曲皱起眉,“今天是除夕。”
小厮点头:“今天是夫人回门的日子,侯爷担心夫人找不到合心意的首饰,一大早就让杜护卫回侯府取了整整一大盒首饰让夫人挑呢。这会儿都走了快有小半个时辰了,小的还以为王先生您知道这事呢。”
王曲心里一个咯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近来侯爷似乎并不愿意见他,很多事情也不愿意跟他商量。难道他做了什么让侯爷不满的事情,他在借这个机会敲打他?
心神恍惚地走出书房,他见主院的下人正在往外搬箱子,这些箱子还带着班家的家族标识,明显是侯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东西。
“你们把这些搬到哪去?”
“王先生,”搬东西的小厮给王曲行了一个礼,“侯爷说,夫人在这边行宫住不太习惯,所以把这些东西搬到侯府去,过几日就回侯府住。”
王曲闻言皱了皱眉,对于侯爷来说,住在这个帝王钦赐的行宫中,绝对比住在侯府里好,可是就因为福乐郡主住不太习惯,就从行宫中搬出去?
什么住不习惯,明明是想离自己娘家近一些。一个出嫁女,不想着好好照顾自己的夫君,日日惦记着娘家像什么个样子?还蛊惑着侯爷陪她去娘家过年,这若是传出去,外面会说什么?
说侯爷惧内,还是说侯爷忌惮班家势力,抬不起头?
马车里,班婳趴在容瑕的膝盖上闭目养神,容瑕给她讲江湖女侠大战年兽的故事。
“后来怎样了?”班婳听到女侠救了年兽以后,忍不住抬起头道,“年兽变成人了,要以身相许,还是恩将仇报,杀了女侠?”
容瑕指了指自己的唇:“你亲一口,我就告诉你。”
为了听到故事后面,班婳毫不犹豫地牺牲了自己的色相。
容瑕顿时满足了,他继续讲了下来,一边讲一边观察班婳的神情,不根据班婳的神情变化,来决定下面的故事剧情走向。
“侯爷,”外面赶车的马夫轻轻敲了一下马车的车窗,“国公府到了?”
班婳脸上一喜,掀开帘子便跳了出去,她身后的容瑕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露出无奈的苦笑。
静亭公府里,班淮与班恒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父子两互相看了一眼,齐齐叹息一声。
“大过年的,你们叹什么气?”阴氏穿着紫色裙衫进来,见父子二人这般模样,忍不住道,“瞧着晦气。”
“母亲,”班恒坐直身体,“今天是姐姐出嫁的第三天,按规矩这是回门的日子,也许成安侯会送姐姐回来也不一定。”
“这事你就别想了,”阴氏面色微黯,“容家虽然没有长辈,但也没有女婿陪女儿回娘家过年的道理,你……”
“侯爷,夫人,世子!”一个管事满脸喜色地跑了进来,“郡主与姑爷回来了。”
“你说什么?”阴氏喜出望外,“你没看错?”
“是真的,这会儿人都快要到二门了。”
“我去看看!”班恒从凳子上一跃而起,眨眼便跑出了门。
班淮不敢置信地看着阴氏:“回、回来了?”
阴氏抹了抹眼角,转身匆匆走了出去,班淮忙不迭跟上,仿佛走迟一步女儿就会飞走似的。
“姐!姐!”
班婳在荷花池这边,就听到了班恒的声音,她踮起脚一看,对面的假山后面,班恒正又蹦又跳地对她挥手。
“恒弟。”班婳脸上顿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伸出手对班恒晃着。
班恒转头就朝这边跑,脚下一个踉跄,人趴在了地上,不过他很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快步跑到了班婳面前。
“姐!”班恒围着班婳转了几圈,见她姐头上的首饰不像是从班家给她带过去的,而且样样精致,便转头对容瑕行了一个礼,“姐夫。”
“恒弟。”容瑕微笑着回了一个礼。
“你怎么不小心一点,”班婳拍了拍班恒沾上雪的袍子,“摔疼了没有?”
“不疼,”班恒拍了拍沾上雪花的手,转身想要替班婳提裙摆,没有想到裙摆早被容瑕提在了手里,他只好与班婳并肩走着,“姐,父亲与母亲都在主院等你,家里做了你爱吃的菜,等会一定要多吃些。”
“好,”班婳点头,想了想又道,“再加一道酸笋汤,你姐夫喜欢这个。”
班恒点头:“哦。”他转头看了容瑕一眼,容瑕对他温和一笑。
走进主院,阴氏与班淮早已经站在门口等待。看到班婳以后,班淮也不等班婳给自己行礼,上前便问班婳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带过去的下人用得称不称心。
“岳父,岳母。”容瑕上前给两人行礼。
“外面正下着雪,进屋说话,”阴氏眼眶发红,脸上却还笑着,她对容瑕连连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院子里还挂着没有撤去的红灯笼与红绫,一如班婳出嫁的那一天。
容瑕走进屋,与班恒相邻而坐,他看了眼正与岳父说话的班婳,脸上露出温柔的笑。
阴氏看到他的神情,心里安心了许多,“贤婿用茶。”
“多谢岳母。”容瑕喝着茶,与班家人聊着天,聊着聊着便提到了后面的安排。
“你是说从行宫中搬出来?”阴氏略思索片刻,“你考虑着很周到,行宫虽然是陛下赐给你的,但是久住在里面也不太合适,至少现在不太合适。”
“小婿也是这个意思,”容瑕笑看了班婳一眼,班婳也回头对他笑了笑,“婳婳也很支持我这个决定。”
阴氏闻言便笑道:“婳婳是个小孩性格,大事上糊涂着,你若是有什么决定,跟她说明白就好,万不可事事都依着她。”
“婳婳挺好的,”容瑕当即便反驳道,“并不糊涂。”
阴氏没有想到女婿第一次反驳自己,竟是因为她批评了女儿。她先是一愣,随后笑道,“你与她相处时间不长,日后便知道了。”
“有些人即使相处一百年,我也弄不明白,但是婳婳不一样,”容瑕缓缓摇头,神情前所未有地认真,“我只是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是世间最好的女人。”
班淮拉着女儿的手,见她钗环首饰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衣服也是女儿喜欢的式样,便小声道:“嫁到了容家,也不要委屈自己,想穿就穿,想吃就吃。我看容瑕也是个不错的儿郎,所以你吃的时候,把他也惦记着,这才是夫妻相处之道。”
这话看起来有些幼稚,但是理却是那个理。
当一个人把另外一个人挂在心上以后,就算吃到某个好吃的东西,看到某个有意思的玩意儿,都会想让心爱的人与他一起分享。
这与东西的价值无关,只与心意有关。
“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穿衣风格不太随我,”班婳道,“衣服都太素了些。”
所以当他穿上大红新郎袍的时候,整个人俊美得都想在发光,以至于她忍不住把人拆吃入腹。那红衣白肤的盛景,现在想起来都是美味。
“读书人嘛,穿衣服都讲究一个雅字,”班淮劝道,“做人要宽容一些,你不可在这些事情上与他有矛盾。”
“放心吧,父亲,”班婳失笑,“我哪会是这么小气的人。”
她顶多会让绣娘多做几件其他色的衣服,想办法让容瑕给换上而已。
午饭准备得很丰盛,班家不仅准备了班婳喜欢吃的东西,还准备了一堆“传言中”容瑕喜欢的,或者说那些受读书人推崇的菜式。容瑕虽然不见得真喜欢这些,但是班家人待他的这份心意,却是让他的心软成了一片。
“我们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班淮与容瑕碰了杯,翁婿两人小啄一口,“日后你跟婳婳再过来,先派人通报一声,说说想吃的饭菜,我们便让厨房里的人准备好。家里人不多,也不讲究外面那些规矩,饭要吃开心才好。”
“谢岳父。”容瑕知道班淮说的不是客气话,于是应了下来。
一顿和谐开心的午饭吃完,容瑕与班婳走到班家二老面前,对着他们跪了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班淮想要去扶容瑕,但是做了几十年纨绔的他,哪能扶起容瑕这个年青人。
“岳父,岳母,”容瑕对着两人磕了头后,语气认真道,“小婿双亲兄长早逝,家中除了小婿以外,便再无其他家人。现在我做了班家的女婿,婳婳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这个礼是小婿必须行的。”
说完,他把茶举到了班淮面前。
“你这孩子。”班淮接过茶杯,仰着头咕咚咕咚把整杯茶喝得干干净净,然后在怀中一掏,摸出一叠银票,全部塞进了容瑕手里,“我没有准备红包,你别嫌弃。”
班恒偷偷瞅了一眼,最上面的一张银票是五百两的面额,这一叠银票少说也有三五千两,他跟容瑕究竟谁才是班家亲儿子?
“谢岳父。”容瑕没有推辞,把银票全部塞进了怀中。
“岳母,请喝茶。”
阴氏也没有想到容瑕会按照亲生的儿子孙辈给她行跪拜大礼,她接过容瑕敬的茶,也喝了干净,然后掏出两个红封放到了容瑕手里。这原本是给班婳与班恒准备的,不过女婿这么讨人喜欢,就先把红封给他了。
“我的呢?”班婳跪坐在软垫上,看着父亲与母亲把银票与红封都给了容瑕,唯有自己双手还是空空的,当下便撇嘴道,“做父母的不能这么偏心。”
“你都拿了十几年的压岁钱了,”阴氏伸手虚扶了一把容瑕,“今年先给君珀,等下再给你们姐弟俩补上。”
班婳与班恒:……
他们俩都是捡来的?
容瑕扶起班婳,把手里的银票与红封都交给班婳:“我的就是你的。”
班婳拍了拍他的胸口:“乖。”
班恒:呵呵,这个家里,只有他不是亲生的。
来了班家,容瑕才知道,原来除夕可以过成这样。
不用花时间在接受下人的跪拜上,也不用跪着听长辈训诫,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瓜果点心看府里养着的琴师、歌姬、说书人、舞姬等表演。不用讲究尊卑规矩,可以肆无忌惮地开玩笑,甚至子女越过父母给舞姬赏赐银两,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
夜晚来临,当烟火照亮整个京城后,班婳看着烟火下父母慈祥的脸,不舍地收回视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