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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讯赶来的迟则安站到洞口边,把手电筒往里照。洞口被常年累月的杂草覆盖,呈陡坡状往下延伸,几丛潮湿的青苔歪斜地分布在岩壁上,再往里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周念压抑住沉重的呼吸,想起那个关于岩洞的故事。
乔莎的声音细细地从下面传来:“我不小心踩空了,一路滚下来的。”
迟则安问:“受伤没有?”
“脚扭了,腰和背都疼,别的好像没事。”
迟则安松了口气:“下面多深?”
“五六米……也可能不止,这里太暗了我不知道,但是有水渗进来。”
“快涨水了。原地坐着别动,你再乱走就真找不到了。”迟则安回过头观察四周的环境。
一直默不作声的周念猜到他想找什么:“那边有树。”
迟则安点了下头,往洞口问:“我们把绳子放下去,你能爬上来吗?”
“不能,我一只脚动不了。”乔莎快哭出来了,“而且中间有几块突出来的岩石,我怕……”
刚要落回去的心又悬了起来。
进洞的陡坡并非完全光滑,要不是乔莎运气好,她早在滚落的过程里就撞上岩石,真要是那样,恐怕凶多吉少。
可这么一来,想用绳索把她拖上来的计划也无法实施。
倘若人在半空中被卡住,绳索晃动之下再被岩石磨断,后果将不堪设想。
必须有人下去把乔莎背上来。
周念担忧地望着周遭的景物。这个位置太不凑巧,洞口只有杂草和灌木,距离最近的白杨树似乎营养不良,斜斜地歪着,不知是死是活。
一个人的体重或许勉强能承受,但如果再多一个人,全靠那棵树肯定不行。
迟则安没再说话,往洞口边缘再踏出一步。
他半只脚踩在杂草上,看得周念心跳加速。要是一个没站稳,那他自己都会掉下去。
太危险了,周念想。可她不敢出声提醒,害怕干扰到正在观察地形的迟则安,只能轻声问王禾:“是不是该报警或者叫救援?”
王禾也捏了把汗,却果断摇头:“迟哥没开口就是不用。”
又是这种态度,周念简直怀疑他其实是迟则安的脑残粉。她搓了搓被冷风吹僵的手,不放心地问:“这种事让专业人士来解决比较好吧?”
王禾坚定地说:“迟哥就是专业的。”
“……”周念安静地收了声。
片刻之后,迟则安说:“去找老吴借冲击钻。”
王禾问:“他在吗?”
“在,我刚去过。”
周念愣了愣,想起这个老吴应该就是之前提过的进山向导。他们似乎彼此很熟,王禾没问老吴家在哪儿,直接转身离开。
迟则安蹲下身打开王禾带来的工具包,拆开一个黑色袋子。
“给个光。”
他突然出声,周念猛的回过神,把一直照着洞口的手电筒转到他那边。
电筒光照亮了他的身前,迟则安快速地从里面挑捡出能用的工具。周念认不齐全,只看出里面有种手指长的螺丝,记得好像是叫膨胀螺丝。
知道上面的人正在准备救她,乔莎没有添乱,安静等待。
四周寂静而黑暗,周念低垂下头,专注地看清迟则安手上的动作。
迟则安的手指修长,微微握紧时有一道清晰的筋脉连接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他始终没有再出声,但周念能感觉得到,在这份沉默的静谧之下,有一种坚韧的力量正蛰伏在他的身体里面。
王禾带上无绳冲击钻和老吴一起回来。
“选条长绳,绑到树上。”迟则安开口,风里响起令人安心的磁性嗓音。
老吴是位四十多岁的壮实汉子,他熟练地把绳子缠绕到树干上,拍拍树干确定稳固之后,又把绳索分成两股套上环扣,最后过来让迟则安系安全绑带。
“注意安全,迟哥。”一切准备就绪后,王禾把捡出来的工具挂到绑带的挂环上。
迟则安嗯了一声,戴上头灯,拿上冲击钻走到洞口,转身面对众人。
王禾和老吴抓紧了树干那头的绳索,迟则安半蹲下身:“放。”
绳索溜出去一截,迟则安往后一跃,下到洞里。
周念的双手紧握成拳,听见里面响起了电钻的轰鸣声。几次之后,膨胀螺丝被敲进岩壁的声响传入耳中。
“再放。”
“再放。”
“再放。”
迟则安的声音越来越小,绳索已经被放出了大半,王禾和老吴始终保持着警惕。
降温的夜晚,溪水上涨的动静在远处响起,周念紧张得鼻尖全是汗水,默默祈祷他们能在危险来临前脱身。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的延长,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她听见洞底传来了一声高喊:“往回收!”
绳索回收的过程比之前更慢,绳索吃重地绷紧再放松,每松一点,另外两个男人就往回拉了一点。
直到迟则安背着乔莎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洞口,周念再也不嫌弃地上太脏,腿软地坐了下去。
考过急救证的王禾立刻上前帮忙,初步判断乔莎没有骨折和内出血,几人才总算松了口气。
迟则安喘着粗气,用力过度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周念看到他手指不受控制地弯曲。
等待的过程里王禾给她解释过,迟则安是要在岩壁上打入膨胀钉和挂片,以此铺出一条可供攀爬的线路。
“见过攀岩吗?运动员定线的时候就是这么做。”
乔莎哪怕再瘦,也是个将近一百斤的成年人。固定绳索的白杨树太细,无法完全承受两个人的体重,只能起个以防万一的作用。
迟则安完全是依靠手指的握力,才一路将她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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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营地的路上,王禾背着乔莎,周念提着他们的工具包。
乔莎不断地道歉,迟则安都没有说话。
营地里已经亮起了灯,其他团员看见他们回来了,便一拥而上地围过来。
“让开,先让开。”王禾嚷嚷着喊出一条通道,看见一张不知道谁的便携椅,就直接把人放到椅子上。
周围有人在询问发生了什么,乔莎不敢抬头。
周念想起自己带了急救包,便转身进了帐篷翻找。
关心或八卦的声音在帐篷外此起彼伏,脱险的乔莎终于哭了出来。
“迟队对不起,我不该……不该乱跑。”她泣不成声。
周念拿好急救包,正要出去,突然听到迟则安一声怒喝:“你有脸哭!”
营地里顿时鸦雀无声。
周念吓得一颤,保持着身体探出的姿势,进退两难,不敢动弹。
迟则安漆黑的眼里透着警告,五官轮廓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凶狠。他挺直脊背,胸膛起伏,身体的肌肉因为愤怒而贲张。
“我最后说一遍。”他沉下声,语气不容置疑,“谁再敢乱来,就他妈给我滚。”
周念抿紧嘴角,哪怕一路上状况百出,他也只是淡淡的有些无奈。
而这一回,迟则安是真的生气了。
第6章
所有人都被这句最后通牒震住,没有人敢说话。
毕竟之前他们或多或少都没把领队的话当一回事,更没把两个领队放在眼里,有些人甚至认为两人不过就是高级点的导游,根本不用搭理。
人人都在祈祷有出头鸟来打破僵局。
这其中最为痛苦的非周念莫属。她勉强维持了一分钟弯腰跨步的姿势,最后隐隐发麻的双腿实在支撑不住了。
她一咬牙从帐篷里钻出来:“要急救包吗?”
十几道目光唰唰集中到她身上,宛如看见一个在发怒的野兽面前挺身而出的勇者。周念下意识后退一步,脚后跟抵住地钉,脚尖轻碾着地上的泥土。
“给她包一下。”
最后还是迟则安先开了口。
空气终于能够流动,其他人聚在周围打听事情的原委。
王禾一边包扎一边说:“别怪迟哥骂人,你这次真是命大,回头到庙里烧香磕头吧。”
周念替乔莎擦掉泪珠,胸背上有些小伤王禾不好处理,便由她把人带回了帐篷。等安顿好乔莎,周念见她沉默不语,知道该给她留出独处的空间。
于是她悄无声息地离开帐篷,看见迟则安沉着脸站在远处点了一支烟。
夏季的银河横跨过夜空,在他身周描上朦胧的边,夜幕之中唯独那双黑色的眼睛格外醒目。
一支烟抽完,他拿上几件衣服,似乎打算去农户家洗澡。
眼看他越走越远,周念犹豫了一下,拿上急救包跟了出去。一分钟不到的功夫,迟则安已经走出很远,她小跑几步追上。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迟则安转过头,面带警觉:“又有人不见了?”
“不是,你受伤了。”周念赶紧解释。
迟则安自己都没发现:“哪儿?”
“后面一点。”她指了指他后肩,那里的布料磨损,有一片擦伤的痕迹。
迟则安想起来,是背乔莎时被绑带勒出的伤,他皮糙肉厚也不觉得有多疼。
“哦,没事儿。”他满不在乎。
周念严肃地看着他:“伤口必须消毒哦。”
“……这么麻烦。”迟则安蹙眉嘀咕一句,眼看她把急救包都带来了,只好说,“包给我,我自己来。”
他常年在户外活动,一点小擦伤根本没放在心上,打算洗澡时把伤口冲干净就行。可谁知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周念就像猜透了他的心思,一脸怀疑地与他对视。
月光下她白得像个瓷人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信。
短暂的眼神交锋结束,迟则安败下阵来。他心里纳闷,感觉这姑娘初看上去,好像不是这么坚持的个性才对。
周念轻声说:“一起去,等下我给你上药。”
迟则安错了错后槽牙,只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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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农户家的院门,赵姐就认出了周念。
“你怎么才来?我一直守着怕你东西落这儿了。”她随口埋怨一句,又说,“热水只够一个人用了,得重新再烧。”
周念考虑到迟则安是伤员,打算主动让出热水。谁知对方轻车熟路地掀开门帘,往供应冷水的隔间走去。
“迟队,你用热水吧,我晚一点再……”周念连忙说。
迟则安头也不回:“洗你的澡去,一姑娘跟我让什么让。”
她还想再推辞,赵姐劝她:“去吧,他是在野外跑惯了的,跟你不一样。”
周念只好进了热水间。
这里的沐浴方式相当原始,一个架在墙上的塑料桶里加好水,桶底钻洞安个水龙头,下面再接一根水管就齐活。
沐浴用品自然是不提供的,周念从洗漱包里拿出袋装的沐浴露和洗发液,想着男人洗澡通常更快,连护发素都没用迅速洗了个战斗澡,然后用毛巾擦了几下长发,就急匆匆走了出去。
结果迟则安还是比她快了不少,人已经蹲在院子里跟农户家的大黄狗互相汪了。
他新换了身白色的T恤,衬得肤色更深。
见周念出来了,他便随手拉过一把藤椅,长腿一跨反坐上去,胳膊往椅背上一搭,挽高袖口说:“来吧,小护士。”
周念抗议:“我不是小护士。”
迟则安笑了:“行。来吧,好姑娘。”
这还是徒步开始前他对周念的称呼,如今再次被提起,反倒令周念感到一阵愧疚。她不是好姑娘,她没看好乔莎。
她叹了声气,抽出棉签仔细地沾上碘伏,然后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擦拭。周念自己怕疼,于是推己及人边擦边小口呼气。
迟则安嘶了一声。
周念忙问:“疼吗?”
“……痒。”他诚恳地说,看她拿根小棉签在那儿比划,顿时哭笑不得,“大点儿的纱布有没有?”
没等周念回答,他低头看旁边的急救包:“我跟你说,直接倒纱布上就行。不仅快,还省事儿。”
“万一染到衣服上怎么办?”周念考虑得极为周全。
迟则安被她说愣了,感觉自己短短二十八年的生命里,还没有哪一刻过得如此讲究。他想了想,干脆双手拉住T恤下摆,然后一抬手,直接把上衣脱了下来。
“这总行了吧。”
毫无防备,周念的脸刷一下红了。
迟则安洗完头显然没擦,水珠从黑发间滑落,因为他扭过脖子看她的姿势,水珠沿着他肌理流畅的背肌一路往下,经过几处长短不一的旧伤疤,最后在精窄的后腰上消失。
他半侧过身,颈侧的筋脉扯出宽肩和锁骨之间的凹陷,从周念站着的角度,还能居高临下地看到一点点厚实的胸膛。
周念已经完全傻掉,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穿着衣服时还不太明显,然而一旦脱掉衣服,迟则安赤/裸的上身就像被雕塑家亲手打造出的艺术品,古铜色的皮肤和精实的肌肉交相呼应,成年男人的荷尔蒙扑面而来。
周念猛的抬头看路灯,一群飞蛾正在灯下毫无章法地飞舞,正如她此刻心乱如麻的情绪。
“不好意思。”迟则安被她带得尴尬起来,寻思再把衣服穿上会不会显得多余。
周念声若蚊蝇:“没关系。”
“这里蚊子多。”迟则安清了清嗓子,暗示她给个说法,这药到底还擦不擦,不擦的话他赶紧回营地,省得继续给蚊子加餐。
“哦。”周念应了一声,也不管他听见没有,垂下眼皮拿出一片脱脂纱布,手一抖差点儿把半瓶碘伏全倒上去,然后顾不上细致照料,飞快地将纱布按在他肩上擦了几下。
迟则安差点一嗓子嗷出来,他咬紧牙关,在心里暗骂一句脏话,这下还真有点儿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