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蓬莱客
时间:2019-07-29 09:03:16

    还是头回,朱夫人亲自跑到这边的西屋里来。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小乔急忙从他大腿上爬了下来,扯了扯自己的衣裙。见魏劭身上只穿着件中衣,衣襟还被自己刚才给弄的有点敞了,慌忙帮他整理了回去,又飞快拿了外衣过来。
    魏劭懒洋洋地起了身,让小乔服侍着,穿了外衣。
    小乔帮他整理着衣襟。他抬手,摸了摸她垂下的秀发。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脚步声,接着,就听朱氏的声音响了起来:“劭儿,你出来。”带着焦急和担心。
    魏劭转身,去开了门。
    朱氏站在门口,就着灯火看了眼魏劭,立刻惊呼:“果然!是谁把你给打成如此模样?”
    魏劭道:“酒喝多了,回来骑马时不小心坠落,摔了一跤……”
    “胡说!”朱氏怒了,“你当我目盲?这是摔出来的?方才我听屋里一个仆妇说,看到你回来面带伤痕,我还不信。不想竟是真的!到底哪个大胆包天,竟敢将你殴成这般模样?”
    朱氏两道目光立刻射向了里头的小乔。
    小乔一吓。
    “他不说,你难道也就不问?不去我那里告一声?”朱氏呵斥。
    小乔不吭声。
    魏劭面露愠色:“母亲,你休要无理取闹了!不过些许的皮肉伤,何至于大惊小怪?我还是送母亲回房,早些歇息吧。”
    魏劭跨出房门,催促朱氏回房。朱氏见儿子已经大步往外去,无奈只得跟了上去。
    魏劭送朱氏到了东屋门外道:“母亲进去歇息。儿子今日有些乏了,也早些去睡。”说完转身。
    朱氏望着儿子渐渐远去的背影,想起白天不断在脑海里回旋的一幕,对儿子的关爱焦虑之情,终于还是压过了徐夫人这二十年来带给她的压力,按捺不住,疾步出去叫住了魏劭。
    魏劭无奈再次停下脚步,回头道:“母亲有何吩咐?”
    朱氏望了下四周,见无人,压低声:“劭儿,我有一话,在心中已藏多年,原本也是不愿说出来的。只是如今,我见那人越发的不对。想来想去,还是悄悄说与你知道为好,叫你心里有数,及早做个提防。否则万一日后出事,后悔不及!”
    魏劭叹了口气:“母亲还要说何事?”
    “你的那个表兄,他和我们不同。他不是汉人!他是匈奴子!”
    朱氏咬牙,一字一字地道。
    魏劭一怔,极力压下心里越来越重的不快,冷冷道::“母亲何以如此说话?”
    朱氏冷笑道:“你当他的父亲真是入赘我魏家的女婿?你且听好,全不过是你的好祖母捏出来的鬼话!当年之事,我最清楚不过了。那时我刚和你父亲成亲没几年,你的那个姑姑在边城时被匈奴的日逐王掳走,三年后你父亲将她夺回来时,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匈奴人的种!当时也才五个月大,我苦劝她不要留下。她却不听,一意孤行定要生下来。生出的便是你的那个好表哥!你的姑姑生他后便没了!”
    朱氏脸上露出厌恶之色:“我便知道,这杂种儿出世起就是个冤孽。我当时也说,既然母亲没了,不如将他送回,还给那个匈奴人养。你的祖母偏生要留下来自己养。一养就是这么多年。还将此事瞒的死死,连你也不许告诉!劭儿,母亲全是为了你的好。非我不容他。你的表哥他非我汉人,迟早要生异心!你若不知情,也不加以防范,日后必定祸患无穷!今日鹿骊大会,他何以急不可耐上台争出风头?还不是想要压你一头,日后图谋你的君侯之位?劭儿你想想,我们魏家先祖父起,数代镇守幽州,与匈奴人势不两立,偏偏家中却养了一个匈奴子,这若传了出去……”
    朱氏叙说着时,魏劭的脸色渐渐变得僵硬起来,忽然撇下朱氏,掉头疾步而去。
    朱氏一愣,急忙追了上去:“我儿!此事你的祖母不许我说出去的,你千万莫要在她面前提及,说我已经告知你了……”
    她话音未落,魏劭的背影已经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朱氏慢慢地停下脚步,独自立于幽暗的甬道之上,出神了片刻。
    埋藏在心底里的这个秘密,她今晚终于对着自己的儿子,说了出来。
    朱氏此刻的心情,就如同生下了个一个怀胎了三十年的怪胎,说不出来的轻松。但是轻松过后,又有点害怕。
    她害怕被徐夫人知道。
    但是很快,母亲的那种天性又战胜了恐惧。
    我全不过是为了儿子。只要他好,我有什么不能舍出去的?
    朱氏在心里,对着自己这样说道。
    
    第67章 6
    
    魏劭已经走了,魏俨就一直这样躺在旷野的地上,如同一个将死之人。
    方才他用尽全力去击倒魏劭。魏劭也是一样。下手没有留力。
    他的鼻里到了此刻,依旧还在慢慢地往外淌血。他却一动不动,任由温热的血柱慢慢地沿着他的面庞往下流淌,渐渐渗入他后脑枕下的泥地里。
    天已经大半月未曾下雨了,野地泥土干燥。
    魏俨的鼻息里,充满了一种杂着泥土腥气的血腥恶味。但这气味却叫他感到了一种快意般的宣泄。
    他不知道躺了多久,忽然,从旷野的远处,现出了一列寻常汉人装扮的七八人的影子,朝他方向疾奔而来。到了近前,那个领头的奔到魏俨身边,将他扶了起来,为他止血。
    魏俨将来人一把推开,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仿佛一个喝醉了酒的人,蹒跚着脚步,朝前而去。
    “少主人!”
    呼衍列在他身后跪了下来。与他同行的七八匈奴武士也纷纷下跪,齐声唤他。
    魏俨仿佛没有听到,继续朝前晃晃荡荡而行。
    呼衍列从地上爬了起来,追了上去。
    “少主人!魏劭已与少主人有隙!少主人竟真难道甘心受他制掣一世?少主人竟真分毫不念父子血亲?”
    魏俨慢慢停住了脚步。
    旷野里夜风飒飒,黯淡月光之下,他的背影仿佛凝化成了一尊石像。突然,他转过了身,咆哮一声,犹如一头暴怒的狮子,挥拳就朝呼衍列击了过来。
    呼衍列被他一拳打的扑在了地上。爬起来又道:“少主人血统高贵,如今不过蚌中之珠,迟早终将为世人所知……”
    魏俨朝着呼衍列的胸口,再次重重挥拳一击。
    呼衍列再次扑倒,口里吐出了血。他呻吟着,挣扎从地上第三次爬了起来,道:“少主人一旦回归,建功立业,指日可待……”
    魏俨双目血红,神色狰狞,一把抽出呼衍列的腰刀,朝他当头便劈斩而下。
    呼衍列丝毫不见惧色:“当日桑干河畔我落入魏劭之手,若非少主人留情搭救,呼衍列早已埋骨河沙之下,今日焉能立于此处?呼衍家族誓忠日逐之王,少主人杀我,呼衍列甘愿受死!”
    “少主人!”
    身后那一排匈奴武士围住魏俨,齐齐跪了下来。
    刀刃定在了呼衍列的头顶之上。月光在镂了面獠牙狼头的刀刃反射出一道如水的泠泠白光。
    魏俨喘息急促,显映刀光的双眸目光狂乱,两边肩膀微微颤抖,喉咙慢慢格格作响,忽然竟“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少主人——”
    呼衍列大惊,急忙上前相扶。就在这时,他的身形定住了。他看到远处数十步外,竟立有一个人。魁伟修长。月光将他身影投地,他一动不动,也不知何时来的,竟然毫无觉察。
    那人忽然迈开脚步,大步走了过来。渐渐行近,月光照出一张呼衍列闭上眼睛也能摹刻而出的面庞。
    “魏劭!”
    他惊呼一声,地上匈奴武士立刻起身,拔刀列队挡在了最前,作势待发。
    魏劭行至七八步外之地,停了下来,双目投向魏俨。
    魏俨慢慢地直起腰身,隔着挡在他面前的那一排匈奴武士,亦看向魏劭。
    二人四目相对。
    脚下荒草被风刮的倒伏在地。耳畔有呼衍列因为紧张而变得粗重的呼吸之声。远处寂寂,只剩夜风刮过山峦发出的呜鸣之声。
    良久,魏劭道:“你与匈奴人何时开始往来?”
    他的声音并不带丝毫的怒气。声音沉着。仿佛只在问询一件平常小事而已。
    魏俨仰头,面朝深蓝夜空,长长地呼入了一口渔阳城外带了秋夜萧瑟凉意的空气,闭上了眼睛。
    “我自会去见祖母,给她一个交待。”
    他猛地掷了手中的腰刀,睁开眼睛,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迈步离去。
    “少主人!”
    呼衍列冲着魏俨背影喊了一声,见他没有回头。他又看向魏劭,双目戒备地盯着,终究还是慢慢地后退,退出十几步后,领着匈奴武士迅速离去,身影消失在了夜色的旷野之中。
    魏劭缓缓转头,盯着魏俨离去的背影,忽然疾奔追了上去,从后一把扯住他的衣领。
    “你要交待什么?交待你和匈奴人早暗中往来?你是想要气死祖母吗?”
    魏劭咬牙切齿地道。
    魏俨身形僵立片刻,缓缓地回过了头。
    “你纵然可以不计我的冒犯,我却无地自容。祖母大仁大智,一切交她定夺便是。”
    他的神色惨淡,一如夜空之上的那轮弦月。
    魏劭脸色铁青,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猛地握起那只还缠着纱布的手掌,重重一记,又将魏俨打的翻倒在了地上。
    “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闯到祖母面前胡言乱语!我更不容你生出二心!”
    魏劭说道。
    ……
    魏劭又是一去不归。
    半夜的时候,等不到他的小乔也打发了人,悄悄去东屋那边看了下,回来说并无异常,东屋里灯都灭了,男君不可能此时还留在那边。
    小乔独自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不出来他送朱氏回东屋后到底又出了什么事,竟然彻夜不归。
    她有点心神不宁。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打发人去衙署。回来却说魏劭昨夜也没去过衙署。
    今天是乔慈等人辞行回往兖州的日子。魏劭不归,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小乔无可奈何,自己收拾好,唤了乔慈过来,领他先去北屋那里拜别徐夫人。
    她带着乔慈进去的时候,原本还想着徐夫人说不定知道魏劭昨晚去了哪里。
    但徐夫人显然也不清楚他的行踪。没看到魏劭同行,问小乔。小乔便将昨夜朱氏来房里,魏劭送她回东屋,然后一去不回的经过说了一遍。
    徐夫人问:“早上可去衙署看过?”
    “打发过人了。回来说夫君不在。昨夜也未曾去过。”
    徐夫人微微沉吟,随即看向乔慈,微笑道:“今日你回兖州,你姊夫本当送你一程。想是昨夜事出有因,他竟此时还未归来。你且稍等,祖母这就再打发人去寻。”
    乔慈忙道:“姊夫想必临时有要事缠身,这才未归。此番前来,多有叨扰。蒙祖母、姐夫、表兄等人厚爱,小子十分感激。昨夜又有幸蒙李大将军等人践行。今早姐夫有事,不必再特意相送。”
    徐夫人让小乔留他再说会儿话。等小乔带走乔慈,自己打发人分别问朱氏和公孙羊。
    朱氏很快就来到了北屋,说昨晚听闻儿子回来脸上青肿,不放心过去探了一眼,随后儿子送她回东屋,她到后他就走了。她也不知道又出了何事,以致于他整夜未归。
    她说话的时候,有些不敢对徐夫人的目光,一直低着头。
    徐夫人看了她片刻,让她走了。
    去问公孙羊的人也回了。说昨傍晚君侯离席去后,他就未见过了。衙署里也无任何紧急意外的新到讯报。
    徐夫人独自沉吟之时,一个仆妇忽然进来,面带欢喜地说,男君方才回了,往老夫人这边来了。
    徐夫人松了口气。没片刻,就听到熟悉脚步声近,一个人影入了屋,正是魏劭,进来便向徐夫人进礼。
    徐夫人忙让他起身。端详了下,如朱氏所言,他脸上果然带了伤痕,忍不住发问。
    魏劭神色自若,笑道:“昨夜醉酒厉害,不慎坠马擦伤。不过些许皮肉小伤,祖母不必介怀。”
    徐夫人心下疑虑,见他不说实话,也不再追问这个了。又问他昨夜去了哪里。
    魏劭道:“昨日白天事忙,客人众多。想起衙署有事未竟,想过去先处置,路遇一旧友,盛情邀约,却之不恭,便去吃了几杯酒,不想竟醉了一夜,今早才回。惹祖母牵挂,是孙儿不孝。”
    徐夫人望他一眼,点了点头:“你内弟今日辞行,你且去送一程吧。来时未迎,去更当送。”
    魏劭应是,起身离去。徐夫人望着他背影,忽然道:“你表兄昨日起怎也不见他人?我听说他昨夜也一夜未回。他与乔小公子一向处的来,怎今日不来送送?他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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