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满顿了顿,谨慎答道:“奴才愚钝,实在猜不透。”
靖光帝瞟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道:“朕也猜不透。”
他站起身来,负着手,道:“朕觉得他这么多年来,被贤王挤兑成那样,八成是把自己给憋坏了,一时沉得住气,一时又沉不住气。”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沉下去,道:“可是,其心思未免叫人齿寒。”
“这世上从来不是只有一个聪明人的,怎么能把别人都当傻子呢?”
靖光帝的面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他道:“朕的四个儿子,也不知见了什么鬼,真是一个不如一个,赵羡能拔尖,真的是全靠兄弟几个衬托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靖光帝:我说的是在座各位,都是辣鸡。
第148章
及至下午的时候, 太后的凤辇才回了皇宫,慈宁宫迎驾的宫人跪了一地, 姒幽随着太后下了车, 一行人入了宫里,才听太后道:“你且先在宫里坐坐,哀家先去一趟养心殿见皇上。”
姒幽颔首:“是。”
等太后离去了, 宫人奉了茶来, 姒幽摆了摆手,道:“不必伺候, 我自己来。”
宫人听罢便连忙退下了,姒幽站起身, 径自出了慈宁宫,往外走去,天色渐晚,宫道上几乎没有人了, 唯有檐上残雪凝结成了一片,冷风萧瑟, 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姒幽凝神闭目, 感受了片刻之后,才抬步往前走去, 往日里都是赵羡带着她来宫中,这一次,还是她头一回独自走。
偌大的皇宫,在晦暗的夜幕之下, 仿佛一座空荡荡的孤城,唯有灯笼一盏一盏悬挂在远处,在风中微微摇晃,无处可依。
心蛊的感应越来越近,直到她在谨身殿前停了下来,门口站着几个太监,显然是在值守,姒幽知道,赵羡很有可能就在殿内了。
不过,这些值守太监应该不会让她顺利进去。
姒幽站在树下,她这个位置不太引人注意,那些值守太监大约是站了很长时间了,又冷又累,一人捂着手呵了一口热气,小声骂道:“贼老天,这么死冷死冷的,还下雪,冻死个人了……”
一人接道:“可不是嘛,咱们几个都值守一天了,明日若是个晴天还好,若还下雪,恐怕有得受了,我这腿都麻了。”
他说着,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嘴才张开,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飞进了自己嘴巴里,他立刻呸呸了几声,骂道:“什么东西?”
旁边有人问:“怎么了?”
那太监一脸嫌恶道:“有东西飞我嘴里去了。”
他说着又呸了几声,一人乐了:“还有这么美的事儿?咱几个都没吃晚饭呢,就你先打了牙祭。”
那太监没呸出什么东西来,总觉得自己嘴里一股子怪味儿,疑心吃了虫子进去,便道:“你们先守着,我去漱个口来。”
另两个太监答应下来,那太监才走了两步,就觉得头晕目眩,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一头栽倒在了台阶下面,一声闷响,引得那两太监大惊失色,连忙奔过去扶起他来。
“他怎么回事?”
“好像是晕过去了,要不要去禀告管事公公?”
一个太监道:“我先背他去舍房,你快去禀告管事公公一声,叫他再拨几个人手过来。”
另一个太监犹豫道:“那这不是没人值守了?”
“只是一会的功夫,不打紧,再说了,没有皇上的圣旨,谁敢擅自出入?便是晋王殿下,也不敢走的。”
那太监觉得有些道理,果然答应下来,两人商定之后,立即抬着那晕过去的太监走了,等四周彻底没有人之后,姒幽才从树下走出来,朝谨身殿的大门而去。
殿门推开时,冷风乍起,顺着门缝钻了进去,将她的裙摆拂起,门轴发出轻轻的吱呀声,殿内昏黄的火烛光芒扑入眼底,窗边的男人回过头来,凤目倏然一亮,道:“阿幽!”
他快步走过来,姒幽随手将门轻轻合上,目光四下打量一番,问道:“你怎么样了?”
赵羡将她拥入怀中,道:“我无事,只是父皇下了令,我不许离开谨身殿。”
他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伸手摸了摸姒幽的手,一路行来,寒风萧瑟,她的手冷得如冰一般,赵羡有些心疼,遂将其紧紧捂在手心,试图暖一暖,低声道:“你怎么入宫来了?”
姒幽答道:“我本是去护国寺找了太后娘娘,后父皇派人请她回宫,我便一道来了。”
赵羡听罢,眉心微微皱了一下,道:“父皇特意派人去请皇祖母回宫?为什么?”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眼里闪过了悟之色,道:“我明白了。”
“怎么了?”姒幽抬起头,目光不解地望着他。
赵羡低声道:“淑妃恐怕不是中毒遇害的。”
他伸手摸了摸姒幽的脸庞,道:“我之前还不明白,为何父皇非要拖延时间,现在看来,恐怕他是知道淑妃的死因。”
“什么意思?”姒幽更迷惑了。
赵羡以拇指亲昵地蹭了蹭她微凉的脸庞,解释道:“一旦扯上了太后,那必然是与巫蛊之术有关,淑妃恐怕是被蛊害死的,太医与大理寺都不可能查出来,唯有太后,才能解这个局。”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转为森寒:“那人本来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但是他大概万万没想到,除了你与姒眉外,还有一个人也懂蛊术。”
姒幽这才恍然,她眉心蹙起,道:“是阿眉做的?”
赵羡摇摇头,道:“阿眉或许也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姒幽目光微沉,她道:“太后一回来,就去养心殿见皇上了。”
赵羡想了想,道:“恐怕就是因为此事,父皇这两日大概很是头疼。”
姒幽望着他,问道:“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赵羡答道:“我会尽快向父皇说明,早日回去的。”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些许人声,姒幽转过头去细听,却原来是那几个太监回来了,赵羡心中一动,问道:“阿幽,你是如何进来的?”
姒幽轻描淡写道:“我用蛊虫将一人给迷昏了,他们便都走了。”
赵羡哭笑不得,道:“你还是先回慈宁宫,大概过不久,太后就要回去了。”
姒幽想了想,抬起眼看向他,道:“你不会有事吧?”
赵羡揽住她,吻轻轻落在女子的眉心,声音带笑:“不会的。”
姒幽放了心,赵羡将门外值守的人都调开之后,她这才离开了谨身殿,往慈宁宫的方向走。
然而走到半道,她心中忽而微动,转头看向另一条宫道,路边点着几盏灯笼,光线昏黄,在北风中轻轻摆动,颇为清冷,姒幽想起来了,这是去往含芳宫的路。
她略一犹豫,便踏上了那一条宫道,没多久,就看见了前方幽幽的灯光,白色的长幡在空中飘零不定,空气中一片寂静,唯有朔风呼啸而过,气氛凄清。
姒幽犹记得当初跟着赵羡来的时候,含芳宫还十分热闹,如今淑妃已死,含芳宫也随之清冷下来,就连门口也只有一个太监守着,他缩着脖子跺着脚,仿佛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衣服里头去。
姒幽想了想,走上前去,那太监见了人来,登时一个激灵,连忙挺直了身子,他先是没认出姒幽,愣了一下,才道:“这位娘娘是……”
姒幽看了他一眼,道:“本宫想祭奠淑妃娘娘。”
岂料那太监面露难色,道:“娘娘有所不知,皇上下了令,若非有圣旨,谁也不许入含芳宫。”
闻言,姒幽心中浮现诧异之色,问道:“这是为何?淑妃如今已去,就连祭奠也不许么?”
太监望了望四周,小声道:“奴才也不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不止是您,这几日好些人想来拜祭淑妃娘娘,都不许进。”
姒幽道:“好些人?都有哪些人?”
太监回想了一下,正欲回答,却听后面传来一个女子声音:“小贵子,在跟谁说话呢?”
姒幽抬起头,里面出来了一名宫婢打扮的女子,看着颇有些眼熟,想是从前在淑妃身边伺候的,太监连忙解释道:“玉榴,这位娘娘是想拜祭咱们娘娘,小的正在给她说呢。”
那玉榴一眼便认出了姒幽,立即过来见礼:“原来是晋王妃娘娘,娘娘万福。”
姒幽打量她几眼,然后又望了望含芳宫的匾额,道:“今日贸然前来,只是为了拜祭淑妃娘娘,不过有圣旨在,恕我不能入内了。”
玉榴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立即垂下眼帘,轻声道:“王妃娘娘的心意,娘娘在天之灵,定会得知的。”
姒幽颔首,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去,那玉榴正冲着她这边发呆,不防被姒幽看见,面上闪过几分躲闪慌乱之意,姒幽索性停下脚步,平静地望着她,道:“你有话要对我说?”
“啊?”玉榴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她面上的犹豫之色愈发明显了,姒幽没有着急,静静地等待着,片刻之后,玉榴才一咬牙,道:“王妃娘娘留步,奴婢这里有一样东西,恳请娘娘转交给晋王爷。”
她说着,几步上前来,从袖袋中取出一封信来,塞到姒幽手中,握着她的手,悄声叮嘱道:“娘娘,千万要交给王爷。”
姒幽拿着那信,看了看,道:“是谁的信?”
玉榴低声道:“是、是咱们娘娘写的。”
淑妃写的。
这却是让姒幽没有想到,她顿了顿,忽然道:“淑妃写的时候,知道自己会遇害吗?”
她才一说完,便感觉到玉榴握着自己的手一紧,玉榴没有回答,她只是摇摇头,退后一步,深深行礼,道:“娘娘,这信,还请娘娘千万要带到,交给晋王爷。”
她不肯说,姒幽面上浮现若有所思之色,她收起那信,藏入袖中,道:“我知道了,必会替淑妃娘娘带到。”
闻言,玉榴顿时松了一口气,道:“多谢娘娘。”
姒幽再次望了含芳宫一眼,转身离开,往慈宁宫的方向而去。
第149章
慈宁宫。
姒幽进去的时候, 太后已经回来了,她正坐在软榻上喝茶,见了她来, 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姒幽坐下, 头一句便是问道:“你去见晋王了?”
被戳破了, 姒幽也没有惊慌,反应分外镇静, 答道:“是, 娘娘如何知道?”
太后笑了一声,道:“说来也巧,哀家路过谨身殿时, 看见有几个太监抬着一个昏迷的人出来了,哀家瞧着, 倒是有些像你的手法。”
姒幽道:“他只会小睡片刻, 于性命无妨。”
“这哀家自然知道,”太后说着,神色略微一正,道:“但你日后需得谨慎些, 若非必要,不可再如此施为,这里毕竟是皇宫。”
闻言,姒幽垂眸应答:“是,我知道了。”
太后放下茶盏, 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幽幽叹了一口气,对她道:“你伸手来。”
姒幽不解,但还是照做,伸出右手,太后以两指并拢,像大夫诊脉一般,按在她的脉搏上,然后轻轻点了点,那一瞬间,姒幽骤然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疼痛,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左手用力握紧了右手的手腕,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迫使自己没有抽回手来。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体内的怀梦蛊蠢蠢欲动,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
太后的手指没有拿开,双目仍然停留在姒幽的手上,仔细地观察着,口中道:“你与哀家年轻的时候很像。”
因为疼痛,姒幽的脸色微微泛白,她抿起唇,竭力使自己的呼吸保持平静,这已是万分艰难,哪里还有时间与太后说话?
太后倒也并不在意,自顾自道:“哀家自见你第一面起,就是这样觉得了,否则哀家也不能管这些闲事。”
她道:“你身受恶蛊,不得长寿,亦不能有孕,此事你可知道?”
闻言,姒幽抬起头来,眼里闪过意外之色,太后见状便心中了然,道:“想来你是不知道了。”
姒幽沉默片刻,答道:“我自小便知自己大概会活不长久,多活一日便是一日。”
太后并没有追问她话中的未尽之意,只是抬了抬手,旁边立即有宫婢双手奉上一个小匣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三枚金针,太后取了最右边的一根,叮嘱道:“别动。”
姒幽果然不动,紧接着,太后将那金针往她右手食指的指尖扎入,一股冰寒之气传来,之前累积的疼痛霎时间一扫而空。
太后一边扎针,一边道:“所以哀家当时才说,可惜了。”
金针刺入指尖内,令姒幽分外难受,她虽然怕疼,却素来能忍,即便是痛得咬紧了牙关,也没有阻止太后的意思。
太后颇是诧异地望了她一眼,赞赏道:“金针引蛊之痛,就算是哀家也难以忍受,你很好。”
姒幽慢慢地吸了一口凉气,道:“娘娘谬赞了。”
太后收起金针,下一刻,血珠子便成串地滚落下来,滴在了宫婢事先准备好的瓷碗中,那血竟是紫黑色的,将满满一碗清水瞬间便染透了。
太后示意宫婢取干净的帕子来,替姒幽包扎,她眉心微微皱起,道:“这蛊毒之厉害,还在我预料之外,恐怕需要花费不少时间才能彻底解除。”
“你日后每隔三日就来一次慈宁宫,哀家替你以金针引蛊。”
闻言,姒幽颔首道:“是,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摆了摆手,道:“不必,哀家也是看你合眼缘才会出手,不过哀家这里有一件事,还想问一问你。”
“是,太后请讲。”
太后冲旁边的宫婢使了一个眼色,那宫婢立即会意,退了出去,不多时回转来,手里多了一个雕花小木盒,放在了桌上,太后对姒幽道:“你看看,这里面的东西,你可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