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炕上的东西,都是冯家寄过来的包裹,还是跟先前的时候一样,吃的玩儿的,再有时装成衣,一看就是给她的,她心里感激,但是也觉得难过,就跟做了一场梦一样的。
田家的姑娘瞧见了,只觉得这许多的好东西,四太太只推说了一句,“家里亲戚寄过来的,跟三姐儿亲厚。”
村子里面的人都知道,那家有一门极为有钱的亲戚,往来的很是频繁,因此她也只是羡慕,眼睛直看得见那衣裳,觉得好看时尚,“难怪三姐儿那么多好看的衣服,原来都是这么来的,真好。”
要再仔细的看看,乡下没那么多的讲究,四太太到底是当家的太太,笑着不着痕迹的跟刘妈都收起来了,“放柜子里面,别有褶子了。”
田家的姑娘,出了那家的门就撇撇嘴,瞧不起人,不过心里面想着那衣服鞋子,羡慕的不行,去找嫂子晦气去。
气冲冲的推开门,若不是娶了嫂子,花了一百二十块,她也合该有一双皮鞋才是,这事儿还是怪扫把星。
破口大骂的话儿还没有从嗓子眼里面出来,只见两只脚,在眼前晃来晃去的,白的没有一点儿血色,往上一看,眼珠子瞪的大大的,舌头那么长。
她吓得捂着嘴,再说不出来一句话。
田家的媳妇娶回来没有一年,就悬梁自尽了,死的时候穿着结婚时候的小红袄,娘家带来的唯一的东西,这辈子大概是最好最风光的衣服了。
田家的小子回来了,倒是没有跟亲爹一样嫌弃晦气,他瞧着人都没了,把她从上面抱下来,没有鞋子穿,找出来自己的鞋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给她穿上。
大了许多,总是掉下来,他擦擦眼睛,给她找了红绳子来,栓起来了,“走吧,走吧,走路不穿鞋怎么能行呢,走了再不要回来了。”
就此穿上了鞋子,田家的媳妇就这么走了。
娘家的人来闹,好好的姑娘就这么没了,活着的时候能敲出来一百二十元,就是死了也要一百元。
“五十块是发丧的,五十块是我们的养老钱。”
瞧瞧,死了都不放过,嘴脸是真难看,那祯禧拿着笔,只觉得不吐不快。
她先前的时候,晚上看书的时候不安稳,时局动荡,且民不聊生,就是书桌都随着一起晃动,谁能真正的静下心来读书呢,不过是逃避罢了。
她想很多事情,知道很多的弊病,倒是说不出来,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但是她想着给大家展示出来,她反映记录出来,不定就能给大家提个醒,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作用。
第一个写的就是田家的故事,她写的是真人真事儿,里面不加上一点儿的个人偏见,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成为一支笔,运笔的人是这个时代。
写了去投稿,去最大的报刊上投,让更多的人看到,第一次就成功了,分了一个小豆腐块儿,自己都没用想到。
稿费说实话,她没指望有几个,写的时候,不是为了钱,但是顺带着赚一点养家费,她自己也愿意。
田家媳妇儿死了,是她写的第二篇,写的时候不仅仅是觉得难过了,听着隔壁院子里两家人为了钱拉拉扯扯,为了死人钱拉拉扯扯,那祯禧食指捏着笔倾斜,在裁剪好的白纸上写,“婚姻自由远远不如责任担当来的重要,每日里的追去的布尔乔亚,但是又有几个新派人士懂得婚姻里面的尊重与理解呢。”
她的东西,只要看两篇,就知道了,带着很鲜明的个人色彩,个人风格特别的强烈。
语言的遣词造句跟她的外貌没有一点关系,跟她的个性是一样的,特别的沉稳现实,绝对没有花哨的东西,说话特别的现实。
那祯禧觉得男男女女的婚姻观念是社会的一个毒瘤了,她自己也称得上是一个受害者,田家的媳妇更是一个受害者。
对于婚姻的定义,以及对于婚姻经营的一些要素,她是带着思考的,说实话爱不爱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你找一个人,能相互扶持、理解尊重,这是那祯禧最深刻的一个感悟了。
世道太难,找个人陪着走。
最后她慢慢地写下来一个结局:娘家最后只拿走了五十块,就此女儿的尸体都没有带回去,这钱拿来给儿子娶了媳妇,娘家哥哥的老婆也是如此买来的。
看看,她的文笔就是有点儿这么一点意思,不能推敲,一思量,触目惊心的让人吸凉气。
这难道就是一个恶性循环,这社会里面,到底有多少个田家的儿媳妇呢。
署名是那三。
等着她发表出来了,冯二爷也初到北平了,人消瘦了很多,只是眼睛还是很有神。
没有到那家来拜访,只有刘小锅一个人来的,礼节依然是那么齐全,对着那家的人,依然是那么的热情周到,“早上刚到的,二爷在医院里,拖您的福气,我们在医院附近买了一处小房子,住着干净又清净,适合养病的很,找来的老妈子,收拾做饭也干净利索,二爷特意让我来对您道谢的。”
说话如此的客气,四爷只连着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但凡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我说,要什么我都能找到了,绝对没有一点儿麻烦的,这片地儿,我熟悉的很。”
刘小锅放下来东西就走了,出来叹口气,早知道干什么去了,二爷的心思,他能揣摩出来一点儿,本来是拿不准,可是人都到北平来了,还有什么拿不准的呢?
只是男子汉大丈夫,二爷这样气势的人,要认错,要低头,实在是心里面别不过那一口气儿去。
刘小锅隐隐约约的觉得,要成为一个英雄,要去当个大人物,就最好不要有喜欢的人了,你喜欢上一个人,你总就忍不住去迁就着她,去想着让她高兴去哄她,慢慢地,你就不是自己了。
这到底是不是好事儿,刘小锅说不出来,但是对着二爷的幸福来看,是好事儿,可是对着长久的宏图伟业来看,难免就是美人怀抱是英雄冢。
他这样的机灵人儿,脑子一停不停的转动,真的是对得起他的那一副长相了,到了北平来,他捡到了许多惊奇的事儿,这是第一次,长住北平。
“见着了吗?”
“没有,三姐儿上学去了,家里只有长辈在。”
二爷拿着一把小茶壶,他瞧着这边儿经年的人,都是带着一把掌心大小的茶壶,嘴对着嘴儿的喝,那一把小小的紫砂壶,他来回的看着,但是喝的时候不好好喝,时常在嘴角那里比划着,永远不那么痛痛快快得喝。
听着没见到人,他摆摆手,瞧着院子里面一缸子荷花儿,里面金鱼尾巴若隐若现,风撒撒然,他闭上眼睛,鼻子里面带着一点儿烟火气,外面有挑着担子的老太婆叫卖,“换洋取灯来——换大肥子儿——”
这是北平的孤寡老太太的谋生事端,走街串巷,手里面挎着篮子,后面背着一个大背篮子,家里有什么破烂不要的,去跟她换一盒丹凤牌的火柴,俗称是洋取灯儿,或者是换大肥子儿,是皂角,泡水之后可以洗头去污的。
他倏忽睁开眼,等着那叫卖声渐渐的远去了,才戴上帽子,这帽子极为名贵,是海赖毛的,根根分明,带着一点儿紫气,辉煌的不得了,看着就极为柔软保暖,且能隔绝雨水。
穿着一身黑色人绸缎的长袍,脚上踩着的是黑色千层底儿的棉靴,腰间是紫色的段子腰带,中间一块儿青玉,不名贵,但是极为讲究。
这么一身儿,但凡个长相过得去的男人,都能捯饬起来。
更何况是二爷这样的,刘小锅见惯他出入宴会洋气的打扮,又或者是日常的时候,只有一身青衫在身,如今这样,他端着碗在院子里吃饭,傻不拉几的看着,一时之间带着一点儿恍惚。
“二爷,您这是哪儿去?”
他放下来碗就要跟着,里面是吃了一半的大米,再有几块五花肉,他吃爱吃肉的。
“你在家歇着。”
刘小锅不放心,苦着脸要跟着,犹犹豫豫的跟了几步,二爷回头,下巴颏正好镶嵌在皮围脖里面,“回去吧,吃饭去。”
眼睛里面,似乎是带着一点儿笑,等着刘小锅再看的时候,人已经出了院子。
正当年的青年,气度气势本来就极为压人,如今刘小锅瞧着,好似是书里面的人,君子无双。
第93章
他叫了黄包车,到了学校门口,有许多摆摊儿的,各种各样的小食,三三两两的学生一起走着,边吃边笑。
冯二爷就想着试试,或许就能碰到了呢。结果一抬头,果真是笑了,那祯禧刚好下了夜课,出来喝一碗面汤的。
有时候学校里面有晚课,她就不回家了,在学校里面住,不然大晚上城门也关了,她是晚上喜欢熬一会儿的人,因此吃的晚饭早就消化了。
要吃别的宵夜,去店里面吃一顿打打牙祭也是有的,只是她实在是节俭,想着一碗茶汤面汤之类的,不仅仅能撑饿,还能热乎乎的吃了暖和,价格又实在是实惠,大多数的时候是吃一碗面汤的。
里面是油茶面,加上核桃芝麻白汤之类的,摊子上有一把巨大的茶壶,从里面出来滚滚的热水,香味扑鼻的来,实在是香的很。
冯二爷瞧着她端着碗,就站在那里一口一口的吃,身上穿着一身青衣袄子,下面是同色的裤子,裤子看起来贴着腿,依然是那么纤细。
脚上是一双短靴,他笑了笑,不冻脚又小巧的很,他入冬之前亲自去挑的。
看着她一口一口的喝,不由得心疼,好好的孩子,晚上要用功,只喝一点儿面汤。
只看到这里,等着她进去了,他也扭头走了,回到了家里,刘小锅两只眼睛跟灯泡一样的,黑漆漆里面就开始说话,“二爷,您可算回来了。”
说着使了一个眼色,“等了您很久了。”
冯二爷点点头,自己摘下来帽子,进去了。
刘小锅看着里面照样是黑漆漆的,知道这是背着人的事儿,想不明白,为什么去干这些事儿。
都多少年了,自从宝珠小姐去了郊区,这一棒子的人就一直联络着,在刘小锅的眼睛里面,像是打秋风的人。
屋子里面一张八仙桌,坐着两个人,冯二爷是背对着月光,对面的人恰好是迎着月色,看的清楚是个白面书生一样的人儿,脸子小小的,跟冯二爷今晚看到的男学生一样的。
“终于等着您来了,今儿我来,是特意感谢您的。”
“顺手的事儿,你们做的是好事儿,我有家有业的,别的也帮不上忙,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对面的人应当是个娃娃脸,声音倒是带着些许的成熟,“跟您虽然刚认识,但是您是个痛快人,二爷。”
“多亏了您这次帮着遮掩,不然我们的兄弟们不能上的去火车。”
冯二爷有钱的很,他坐火车来的时候,是专列,包下来的,大家只管着说他奢侈,公子哥作风,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北平养病的,说是养病,但是大家都觉得这是一种公子哥的病,不是什么大事儿。
但是没有人想到冯二爷的列车,来的时候是他自己,但是回去的时候,名义上是带着他的货,实际上是带着人走的。
对面的白面书生叫小德胜,他的父亲老德胜,先前是在山上的人,说白了是落草为寇,靠着打家劫舍维生的。
后来无论是那一届的政府,都看着政府不顺眼,上任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剿匪,逼不得已下了山,这就是地面上的事儿了,地痞流氓这是不好听的说法,好听一点儿的是地面上的管事儿的。
至于土匪的儿子当了反动势力,这又是另一段佳话了,但是就是这人人喊打的反动派,冯二爷是一直支持着。
他原本只是在南边的,上海郊区的反动派,没有一个不是花过冯二爷的钱的。
冯二爷的钱,赚的是金山银山的,他赚的不是中国人的钱啊,他赚的是外汇,是美金。
可是拿出来养活的人,是中国人,是政府一直围剿的反动派。
这一次北平政府进行大围剿,新上任的军政府,打着口号要一统地面儿,杜绝一切反动派,各方面把控的很严格。
北平城里面许多被定义为反动派的人,都隐藏起来了,可是又出不去,每日里在城里面吃的喝的用的都是钱,越来越危险,组织上想着转移,冯二爷的火车刚刚好。
上火车,总得要检查的,带把儿的不能上,武器都得扔了,这哪里舍得呢,可是不坐火车,也出不了城的。
可是冯二爷有法子,权势能通天,早些年的方大人,被那祯禧当初坑过的方大人,他现在发达了,官越做越好了,越做越大了,现在当委员了。
他知道那祯禧当年周全的法子,因此他出现了,第一时间给方大人送了礼物,表明自己有一车货物,要运到南边去。
方大人还记得这一茬儿呢,“不是早些年说是来北平,还借了我俩官差呢,怎么就闲着才来呢?”
“您甭提了,是我运气不好,家里头还没等着动身,我兄弟就病重了,没俩月就撒手了,我母亲伤心,留着我在家里不让走。”
方大人的眼珠子就不能不转一圈了,看着他的好衣服好鞋子,“您在家里不是自己一个?”
他记得清楚的很,这是庶子,跟自己一样的,那里来的兄弟呢。
谁知道冯二爷也是个人才,擦了擦眼角,“甭提了,是我嫡长的兄弟,您说说,这刚分了家,我这还没有自在两天的,就不让我来了。好容易今年,家里母亲也去世了。”
这下子方大人懂了,不由得看冯二爷,面相上到底是哪里有这么大的福气呢,这刚分家,嫡长兄就没了,好家伙下面无儿无女的,财产竟然是白得来的,伺候着嫡母一年,这下子更好了,一大家子的家业齐全了。
他挥挥手,写了文书,赶紧的火车走了算了。
冯二爷笑了笑,“不只是这一回儿,您知道,我得在这里待一段日子,这北平的特产,我瞧着好,到南边卖卖,兴许能赚几个钱,我很是看好呢。”
“到时候要是赚了,少不得算方大人您的分红呢。”
方大人的眼珠子又开始赚了一圈,这买卖划算得很呢,火车不是他的,轨道也不是他的钱,这是无本的买卖,当然点头了。
于是,从北平城到上海一路上的运输问题,解决了。
小德胜的人不仅仅是能走,且以后来日方长呢。
冯二爷是贴钱干的事儿,他不求什么,送着人走了,站在院子里面练枪法。
只有这时候,你看得出来,他是个学习武艺的人,五虎断魂枪九九八十一枪,枪枪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