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看到白绢做成的布娃娃,香橙一脑门子的汗哗啦一声便掉了下来。正要往屋里给侧妃娘娘禀告,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是睿王爷带着林公公亲自来了。
两厢碰了个正对,她再想躲也来不及。綦烨昭看到她手中之物便觉得脑门上直跳,声音冷的仿佛浸了冰碴儿:“这是谁的东西?”
香橙普通一声跪了,将如何抓贼,如何审讯,如何搜屋的情形一五一十说过一遍,绝不敢有半分隐瞒。幸而她本就是睿王爷放在王妃身边的暗探,这话由她说来,綦烨昭便是没全信,至少也信了七八分。只他心情越发不好,甚至迁怒陆清浅:“侧妃娘娘好大威风,竟是随身带着毒药的?”
陆清浅早已积了满肚子怨气,听他这一说,也忍不住冷笑,抬手将一颗药丸当着他的面儿自己咽下去,淡漠道:“山神麦,山楂,六神曲并麦芽与蜂蜜和之,正名儿大山楂丸。妾不过是一时气急了诈她一诈,何劳王爷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在綦烨昭面前从来都是乖顺的,睿王爷何曾见过她这般发脾气的样子?早已被吓破胆的碧云将王爷的怔愣当做愤怒不喜,心里一横,直飞扑到綦烨昭脚边哭道:“奴婢知错了!都是侧妃,是侧妃让奴婢将这脏东西藏好,趁夜色埋在院子里,用来诅咒王妃娘娘的!”
陆清浅气笑了:“你说是我让你干的?是你傻还是我傻?我让你干的,我再满地界儿的搜屋子给你搜出来?”
綦烨昭也觉得她这话漏洞百出,还不如说是哪院儿的主子要栽赃嫁祸陆侧妃来的合理。在内院管针线的枇杷更是直接跳起来:“碧云你休要信口雌黄!你说是侧妃让你做的,我只问你,你这布帛针线从何而来?侧妃自入府后就没在院子里裁过衣裳,除了做绣活儿用了一卷菱纹银丝缎面,根本连个布头都找不到。难不成是你撕了自己个儿的衣裳给做的么?”
碧云一时语塞,仍强辩道:“奴婢……我,我哪里知道侧妃是用什么布做的啊,总归就是侧妃交给我的。”
她一口咬定,陆清浅却阻了枇杷与她争辩,只无力看向綦烨昭,淡淡屈膝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王爷既然亲来了,这两人便劳您带走,您问出结果如何,妾便当结果如何。”
睿王爷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哪怕真是王妃所为,只需他一意不了了之,她便不会再追究。可越是这样,他越有些理亏和无措。綦烨昭突然很想知道,陆侧妃到底是真心大度善良,还是根本就不在乎这个青白。
门外突然传来骚乱,却是外院的绢儿听出动静,不管不顾的冲进来“告状”。小丫头扒拉着门框猛的磕头:“王爷,启禀王爷,是侧妃要害王妃啊!奴婢亲眼看到侧妃在院子里埋了东西,她是要诅咒王妃啊!”
她突然举起一个纸包,重重的扔在陆清浅身上:“奴婢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才不会为了您给的一点儿蝇头小利,就去正院给王妃娘娘下毒的!”
她说的正气凛然,陆清浅却是心累,暗地里戳瑞秋:“你说綦烨昭干嘛非得亲自跑过来?本来我悄悄把东西收了就好,这回却是一场撕逼少不得,还是和丫环撕,简直不要太掉价。”
“谁让你一直放任自由,不管理下属呢?你这是活该。”瑞秋毫不犹豫的毒舌道:“不过用不上你,你大丫鬟已经坐不住了。”
侧妃娘娘眼神一瞟,果然见一个身影怒气冲冲的捡起纸包,看了一眼复又丢在地上冷笑:“照你的意思说,王妃娘娘这会儿病着,是主子让你下毒了咯?你且说说看,守心院戒备森严,你是如何进去,又如何给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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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失望(两章合一)
绢儿一梗,地上的纸包里满满当当, 显然还没被用过。金橘却步步紧逼:“你何时去的, 怎样躲过小厮丫环的视线, 往什么吃食里头放的毒, 你倒是一五一十的给王爷说明白了!”
她只得临时改了话头:“虽是我还没去下毒,可王妃如今病着, 定是受了侧妃的诅咒。”
“那你又是何时看到我做了什么,那天我穿的什么衣裳,是自个儿亲自做的还是让丫环做的, 你也给我说个明白如何?”陆清浅嗤笑:“我就想不明白了, 我这内院里头吃里扒外的东西都还没成功下手,你是怎么信誓旦旦的说我咒了王妃的?”
綦烨昭亦是眼神锐利, 盯着绢儿面沉如水。别人不知道, 他心里却明白, 如绢儿这样的家生子几乎全都是王妃的人。说不得王妃这次突然重病,真有什么猫腻在里头。
绢儿也是被逼到了话头上,只能孤注一掷的指了院子里一个角落:“虽记不清楚具体时辰,但我亲眼见了侧妃你在那儿埋了东西!你敢不敢让人挖开看看!”
陆清浅自是不会亲自与她叫板, 只抬眼看綦烨昭。睿王爷心里明白,约莫这小丫环早做了手脚,故意等着时机来坑她,只要真当着面搜出了东西,侧妃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 担下这个要命的罪名来。
他自是相信陆清浅的青白,更明白她的脾性——便是真要与王妃对上,缓缓也不会用下咒下毒这般见不得光的法子,而是会摆明了架势背靠娘家与婉婉争宠。是以迟疑一刻后,綦烨昭便做了决定,直接对林公公道:“林福顺,还不将这个胡言乱语的丫头押下去?”
“王爷——”绢儿失声尖叫:“王爷您不可以放过她啊,是她害了王妃啊……”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应是被人捂住嘴拖下去了。陆清浅疲惫道:“您还是找人把东西刨出来吧,埋着那东西,总归是对王妃娘娘不敬。”
綦烨昭沉默点头,林公公亲自拿了锄头过来挖坑。然几乎将院子里里外外都找了个遍,也没见着绢儿说的那个“脏东西”。
陆清浅忍不住苦笑:“这到底是什么事儿啊?一个小丫头,将咱们耍的团团转?”
下人忙着里里外外打扫,陆清浅便请綦烨昭去屋里做。却听外头传来通报声:“启禀王爷,王妃娘娘突然病重,秦太医看了说有中毒的征兆,请您过去看一眼。”
无论綦烨昭还是陆清浅,脑子里第一反应竟都是苏月婉“玩崩了”。因陆侧妃捂得严实,王妃既不知三个眼线全部暴露,更不知绢儿被金橘的咄咄逼人问的慌了神,慌张之下已经承认自己还未给王妃下过毒。
綦烨昭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她到底要折腾个什么劲儿呢?不惜拿自己的身体做筹码,就为了给陆清浅泼脏水?
“王爷还是去看看吧。”陆清浅扶额道:“至于妾就不去守心院讨嫌了,毕竟——”
她顿了顿,面露苦笑:“总之您随便捏个什么借口替妾混过去吧。”
睿王爷无言的点了点头,自带着林公公去了。秦太医上前行礼,小声给他说了个药名儿,又有些疑惑道:“按说这药发作不慢,也就小一刻钟的事儿。我问过王妃跟前伺候的丫环,却说娘娘一直昏睡,就刚刚喝了杯水——”
他声音再小了些,无奈道:“这东西放在酒里茶里不显,可溶在水里就显得泛黄,更有一股子微微的苦味儿。也不知守心院的下人是忙昏了头还是怎么地,哪里如此不经心?”
綦烨昭垂眸不语,林公公悄悄上前拿了个纸包给秦太医看,果然见他点头:“就是这个。”
事儿再明显不过,王妃先被“诅咒”后被“下毒”,明雅轩里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陆侧妃“狡辩”。綦烨昭想一想,只觉得后怕不已:若非陆清浅走到半路突然掉了耳坠儿提前回到内院,正好撞上红霞行窃,再拔出萝卜带出泥,只怕非得被打个措手不及,完全不知该怎样解释。
虽是心寒,他仍是继续问秦太医:“王妃身子可好?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秦太医骄傲道:“一则发现的早,二则药量不大,最关键的是老夫就在旁边看着,怎么可能让王妃玉体受损?王爷只管放心,三服药下去,保管王妃平安无事。”
綦烨昭默然点头,看了看屋里慌乱的情形,到底走了进去。苏月婉脸色寡白,正哭的伤心,见他进来便往他怀里倒,悲泣道:“昭郎,有人要害我。”
“那就查。”綦烨昭眼中一片幽暗,定定道“本王彻查后院,谁害你,就让她付出代价。”
苏月婉被他话中的冷意惊的一个寒颤,綦烨昭却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扶着她躺下:“你好好歇着,别想太多,我一定给你个公道。”
王妃娘娘直觉王爷与以往有些不同,愣愣的看着他来了又走远。却不知綦烨昭转身重新进了明雅轩,而陆清浅似乎并不意外,安静的执壶为他沏茶。
睿王爷突然就有了倾诉欲,他将自己的不满愤慨疑惑一股脑儿的说出来,听的林公公直接在角落里跪下。陆清浅却始终安安静静给他添茶,直到他停下话头闭眼叹气,才轻声道:“妾虽是个妾,可和王爷一样,对王妃挺失望的。”
“你又失望个什么?”綦烨昭语气淡淡的问。
“王爷可知道,妾被谕旨赐进睿王府时,家中父亲哥哥们其实挺不开心的。”陆清浅轻笑:“京中谁不知道王爷对王妃一往情深,妾若是进来,和守活寡又有多大的区别?家中亲人心疼我,就差没直接上御前跪求陛下收回成命了。”
其实是有的,只是被父皇拒绝了。綦烨昭在心中默默补充,心情却突然好了些。
“可是妾其实并没有不愿意。”她自己也端了茶盏啜了一口,接着道:“您和王妃恩爱夫妻琴瑟和鸣,妾总觉得这就是人间最美好,能旁观就很幸福了。所以之前王妃看妾不顺眼,妾总觉得是正常的,毕竟全心全意真爱您的女人,也会盼着您全心全意的只爱她,更不可能大度的愿意与别人分享您的爱。”
綦烨昭忍不住点头,他一直纵容苏月婉的小性儿,不就是因为明白这一点么?
“上回王妃抬出赵氏,妾一则为她忧心,二则也为您不平——这话儿本轮不到我来说,可今儿既然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妾也就僭越一回。”陆清浅屈膝告罪,继续说道:“我猜她这般举动,大约是有些焦虑,不得已而为之。可我也实则不明白王妃在焦虑什么。至少于我看来,除了慧妃娘娘对她略有些不满,根本没人能动摇她分毫。一切责任担当都有您顶在前头,她只需安安稳稳的站在您身后就行。可她一壁看不上妾,一壁又送出个丫环,我真有些看糊涂了。”
“若是贤名,她大可以求宫中给您再纳侧妃,也是给府上添个助力。要是讨好慧妃娘娘,便不妨求娘娘指个宫女进来伺候您。我想了许久想不明白缘由,最后竟是在看丫环们斗嘴时才懂了——她只是想占着您,不让您出了自己的掌控罢了。”
这话儿说的太重,綦烨昭顿时黑了脸,陆清浅却笑:“您也知道,我跟前的丫环,有一半儿是我从陆家带来的,另一半儿是王府配给我的。您且看我几个陪嫁丫头,是不是一门心思把着我跟前,就算缺了人手也只肯找自己熟悉的,却不管那人能力够不够,总归提上来挣了面子再说。”
她不管睿王爷做何感想,只垂眸道:“丫头手下好敲打,可王妃不一样,妾也不一样。您才在陛下和娘娘跟前拍胸脯打包票的显示家宅和睦,回头就出了侧妃谋害正妃的案子,可不是要给您脸上抹黑?”
“后宅之内,王妃想对付谁,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打压。可她偏要用这样歪门邪道的法子,甚至不惜伤了府上的利益,却是做过了。”陆清浅突然侧头看这睿王爷笑:“您可知我在想什么?”
綦烨昭莫名有些心头打鼓,哑着嗓子问:“你想什么?”
“我想着,既然她先将我想要放在心头守着的这份世间至善至美的爱弃之不顾,那我又何须再捧着她依着她,时时维护她,事事替她着想?”陆清浅惯常柔和的神色中透露出丝丝凌厉,像是一只妖娆的小兽终于露出獠牙。她笑的越发妩媚动人,身子渐渐前倾,往綦烨昭的方向探过去:“我是个当妾的,盼着王爷的宠爱呢。您且放心,我绝不会在大面儿上错了去,只少不得,往后您得多听王妃抱怨几句,说我又如何如何的嚣张跋扈,以下犯上的欺压了她。”
她像是妖魔撕开了封印,綦烨昭明知这样是错,却仍然止不住的想要沦陷在她目光中,那片漆黑深渊里。也是这时,他突然想明白,为何自己一直对陆清浅有些下意识的防备——这女子太聪明,太理性,让他忍不住怀疑,她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
不过是为了心中执念才压抑罢了。可是当执念化为乌有,她准备奋起抗争,真的还能继续守住那份谨慎和镇定么?
綦烨昭沉默不语,陆清浅灼灼看他,眼中划过一抹复杂的暗光,复又归于平静。
她慵懒的坐直了身子,重新回到睿王爷最熟悉的姿态:温顺,恭谦,淡然。
綦烨昭却是有些闪避,不愿正视她——他知道,她应是伤心了,失望了,甚至后悔了。
陆清浅笑着用帕子轻轻抹了抹指尖的茶渍,轻声道:“罢了,玩笑话且不说了。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估摸慧妃娘娘那头是瞒不住的。要么我明儿递牌子进宫,给她老人家安一安心?”
睿王爷“唔”了一声,点头同意:“也不等明儿了,你这会子就让人递牌子吧。”
他说完便站起来:“本王还有些别的事儿要做,你自个儿安分呆着。”
陆清浅短促的嗤笑了声,倒比往日更乖巧些的低头行礼送他,一直将人送到明雅轩外,再看不到他身影时才转身回屋里。綦烨昭脚步匆忙,甚至有些狼狈,却是一颗心乱的厉害,一直到了澄辉院里喝了两大盏茶才觉得好些。
不愧是陆家唯一的嫡女,京城里颇有高傲骄纵之名的陆清浅。綦烨昭苦笑,也不知该怪侧妃大胆,还是怪自己太不坚定。
缓缓那般说出自己的野心,甚至言语中对婉婉颇不尊重,他本该狠狠训斥,甚至惩罚她的。可是綦烨昭明明白白的听到心里头的叫嚣,他那一刻只想宠她,要她,将她揽进怀里肆意妄为。
他并没有生气,没有觉得陆清浅错了,甚至——有些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