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堃硕见过林公公,却并不认识跟前这位“胆大妄为”,似乎与昭母妃十分熟悉亲近的将领。小孩儿与陆清浅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对她十分亲昵,晃了晃她的手小声问:“他是谁啊?”
陆清浅便笑:“这是我哥哥啊,他在家行三,所以我叫他三哥。”
“那就是——舅舅?”小孩子掰着手指头,竟是算清楚了这关系。
陆重杨一脸菜色,也不知该当做没听到还是正儿八经给这小家伙解释清楚,唯有皇后的兄弟才能得殿下们叫一声舅舅,他是万万当不得的。陆清浅却已经捏了綦堃硕的脸蛋认真道:“你称一句陆大人就好了,来,跟母妃学,说‘陆大人辛苦了’。”
小屁孩儿最听她的话,当真一本正经的拱了拱手,奶声奶气的说了句:“陆大人辛苦了。”陆重杨看这娃儿呆萌的样子,无端想到自家被爷爷奶奶太爷爷太奶奶当玩具耍的亲儿子,想笑又不敢笑的憋到内伤,同样抱拳行礼回道:“不辛苦,迎接殿下乃是末将职责所在。”
林公公与护卫们齐齐望天,这一大一小的对话明明没问题,怎么看在眼里就那么搞笑呢?
厮见过后,众人便不再耽搁,簇拥着两位主子上了马车,浩浩荡荡的踏上回京的路。沿路百姓看到阵仗少不得议论纷纷,倒是生生给昭妃娘娘竖起个慈爱贤德的人设来。
陆清浅却不在乎这个。梳洗干净换了衣裳,躺在梳洗的软榻上,任由金橘和香橙一左一右的一边哭鼻子一边给她打扇,昭妃娘娘闲闲的问:“咱们家的猫儿呢?陛下什么时候给我还回来?我可想死它们了。”
“你就一径想着猫儿,可记得想一想朕?”綦烨昭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三个抱猫的宫女,仔细一看装扮,还都是从五品的令侍——长乐宫的主官宫女金橘就是这个品级。
陆清浅起身环住他的脖子,没骨头一般倚在他怀里,娇声抱怨:“哪里是妾不想,可老话说的好,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妾一个月不在您身边,谁知道您跟前可添了新宠?您若是心里还有我一分立锥之地,自会来看看我。若是您心里被别人占了去,我又何必痴缠不休?”
她这一句句说的哀怨,綦烨昭却被气笑了。伸手捏她的脸,皇帝陛下恨恨道:“你这小没良心的就知道胡吣,朕见天儿在明光殿批折子,回来乾元宫还得帮你养猫,除了给太后请安都没往后宫走过一回,哪里来的什么新人旧人!”
“罢了罢了,是妾错怪陛下了还不成么?”陆清浅敷衍的告饶,转头抱起四耳亲亲蹭蹭,口里心肝宝贝肉儿的乱喊。虎头和团宝久不见,她心里也思念的紧,纷纷不甘示弱的下场争宠,跳到地上喵喵叫着绕着她打转。
安安静静的房间里一时间热闹非凡,綦烨昭看她们肆无忌惮的闹着笑着,心里突然就安定下来。陆清浅的笑容是洒在他心头的那一抹阳光,只要她呆在那儿,无论做着什么,总能驱散他生命中的阴霾,给他带来色彩斑斓的新鲜与活力。
他还有太多事要做,今日来长乐宫也是想问问昭妃是不是愿意继续抚养綦堃硕的。可看着眼前的一幕,他默默咽下早已准备好的话题,将狠命挠桌子的虎头提起来顺毛,笑着戳戳它的头顶:“看朕说过什么?你越长越胖,这就失宠了吧?”
眼见昭妃娘娘神色不善,皇帝陛下求生欲极强的淡定改口:“不过没关系,你主子不爱胖的,朕倒爱丰满些的,要不你还是随朕回乾元宫,朕肯定宠着你。”
昭妃“哼”了一声,给了虎头一个威胁的眼神,可惜这家伙大咧咧完全没看到,反而越发讨好的在綦烨昭怀里蹭了蹭,让一旁冷眼旁观的团宝忍不住捂脸,跳起来就给了虎头一个脑瓜崩。
“嘿,你这黑白熊,又欺负虎头了!”皇帝陛下赶紧护住怀里的橘猫,轻轻踢了踢地上的毛团子:“去去去,上你主子那儿把四耳扒下来,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团宝冷漠的看他一眼,綦烨昭心里一颤,正想往后撤一步,却是来不及了——只听刷拉一声,他长袍下摆第不知道多少次,毁在了这小混蛋的爪下。
林公公“哎呦”一声,欲哭无泪:“团宝祖宗诶,您就消停吧,老奴的俸禄是真不够给您做赔偿的。”
又哭丧着脸给陆清浅告状:“您倒是给评评理,陛下自个儿逗团宝,让团宝毁了衣裳,凭什么要扣奴才的月俸啊?”
急公好义的陆侠女立刻打抱不平:“陛下忒小气,您多少常服还没穿就丢在那儿等收回的,偏要欺负林公公作甚?”
这“众叛亲离”的场面,皇帝陛下唯有抱紧猫团子互相取暖。可惜不知是不是他用力大了点儿,胖橘挣扎了两下从他怀里跳出来,和团宝一块儿玩起了地上的碎布片,独留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怀抱目瞪口呆。
“哈哈哈哈哈……”清脆张扬的笑声飘出老远,陆清浅笑的直不起腰来,林公公熟门熟路的给陛下找新衣裳换上。綦烨昭委屈的直叹气,半晌憋出来一句:“你们都欺负朕!”
静默。静默之后,是昭妃更夸张的大笑。皇帝陛下恼羞成怒,将人掀翻在膝盖上,“啪”“啪”“啪”就是三巴掌,虽是收着了力气,还是疼的陆清浅又是惨叫又是告饶,直呼:“妾知错了”,“陛下饶了妾这回吧。”
猫儿们被他们的动作吸引,排排坐歪着头看两人“搏斗”,笑闹了好一阵子,昭妃娘娘才小脸儿通红的找了个软垫坐下,斜睨他道:“您今儿就是特意来折腾我的是吧?”
綦烨昭咳了咳,强忍住笑摇摇头:“朕本想让你接着照顾硕儿,不过看你这性子,显然是不会愿意的。只是再将硕儿放到坤和宫,朕又不怎么放心——你可是朕的贤内助女诸葛,赶紧给朕想法法子来。”
“那就——太后?”陆清浅在脑子里将后宫这几位过了一遍,无奈的摊手:“好好儿的皇嗣不让皇后养着,却随便给个宫妃,无论是我还是别的哪位,您都得被御史台喷个狗血淋头。唯有养在太后跟前还算名正言顺,只是不知太后娘娘最近身子骨儿可还好,愿不愿照顾硕儿了。”
“我听照顾的嬷嬷说,硕儿是个轻省孩子……”綦烨昭迟疑道:“应该不会闹着太后吧?”
“硕儿可乖了。”陆清浅笑道:“虽然年纪小,却是极懂事的,何况还有嬷嬷宫女们看着,并不会让太后费神,说不得还能给她老人家凑个趣儿。”
“那就这样决定吧。”綦烨昭拍掌,又可怜巴巴的看陆清浅:“那么还有一个问题,朕把穆四姑娘赶出去了,太后正和朕闹别扭呢,你说朕该怎么与她和好?”
这事儿陆清浅是真不知道。她瞪大了眼睛看綦烨昭,满脸的不可置信:“不带您这么不给面子的啊,太后娘娘没揍您一顿,绝对是亲妈无疑了!”
“少废话,给朕想办法!”皇帝陛下别过脸。
“做错要承认,挨打要立正。”陆清浅一边招呼金橘给她换衣裳一边笑道:“再说了,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妾这会儿正好去给太后请安呢,您要不要一块儿走一趟?”
第50章 选秀(二合一)
诚如陆清浅所说, 母子哪有隔夜仇。陛下一把年纪舔着脸在太后跟前赔不是,承诺发明旨往穆家称赞穆四小姐人美心善,将她再召入延寿宫伴驾。太后娘娘就坡下驴,自不会再板着脸与他计较, 母子俩拉着手互诉衷肠,之前的裂痕仿若消失, 又恢复了往日的母慈子孝。
及说到将大皇子养在延寿宫中, 穆太后并未推辞。民间多的是家里老太太抚养孙子的, 皇后不经事已是众所周知, 陛下膝下就这么一根独苗苗, 总不能让他再受到波折和伤害。
陆清浅全程陪坐当个壁花, 没有上赶着往太后跟前凑。如同她能看出穆太后对她不满,穆太后亦知道她心中有数。两个都是聪明人, 无需再摆出虚假面孔相互哄骗, 端看谁能够拉拢了皇帝的心,谁就能在较量中占据上风。
当然,她们之间也没有你死我亡的仇怨, 不过是争夺利益罢了。甚至在穆太后的想法中, 陆清浅受宠归受宠,始终是把綦烨昭放在第一位, 是会为了皇帝为了大局考量的。看在昭妃的“聪慧”,和她身后站着的陆家面上,哪怕穆太后真要敲打陆清浅,也绝不会在明面上苛待了她去。
这是她们之间的默契, 也是不会让綦烨昭发现的秘密。为难儿子妻妾的婆母不是好婆婆,让夫婿夹在婆媳关系中为难的伴侣亦算失职。有苏月婉前车之鉴,穆太后不会想着靠自己“母亲”的身份压人,陆清浅也绝不会仗着宠爱与太后叫板。她们不会将这些波澜诡黠表现出来,所有暗潮汹涌的较量,都发生在言笑晏晏之间,谁都还没察觉之前便已经结束。
至少綦烨昭看不出来。虽然一个月前曾恼怒母后对昭妃的算计,可既没有造成后果,他也就慢慢释怀了。而昭妃全然不知,一如既往的对太后恭顺有加,他自诩是个聪明人,当然不会故意透露母后的想法,打破这祥和宁静。
自昭妃回宫,大皇子迁到太后处,又有穆四小姐再度入宫,一连串的变化让人颇有些措手不及,又仿佛都在情理之中。一场变故之后,除了皇后处境更加艰难,其余各处并未受到波及,反而宫中气氛随着秋风渐入寒冬,变得越发平静起来。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年转瞬即逝,又到了下一年春。北雁南归,万物复苏,綦烨昭守孝二十七个月,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因他守的并非国丧而是家孝,是以除服礼没有大办,只他一人在御阳宫中跪了一阵子,烧了经文黄纸作祷便罢。及第二日上朝,看着满桌案的折子却是哭笑不得:“选秀选秀选秀,怎么除了选秀还是选秀,列位臣工就没别的事儿要禀告了么?”
左相一本正经的出列答道:“国祚延续乃是根基,便是民间也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陛下对先帝孺慕情深,愿为先帝守孝三年,臣等于情于理不敢阻拦。如今孝期已过,延续血脉就是陛下要考虑的头等大事了。”
“好吧好吧。”綦烨昭无奈的摆手:“那就请左相操持,先拟个条子来,莫要太过劳民伤财。”
选秀是户部的差事,左相正管着户部,由他负责亦无可厚非。且历年选秀都有旧例可循,并不需要太多前期准备,若是再紧一紧时间,今年年内就可以完成这陛下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了。
前朝的消息瞒不过后宫,綦烨昭不出意外的在长乐宫里被拧青了胳膊。看昭妃背着身抱着猫儿,只甩给他一个后脑勺,皇帝陛下十分“夫纲不振”的凑上去赔笑脸:“好缓缓,真不是朕要选秀,是那些大臣们都快用折子把朕给埋了。你最是体贴朕了,肯定明白朕也是身不由己。朕给你保证,无论选进来谁,你都是朕唯一放在心上的,谁都不能越过了你去。”
“说的好听罢了。”陆清浅别过脸恨恨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等那些花儿朵儿的进来,你指不定就被勾了魂儿去,再也不来我这里了。”
“天地良心!”綦烨昭就差要指天誓地了:“且不说还有哪个女子能与你比肩,就算真来个天仙儿呢?朕的心就这么大,里头装满了你,可塞不进别人了。”
他强硬的掰过陆清浅的肩膀正色道:“你可知积毁销骨,谣言害人,朕不能为了你而废弃后宫,那是害了你。甚至后宫牵扯前朝,等新人进宫后,朕也不能再独宠你。只你尽管想怎样就怎样,若是有哪个没眼色的找你的茬儿,你尽管弄死她立威去。”
綦烨昭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缓和了语气轻笑:“朕知道你不在乎位份,朕给你位份也不是当做奖赏,只是给你的武器。总归除了皇后之外,谁都不及你高,谁敢对你呲牙,就是她以下犯上,你想怎么责罚都没问题。”
“说的我多残暴不仁似的。”陆清浅嘟嘴,好歹不那么僵着了。
“可不是你残暴,分明是你心大,并不想与她们计较。”綦烨昭随手取了她一根簪子把玩,无奈的摇摇头:“府里的老人领教过你的手段,知道在你面前装乖,不敢撩拨了你。新来的小姑娘心高气傲,说不定就有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你若是好性儿的退一步,只怕真被她们当成软柿子了。”
“您懂的可真多。”陆清浅嗤道:“难不成已经去考察过京中的闺秀是何品性了?”
“朕好歹是皇宫里长大的,先帝那些娇花可没少看过。”綦烨昭一脸的“往事不堪回首”,十分沧桑道:“虽是过了几十年,可女子就是女子,又有多少区别呢?”
“当年母后无论宠爱还是位份都不算顶尖,又得顾着我,有时甚至会被年轻的低位妃嫔嘲讽欺辱。”綦烨昭叹息道,看着陆清浅的目光深不见底:“朕知道你聪慧不下于母后,亦是个有忍耐的,可朕不是先帝,朕不想,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我知道。”陆清浅放下虎头,轻轻靠进他怀里:“我就是——有些怕了。”
“怕什么?”綦烨昭柔声问她,心里却有些明白。
“怕容颜老去,怕你看久了觉得无趣,怕自己因嫉妒变得可怕。”陆清浅紧紧拉着他的衣袖,身子忍不住颤抖:“我不敢想,不敢想你真喜欢上别人之后,我到底——”
“那就别让我喜欢上别人。”炽热的吻落下,綦烨昭小声道:“把我管的死死的,让我除了你,再看不见任何人,不就好了?”
“陛下……?”陆清浅惊讶的抬起头,余下的话却被他重重堵进了喉咙里。直到缺氧的感觉笼罩胸腔,綦烨昭才放开他,伸手轻抹她殷红的嘴唇:“朕许你善妒,许你争宠。那些个三从四德雨露均沾的话儿且等你成了后宫之主再提,你就是朕的宠妃,合该张扬又矫情,谁说你半个不字,就扇烂了她的嘴。”
“那我的名声就烂啦。”陆清浅嗔怪的睨他,刻意忽视了那句“后宫之主”,晃着他的衣领逼问:“您是真要我好啊,还是要我当众矢之的啊。”
綦烨昭大笑:“你一个人占了满宫的恩宠,就算你再如何与人为善,也逃不出众矢之的的结果。还不如干脆强势些,让她们就算有抱怨,也只能自个儿吞下去,见面单说你的好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