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浅不解的抬头,便听綦烨昭笑道:“朕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朕也从来没有把你当单纯无害小白兔看待。且想想你当年出手便将伍嬷嬷制住,雷厉风行制定新策让府里上下无不称赞,哪怕朕回头来也怀疑过到底是机缘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但无论怎样的缘由,都证明你是个聪慧有能耐的,且行事并不狠戾,反而让朕十分赞赏。”
他叹息道:“你今日与我绕这弯子,不也是你一贯以来的阳谋么?万事说在前头,到时却会退让三分,即达到目的又不会显得太过凌厉得理不饶人,唯独剩下我对你又多一些愧疚。”
陆清浅低头不语。綦烨昭轻轻揽着她,随意拍拍她的背脊:“说一千道一万,是你信不过我能护住你,甚至害怕我一时被蒙蔽,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了你。又或者时势所迫,哪怕我知道你没错,可为了顾全大局,非要委屈了你去。”
“没错啊。”陆清浅的声音中带了点点哭腔,又含着分怨怼:“若是只我一人,我大可以依了你。可有了孩子,真有这般局面出现,我少不得干脆先下手为强。”
“我知道,我知道。”綦烨昭勉强苦笑:“缓缓,我不会怪你,就算你不相信我,我也会信你。无论日后你做了什么,我都选择先相信你,等冷静下来,你愿意与我分说,再来查明真相。”
这是他亏欠她的。自缓缓入府到今日,不知有多少次委曲求全,多少次顾全大局。两次滑胎是她心中无法消除的痛,哪怕看上去伤口已经愈合,可当这个孩子来临,她在惊喜激动过后,第一件事定是要防着后宫中每一个人——甚至是他这个皇帝。
两人相拥着慢慢平复心情,虽是无言,却仿佛心意相通。陆清浅绷紧的身子松懈下来,无力的靠在他怀中,显然这般斗智斗勇让她亦是心力憔悴。綦烨昭看她略有些苍白于冷淡的神色,心情却无端的好了些——这个太过睿智洞察的姑娘,终于第一次,彻底放弃了伪装,将最真实的一面显露在他面前。
谁又是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呢?陆清浅也会累,也会厌倦,也会有不想搭理任何人,甚至随性儿发脾气摔东西的时候。愿意将虚弱的一面给他看,是不是就说明,至少在这一瞬间,她是感动了,相信了的?
若是陆清浅知道綦烨昭此刻的想法,大约会评价一句“男人都是贱骨头”。她不相信爱情,更不会相信这个大猪蹄子的一往情深。如瑞秋所言,这个男人就是个惯会沉浸在自我感动中的渣渣,唯有让他“真心付出”,并得到回馈,他才会越发爱的死心塌地,无法自拔。
当年苏月婉为何能得到他全心全意的爱?因为苏月婉唯有依靠着他才能活下去,他的“爱”就是她生命的源泉。虽然陆清浅见缝插针,全方位无死角的将苏月婉比了下去,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成为綦烨昭的“真爱”,非得走上这条黑路不可。
可昭妃的人设是独立自强。这在綦烨昭登基前确实是好用的,甚至他登基之初,都能占据非常大的优势。然随着他年纪渐长大权在握控制欲飙,对一个本质上大男子主义的皇帝来说,女人的作用,也仅仅是作为一个女人罢了。
一旦选秀,这皇宫里聪明貌美的解语花不少,对他死心塌地全心全意付出的也不会少,陆清浅想要占先机,除了第一次承宠后就用了系统特制无毒无害强力有效孕子丹,再有便是彻底给自己刷新一个人设。
感谢吸收了升级版“真龙之气”后越发睿智的瑞秋小姐给她制定的这一套台词。今日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对白,都是她与瑞秋反复琢磨了綦烨昭的性情,精心排演和修正过的。事实证明她们的决定非常正确,皇帝陛下心跳加速血液循环增快,沉浸在自己深沉且无怨无悔的爱意中感触良多。
长乐宫里一片温馨,而昭妃怀孕的消息也并未刻意隐瞒,是以不过半天功夫,后宫上下便都知道了这个喜讯。一时间宫墙内外人心浮动,如皇后娘娘自是又差点儿吐出一口血来,丽俢媛和武贵嫔则打开了梳妆盒认真描画,考量着怎样与陛下来一个偶遇会比较自然。
非但宫中,甚至宫外都受了不小的影响。一则陛下子嗣不丰,忠臣良将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能传出好消息自是让他们心头一松。更重要的却是那些有闺女要参选的人家——秀女最怕的就是对上这位宠妃,既然昭妃怀孕,必定不能承宠,也就是说等选秀过后,至少有小半年时间,陛下是属于这些新晋的妃嫔了。
只这般一想,朝堂上下都有志一同的真心恭贺起陛下和陆家,甚至恨不得每日里三炷香的对天祷告,求满天神佛保佑昭妃这一胎平平安安怀到十月后再瓜熟蒂落。却不料陛下又整了一出幺蛾子——他要给这些后宫老人们晋位份。
皇上说的其实十分有道理,这些潜邸老人都是陪着他守了三年父孝的,从感情上就不是选秀进来的妃嫔能比。眼见新人即将入宫,他自然要先安抚这些旧人,一来不会显得喜新厌旧不近人情,二来也是让那些尚未入宫的天之骄女心中有个数儿,不许怠慢了这些个出身并不算太高的“前辈”。
朝臣也是讲道理的,何况给嫔妃升位份这种事儿,说白了是陛下家事,他们管的不能太宽。只是这样一来,原本就十分扎眼的昭妃娘娘却是连跳两级,直接被陛下晋为贵妃,另赐封号“昭颖”。
皇帝陛下大封后宫,却给昭妃连晋两级,还赐下双字封号。这般动作少不得会引起些许反对意见,可綦烨昭振振有词:“既是大封后宫,自然不能将昭妃排除在外。至于昭妃孕育有功,也自当晋位恩赏。而这二字封号乃是景明二十一年先帝钦赐,朕身为人子,不过是遵从父命罢了。”
这话的确找不出错儿来,且谁也不能说昭妃的孩子不见得就能平安生下来,要么等她生了再加封。唯独参选的秀女们再次苦了脸——皇后在位不设皇贵妃,而双字封号的贵妃显然已经到了顶,无论她们心中有多少一飞冲天的遐想,都被陛下这波操作彻底打碎。
皇帝陛下的用意不要太明显——哪怕是个天仙儿进宫,也没法越过这位盛宠不衰的主儿去。陆清浅却是难得的有些迷茫,怎么才一夜功夫过去,她就达成了原主的最高成就,当上了宠冠后宫招摇无忌仇恨值max的贵妃娘娘?
“你本来就是宠妃人设啊,位分高不好么?”瑞秋冷静的吐槽:“宠妃是干什么用的?就是仗着帝宠欺负别个软弱娇花的。反正都是要拉仇恨,早两天晚两天也没什么区别了。”
“谁说我要拉仇恨!我只想安静的吃瓜。”陆清浅恨恨道:“我还打算劝綦烨昭给穆心鸢封个四妃之一的封号,比我高那么一级,正好给我当个挡箭牌呢。”
“那你就耐烦每天见面管个比你小了好几岁的黄毛丫头叫姐姐?”瑞秋小姐一针见血直戳要害。
“emmmm,为了生命安全着想,我可以牺牲我的下限。”
“说的你有下限一样……”
两人斗了会儿嘴,陆清浅的情绪也缓了下来。毕竟升位分已是既成事实,与其诸多抱怨,倒不如仔细想想今后的路线该如何调整。
其实仔细想想,晋封贵妃也并不全然是坏事儿。陆清浅摸了摸肚子,心中打定了主意,綦烨昭不弄出个真爱给她找麻烦也就罢了,万一再折腾点子风风雨雨来,了不起她忍到儿子七八岁,直接灭了这位皇帝陛下,扶持儿子登基自个儿当太后去。
“这么一来,生活简直不要太有盼头了。”陆清浅一边捏了两颗梅子丢进嘴里,一边与瑞秋商量:“你觉得我要不要在綦堃硕那里先下手为强?”
瑞秋小姐觉得全无必要:“他有什么好下手的?让人教他吃喝嫖赌坑蒙拐骗?你不怕被皇帝发现了给你打差评啊?再说了,就算他允文允武又怎样?你还指着皇后和太后扶持他讨了陛下欢心立为太子么?”
今年六月初,陛下将已过了六岁的大皇子挪到了前宫西侧的皇子所里,为此太后娘娘还颇有一段时日过的不习惯,常常让穆姑娘带着点心或衣裳前去探望。当然了,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勾当无人得知,总归大皇子早忘了天德元年出天花,昭妃娘娘“不眠不休”照料他的事儿,心里只当太后是自个儿亲奶奶。
按说“皇后抚养”加太后青睐,还占了个皇长子的头衔,綦堃硕未必没有一争之力。可无论陆清浅还是瑞秋都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今儿说起“先下手为强”,也不过是话赶话开个玩笑罢了。
这倒不是他们心大。一来綦烨昭对这个孩子向来不冷不热,二来——退一万步说,就算太后有意扶持綦堃硕于她打擂台,也并不会对她造成多大的威胁。冷眼旁观这两年太后飞速衰老,再加上瑞秋每隔半个月趁着请安给老人家全息扫描诊断,陆清浅心里有数,太后的寿元已经多不过三年去了。
这里头自然有老太太操心太多伤了心神的缘故,可陆清浅总觉得还有别的原因,甚至隐约觉得,幕后黑手正是三年前突然发难差点儿害死了綦堃硕之人。
瑞秋也有一样的担忧,因此在陆清浅怀孕后,她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全方位无死角的反复扫描和监控她方圆五百米之内的任何细节,又安排贵妃娘娘在庭院里种下一层层具有特殊作用的绿植,当真是水泼不进,苍蝇都飞不来一只的阵仗。
可惜那幕后之人端的沉得住气,又或者她并不想对陆清浅下手,至少从她怀孕的消息散出去,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来月,长乐宫里一直风平浪静,一点儿意外都没出过。
不管她们如何猜测推理,又怎样严防死守,时间的脚步依旧不急不缓,一日日的从盛夏走到了初秋。
封贵妃的大典定在了九月十六,因陆清浅有孕在身,陛下下旨要求典礼“隆重而简练”“庄严又轻松”,差点儿没让礼部从尚书大人到跑腿小吏一块儿挠秃了脑袋。偏陛下还来劲儿,亲自盯着他们反复排演和修改,挑剔又毒舌的让人恨不得一头撞死,胆子小些的当场就被骂到宕机自闭。
最后还是近卫军统领陆重杨陆将军看不过眼,好说歹说将陛下劝走了,才把众人从水深火热中解救了出来。为此綦烨昭还跑到陆清浅跟前告了一回状,皇帝陛下十分委屈:“朕的要求很高吗?尽善尽美有什么不好?横竖又不会累着你。”
陆清浅听的直笑:“我三哥是怕我被御史台骂呢,您可少给我拉仇恨。”
皇帝陛下假装扭脸不理她,贵妃娘娘三哄两哄,两人立时又“和好如初”。綦烨昭熟门熟路的拿了三百千四书五经一页一页耐心诵读,按照陆清浅的说法,这叫做“胎教”。
谁不希望自个儿的孩子生来聪颖?綦烨昭是个男人,他也会对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抱有许多不怎么现实的期望。何况皇帝陛下就是觉得,贵妃怀的娃儿,一定比别人生的更厉害些。既然缓缓说孩子听得见,他这当父亲的自然要好好教导,无非每日午晌少睡半个时辰罢了。
原以为贵妃有孕便能得了承宠机会的嫔妃们咬碎一口银牙,哪怕晋了位份也没能让她们开心起来。皇帝下了朝就往长乐宫里窜,一直到用过晚膳再回乾元宫里批折子睡觉,这日子过的简直比守孝且不如。
太后自然也劝说过,可无论皇上还是贵妃,都权当是一阵耳旁风,当面应的好好儿的,转头就忘在了脑后。
眼见陛下铁了心的“独宠”,无论皇后还是妃嫔,都开始对即将到来的选秀迫切期待起来。哪怕自个儿依旧无宠,只要有那么一两朵娇花能迷了陛下的眼,分了贵妃的宠爱,她们就能打心眼里的感觉到愉快。
熬过了贵妃的晋位大典,礼部尚书还未来得及擦擦汗,又开始了疯狂的忙碌。十月初七,从各地及京城选拔而来的秀女齐聚宫门口,由小太监指引着验过身份牌,排着队儿往后宫最北端的储秀宫中去。
今日的选拔只是初选,由宫里的嬷嬷姑姑们验过身,吏部户部核对“户口”,确认无误便能留下身份牌,叫做“记名”。记名的秀女如无意外,都能参加十日后的“集中培训”,教导她们宫中规矩和礼仪,也是暗中考察姑娘们的品行和习惯。
经过一个月的训练,顺利出师的姑娘们才能得见天颜,在储秀宫隔壁的朝霞宫里当着皇帝太后皇后和高位妃嫔们面儿“自我展示”。被选中的姑娘就算成了陛下的后宫预备役,没选中的自然发还家中自行婚嫁。
而那些中选的姑娘同样要先各回各家,等待宫中的圣旨降下,给她们定下名分和入宫时间,再被内务府安排着进宫为妃。这一套流程繁琐至极,等全部操作完成,估摸着也到了封笔过年的时候了。
这一轮虽只是初选,却已能看出不少端倪。在这批秀女中颇有几个引人注目的姑娘,打头的便是在宫里待过两年,对皇宫已是熟门熟路的穆家四姑娘穆心鸢。经过宫中历练,她确实比两年前稳重大气了许多,虽不是锋芒毕露高高在上,可就凭那通身的气度,便是谁也不敢看低了她。
若说有谁能与她分庭抗礼的,约莫就是九门提督韩大将军唯一的嫡出女儿韩云衣了。韩将军乃是陛下心腹,只要不出意外,哪怕韩姑娘长相一般,陛下也定会让她入选。更何况韩小姐原就是个高挑靓丽的美人儿,并非寻常姑娘家的娇羞,反带着一股子活泼爽朗的灵气。就算不管家世如何,光凭这身姿相貌,她也绝对是秀女中的佼佼者。
这两位带着身份光环,选秀对她们而言不过是过场。可真要从容貌才学名声来比,却是都差了京兆尹家六小姐,舒婉娘舒姑娘一筹。
舒小姐相貌妍丽气质冷艳,像是一朵冰凌凌的凌霄花儿,有几分冷漠高傲,却并不惹人嫌。仿佛天上谪仙误入红尘,却怎么都染不掉那一丝脱俗,哪怕站在人群里不声不响,也总会轻易吸引人们的目光。
宫中嫔妃虽是盼着选秀快些到来,可看到这些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儿,又不免生出两份自惭形秽。唯独陆清浅不是太在乎,最多在綦烨昭面前意思意思的酸上两句闹闹别扭,换来皇帝陛下各种讨好和安抚。
第52章 秀女入宫(二合一)
选秀之事轮不到陆清浅来操持, 甚至她连逛御花园的爱好都没有,每日里除了听一听八卦, 哪家小姐过分张扬, 哪家姑娘是个包子, 对这些女孩儿竟是连一面也没见上。
綦烨昭也不敢拿这事儿撩拨她, 直到了最后殿选之日, 皇帝陛下才小心翼翼亲自往长乐宫里询问一句:“你可耐烦去朝霞宫坐一坐走一走,看看秀女的情形?”
陆清浅冷眼睨他,不置可否, 綦烨昭习惯了她这阵子脾气见长, 咳嗽一声赔笑:“要是有哪个看着不顺眼的, 你直接发落出去就得了,免得日后放在宫里,打个照面还让你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