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妈妈和红绫留在外头,那老妈妈领着李锦素进去。
李锦素隐约觉得这位表姐的架子有些大,若真是来投靠别人的女人,不会是这样的待客态度。一想那表姐自刚开封都城给她送过信后,便没了下文,想来是个有所倚仗的。
屋子里摆设简单,却处处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雅致。中堂之上,坐着一位蒙着白纱的女子。虽然蒙着脸,露出来的眉眼极为漂亮。
与京中女子偏爱的细柳眉不一样,她的眉型显英气,微微上斜。一双凤眼,瞳仁极黑。李锦素想着,这应该就是那位表姐了。
“表姐恕罪,锦素来迟了。”
“无妨,请坐吧。”
声音清越动人,略带中性,却又听得特别舒服。
“先前是锦素不懂事,表姐来封都半年,我都未曾来看过,实在是不该。表姐大人有大量,千万莫要与锦素一般见识。”
看这位表姐矜贵的样子,根本不可能打秋风。原主真是个傻子,事事听命巩氏,生怕佟家人的沾上,连自己的表姐都拒之门外。
在来的路上,成妈妈说过表姐姓薛,闺名一个瑜字,薛瑜是个寡妇,双十年纪。论起来,是表得不再表的表姐,薛瑜的母亲是她外祖母表姐的大姑子的表外孙女。
古代的姻亲关系,讲究追根溯源,盘根错节。薛家在骊城是做生意的,是个小富户。骊城在北疆,靠近夏国。
薛瑜修长的手指摩梭着玉骨瓷的杯子,手指根根似玉,说不出的好看。比寻常女子的要长出不少。
她半敛着眸,“我自是不会与你计较的,你长在内宅,行事狭隘,以己度人。我来封都,既不想打秋风,也不想依附你们李家,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万不想堂堂御史府,行事如此可笑,竟吓得不敢见人。”
李锦素一噎,这个表姐说话好生直接。
听闻骊城女人可与男人一样抛头露面做生意,地位不比男人低。今日一见,传闻果真不假。若不是那样的民风,也养不出如此犀利生猛的女人。
“表姐生锦素的气,是应该的。原就是锦素做得不对,表姐怎么骂都使得。”
“哼,我最烦你们这些大户小姐,明明心里气得不行,面上还要装模作样。”
李锦素不知怎么回答,被噎得死死的。心里纳闷着,既然不待见她,为何又要请她上门,这个表姐倒是奇怪得很。
薛瑜半天没听她说话,撩起眼皮,睨着她。
李锦素看着她的眼睛,沉迷在那清濯濯的深潭中。对方蒙着脸,唯有眉眼露在外面,越发显得那双眼分外的好看。
“你看什么?”
“锦素觉得表姐好看。”
“哼,肤浅之辈。”
这话怼得李锦素表情讪讪,夸人长得好看还被怼,这个表姐的脾气应该不太好。她讷讷着,喝了一口茶。
茶水入口,沁入心肺。
她看了一眼茶色,是极品的雾峰银针。
表姐豪富啊!
“表姐,锦素说什么都不对。锦素知道,先前是我做得不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骂也骂了,气该消了吧。”
“你倒是认错得快,既是如此,我也不追究了。我且问你,我听人说你用你母亲的嫁妆,给自己换了一个乡君的封号。”
李锦素笑笑,“表姐也听说了,说起来都是我之前行事不管不顾,坏了名声。我想着,钱财乃身外之物,若是用这些钱财能换来自己的名声和父亲的清誉,便是物有所值。”
薛瑜目光冰冷,慢慢地站起身来。
李锦素看着她站起来的样子,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先前坐着的时候不觉得,眼下才发现这个表姐,身材委实太过修长伟岸了些。
“表姐…”对方的气场太强,看着她朝自己走过来,李锦素不由得结巴。
薛瑜走到她的面前,慢慢俯着身体,“你撒谎!”
第14章 私语
一股说不出来清冽香气,扑面而来。
她心神一震,身体微微往后仰着,瞳孔因为紧张而睁得极大。长长的睫毛连眨起下,伸出舌头舔舔发干的唇。
这个表姐,好生让人生畏。
明明同为女子,为何差距如此之大?不知为何,她竟有些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神,越发的紧张不安。
舔过的唇不一会儿又发干,她不由自主又舔着。粉嫩的丁香小舌,飞快地吐出来,很快又缩回去,像花朵中的嫩蕊,调皮得紧。
薛瑜的眼神像是要将她看穿,看到她的动作,呼吸一窒。
“表妹,如果你说话总是藏着掖着,以后就不用来找我了。”
“表姐…我可没有撒谎。”李锦素眼看着表姐拂袖要进内室,连忙起身,情急之下拉住了对方的袖子,“你且听我说,我方才说的都是面上的原因。表姐是我母家的亲戚,我自是不敢瞒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是个不孝女。”
她情绪低落,语气自嘲。
一垂首一低眉,最是惹人心怜。
薛瑜眸色微暗,看了一下她扯着自己衣袖的地方。如此与人亲近,于自己而言从未有过。为何自己并不觉得厌恶,避之不及。
“你说。”
修长的身体不经意地转过去,不露痕迹地挣开她的纠缠,重新坐到椅子上。闲适地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
这一派动作行云流水飘逸从容,看得李锦素差点忘记自己要说的话,酝酿出来的情绪也差点消散。好在理智回笼,连忙掩着面,拼命挤出泪花。
“表姐有所不知,我娘侯府嫡女,当初下嫁李家时,外祖生恐她婚后日子艰难,陪嫁极为丰厚,说是万贯家财都不为过。我娘去世时,我年纪尚小。祖母怜我年幼,不放心继母,亲自替我管理田庄铺子。然而人心难测,日子一长,祖母像是忘记这事。任我旁敲侧击,她总有话打发我。什么我们李家是清贵人家,莫要学那些商贾沾染铜臭之气。”
“表姐,我方才言自己不孝,正是因此。我身为孙女,竟对自己的祖母生了恨,原本是不该的。我时常反省,却终是不够豁达。这些年,我虽是嫡女,吃穿用度皆是按例分配,本没有什么不对。但我那庶姐,样样凌驾我之上。凭什么?凭的是我娘的嫁妆。我娘若是泉下有知,得知她的嫁妆没用在我身上,反倒是养了别人,该是多么的难过。我心里生了怨怼,明明是我娘的东西,为什么别人占着不还我?那日皇后娘娘生辰,我一早便存了心思。”
“我就是不孝,宁愿送给别人,也不愿看着祖母和姨娘庶姐花着我娘的钱。”
话到这里,李锦素才算是说尽心中所想。她不是此世间的人,做不到书中说的万事孝为先。她只知道,长辈不慈,晚辈可以不孝。
什么孝义大过天,她是不理的。
不想薛瑜听到这番话,正色看了她一眼。
“佟氏一脉,传承昌元公。他李家算什么言情书网,也敢自称清贵?此事你做得极好,不愧是佟氏的后人。”
李锦素长吁一口气,她赌对了。
方才她就在想,表姐为何生气。世人都重孝道,百善孝为先。后来她脑子里灵光一现,这位表姐是骊城人氏,民风彪悍,应是不把世俗礼节看在眼里的。
事实证明,她猜得没错。
如此说来,这个表情虽然说话直接不留情面,却是个值得相交之人。她脸上的笑变得真诚,整个人放松不少。
“自我献上我娘嫁妆以后,祖母便病了。我知京中已有不少流言,暗地底议论我的品行,指责我不孝气病祖母。我虽不甚在意,但能听到表姐的肯定,心中还是极欢喜的。”
她亲亲热热地坐过去,主动拉着薛瑜的手。
薛瑜身体一僵,盯着那只纤纤细手。
只听得娇软甜腻的声音,“表姐,以前是我不懂事。我不识人的面目,将那继母当成亲娘,听她唆摆。如今和表姐相见,以后万不会再听旁人之言。表姐若是不恼我,我必时常来向表姐请教。”
薛瑜的另一只手已紧握成拳,“我可没有那么多心情,听你说一些后宅的污浊事。”
“表姐…”
李锦素又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这个表姐莫不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讪讪地收回手,没有看到薛瑜幽深的目光盯着刚才她摸过的地方。
“我到底年长,念你已经醒悟,没有辱没佟家的脸面,索性勉为其难。”
“表姐,你真好。”李锦素欢喜的立马攀过来,双手抓着她的手臂,“我就知道表姐心地善良。”
薛瑜身体又是一僵,心头泛起异样。
恰在这时,外面有吵闹声。只听得红绫的声音,哭哭啼啼,夹杂着争辩声,好不委屈。“姑娘,你可要替奴婢做主啊。表小姐的下人好生无礼,竟然污蔑奴婢。奴婢好歹是都御史府出来的人,又是姑娘的身边人…”
李锦素眉头一皱。
薛瑜眸光一冷。
“表姐,我出去看一下。”
丢人丢到外面,还是在刚刚示好的表姐面前,李锦素觉得挺没脸的。这个红绫,不知又作了什么妖。
她一出去,成妈妈过来俯耳低语,将事情道明。
红绫头发有些零乱,被那老仆押着跪在地上。看样子挣扎了好一会儿,没有挣脱,衣衫不整很是狼狈。
“姑娘,你可要替奴婢做主啊…表小姐的下人太欺负人了…他们是在打你的脸面哪…”
“这位老伯,你先放开她,我来问话。”
那老仆手一松,红绫差点倒在地上。
“呜…呜…姑娘,他们欺人太甚…奴婢不知怎么的,就被抓起来。他们说奴婢不怀好意,想偷东西。呸,一个破落户,想打我们都御史府的秋风,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
李锦素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你是我身边的人,按理来说我自是信你的。可是你告诉我,我让你守在外面,你是怎么跑到后面去的?你去那里做什么,为什么不经别人的允许私自乱闯?”
“奴婢内急,想找茅房…”
成妈妈恨不得给这死丫头一巴掌,什么内急,一个女子,当着外人的面说出如此不体面的话。丢的不仅是自己的脸,还有她们姑娘的脸面。
“红绫!”
“这位老妹妹莫急,我看这位姑娘并非因为内急。若真是人有三急,为何不问人?”
高壮的胡妈妈开了口,眼神轻蔑。
红绫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我…没来得及问…”
“是吗?既然你那般着急,怎生这会儿还忍得住?”胡妈妈话一出来,成妈妈的脸色都变了。不是因为这话问得刁钻,而是因为这话太过粗俗。
“我…”
红绫捂着脸,红白相交。
果然是骊城出来的,不仅主子生猛,下人同样生猛。
李锦素压根不用再问,就知道红绫在撒谎。一定是那好继母的意思,让红绫查探表姐的家底。这样一个人,要是还放在身边,不知何时会生出祸端来。
她之前投鼠忌器,一来怕巩氏警觉,二来是怕走了一个红绫,再来一个绿绫什么的。总之都是巩氏的人,换汤不换药。
说也奇怪,才和表姐见了一面,她莫名有了一些底气。
不知何时,薛瑜也出来了。一袭白衣白面纱,飘然若仙。就是身量太高了些,然而有牛高马大的胡妈妈作衫,倒也不算太显。
“表姐,让你见笑了。是我约束下人不力,回去一定严惩。”
“哼,这哪是你约束不力,是有人生了二心,你且跟我进来。”薛瑜冷着脸,进了屋。
李锦素看了煞白脸的红绫一眼,跟着进屋。
薛瑜走在前面,修长的身材,姿仪如风。明明是女子,愣是让人觉得雌雄莫辩,极为矜贵高冷自带仙气。
她穿过中堂后面的屏风,转进了内室。内室与中堂不一样,布置得更加简单雅致。厚重的白色纱幔,清神宁人的熏香,还有四方的柜子。不太像女子的内寝,处处透着低调沉稳。
这倒是符合她的行事风格。
李锦素想着,觉得不足为奇。
薛瑜取出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
是一方绣着素梅的帕子,帕角还有一个素字。
“表姐,这是…?”
李锦素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东西看着眼熟,自己的帕子就是这样的。难道她之前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背主的下人,和别人合谋私取主人的贴心物件。至于她要做什么,还需要我多说吗?”
“不…不用了。其实我早就看出她有异心,可是我不敢轻举妄动。弄走了她,我那继母正好名正言顺地塞人过来。”
薛瑜冷哼,“你瞻前顾后,焉知在你顾虑的时候别人已经有了动作。这东西被我截了,若是落到别人的手中,你可有想过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