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苦地闭上眼。
半晌,无力摆手,“这事你做得很好,出去吧。”
李锦素起身,这一天跪来跪去,膝盖疼得很。她看着陷入悲恸中的男人,心下一片冷漠。这个男人,或许对佟氏有那么一两分真情,却抵不过自己的仕途。
他如今享着齐人之福,儿女一堆。恐怕连偶尔想起发妻的时候,都是不多的。这样的男人,最是薄情寡义的东西。
她刚回到素心居,朱绢已取回了饭菜,正准备用膳,宫里的圣旨到了。
李家众人接完旨后,陷入安静。
巩氏可算是明白婆母为何冷脸,原来进宫一趟,成全了三娘。三娘好生瞒得紧,竟然不声不响地把佟氏的嫁妆当成了贺礼。
换成以前,三娘事事都会告诉她,为何这次瞒得如此密不透风?难道三娘真是听到了什么,和自己生分了?
跟着圣旨到的,还有帝后和贵妃娘娘的赏赐。一水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还有点心果子之物。为了弥补她,皇后娘娘还赐下两个庄子。
李锦素心里盘算着,这笔买卖真真是划算得很。
一张对她而言无用的嫁妆单子,换来的是实实在在的好处。皇后赐下的庄子,常氏再脸大,也不敢要过去贴补安姨娘母子三人。
李复儒一脸喜气地送太监出去,塞了一张银票,转身脸色立马淡下来。
三女儿替他谋了好名声,他自是欢喜。可是佟氏的嫁妆,就这么全送出去了,他又有些心疼。那些东西他是知道的,说是家财万贯都不夸张。
不过,钱财身外之物。他们府上出了一位乡君,这是整个封都没有的体面。一想到佟氏托梦都不忘替自己筹谋,他很是受用。
“三娘此举虽然有些莽撞,却不失为一件善举。”
常氏气得眼发黑,她这个儿子好生不知柴米贵。没了佟氏的嫁妆,府里以后还有什么来财的路子。
她身体一软,倒在柴妈妈的身上。
李复儒急步上前扶她,命下人们去请大夫。
将常氏送到荣安堂后,府中的晚辈都守在外头。李复儒在里面,其余人在内室外。四个姑娘站在一处,巩氏站在一处,角落里是安姨娘。
大夫施过针后,常氏悠悠转醒。
“大哥儿,我李家大祸将至啊!”
李复儒大骇。
“母亲,您何出此言?”
“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来吗?三娘在皇后娘娘的生辰日献上佟氏的嫁妆,在旁人的眼中,我们李家是在向皇后娘娘示好。贵妃娘娘会怎么想?大皇子会怎么想?”
李复儒皱起眉头,陛下都封赏了,不至于吧。
“母亲,此事陛下那里都是过了眼的,何至于大难临头?”
常氏一脸怒其不争,摇头叹息。她刚才晕倒之时在想,自己此番做派也算是向贵妃娘娘卖了好,明着告诉别人,她这个当祖母的是不认同的。
希望贵妃娘娘把气撒在三娘和佟家人的身上,莫要牵连他们。
“这事眼下是过去了,可是贵妃娘娘的心里必是埋下一根刺,不知何时找着机会,就将刺拔了。到那时,我们李家就完了。你养的好女儿,她如今胆子越发的大了,这么大的事情都敢一人做主。可有将你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可有将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母亲,三娘行事是欠妥了些,好在结果是好的。受封的乡君,满封都也没有两个。她得了好名声,惠及家中的姑娘。以后咱们府上的姑娘出去,人人只会称好。”
“你糊涂啊!她若是在旁的时候献上嫁妆,我老婆子也不说什么。却偏偏是在皇后娘娘的生辰之上,我看她是根本没有把李家放在心上,一心想拖我们全家陪葬!”
李锦素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立马跪了下来。
“祖母,孙女知道错了。孙女自小到大,常惹父亲生气,自知对不住父母。嫁妆之事,是孙女一人所为,他日若是贵妃娘娘迁怒,你们就把孙女一人送出去抵罪吧。孙女只恨,没能早些懂事,连累父亲名声。但是孙女不悔,孙女一心只想补救自己的过失,挽回父亲的官声…”
李复儒听到女儿的话,心下一软。这个女儿真真是像佟氏,处处都是在为了他。那么多的嫁妆,说献出去就献出去,分明就是一片纯孝之心。
他有些不忍。
“母亲,三娘已经知错了,事情并未到那个地步。”
巩氏原本是恼恨继女的,不过瞧着老虔婆这么生气,她莫名觉得心情好起来。反正佟氏的那些东西,自己这个继室看得见摸不着。与其眼巴巴看着别人吃肉喝汤,还不如断了大家的念想。
“母亲,老爷说的没错,三娘替咱们家争了荣耀,以后家里的姑娘说亲也容易些。大姐留下来的那些嫁妆,送了就送了。日后三娘出嫁,自有我们做父母的替她重备嫁妆。”
李复儒很欣慰,巩氏到底没让他失望。
常氏身体晃了一下,恨得咬牙切齿。
巩氏这贱人倒是精怪,会卖好。没有那些田产铺子,她还怎么把笙姐儿嫁进高门?可是这话她又不能明说,只能死死憋着,一张脸憋得发青。
“你们都走吧,我要歇着了,让笙姐儿留下来。”
那些个碍眼的,眼不见为净。
李锦笙闻言,往内室走去。心里隐隐不安,这些事情前世是没有的。到底哪里错了,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听说最近老三和老四突然亲近起来,她有些拿不准有机缘的是老三还是老四。老三蠢货一个,便是有机缘,本性难移,该犯蠢还是犯蠢。
倒是老四,闷声不吭,实则一肚子的谋略。保不齐老三就是听了老四的话,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若是老四,她该怎么办?
莫怪她多想,李锦素一向是个蠢的,前世就是蠢死的。她自己是有机缘之人,不免往深处想,别有深意地看了低头缩脑似鹌鹑的李锦瑟一眼,掀帘进了内室。
段雯秀上前,想扶李锦素起来,“三妹妹,祖母发话了,我们先回去吧。”
李锦素不肯起,“孙女错了,祖母若是不肯原谅孙女,孙女就一直跪着不起。祖母啊…您可千万不能有事,要不然孙女的罪过就大了…”
她大哭着,哭声悲切。
常氏两眼发黑,这个孽障!哭得这么大声,简直是在嚎丧。莫不是心里在诅咒自己,盼着自己早死。
“滚!滚!”
“祖母,您息怒。”李锦笙温声心疼地替常氏抚着心口,给她喂水。
李复儒觉得母亲有些过了,身为人子不能说母亲的不是。看向三女儿时,眼里便多了心疼,亲自过去扶起李锦素。
“你祖母正在气头上,你先回去吧。”
李锦素抽抽答答地打着哭嗝,两眼红肿着。“父亲…女儿知错了。求您劝劝祖母…不要生女儿的气…倘若真有那一天,女儿愿以死谢罪…就像我娘一样,绝不拖累家里…”
李复儒被她说得心扯着,这个女儿,真是太像贞娘了。
“好孩子,父亲会护着你的。”
李锦素含着泪,孺慕地看着他,“女儿…信父亲…母亲一定也是信父亲的…”
第13章 表姐
外间父女情深,哭哭啼啼。只把常氏气得倒仰,恨不得跳起来指着李复儒的鼻子骂。这个儿子千好万好,唯有一点不好。
那就是耳根子软,易被女人哄。
偏生邪门得紧,娶进来原配填房都是痴缠男人的做派,一个二个不知是怎么教养的,竟学了媚主的妾室。这个三娘,以前瞧着还不像,如今是越发的像她那个生母。
真是气死她了!
“祖母,祖母,您怎么了?”
内室里传来李锦笙惊慌的叫声,李复儒连忙冲了进去。
方才翻着白眼缓过来的常氏一见他,立马抖着手指,“你是要气死我…”
“娘,您又怎么了?”
“滚,你也给我滚!”
常氏不想看到他,气得别过脸。
李锦笙满脸忧心,“父亲,您累了一天早点歇着吧。这里有女儿,女儿一定会照顾好祖母的。”
还是她的笙姐儿懂事,那些个孽障,没有一个孝顺的,全都是白眼狼,哪里及得上她的大孙女。她的大孙女才貌双全,知书达礼。
这样的好姑娘,合该嫁进高门大户当主母,受别人的尊敬。可是眼下没了那些东西,她还拿什么去给笙姐儿谋好姻缘。
她苦命的笙姐儿。
一双手,将李锦笙抓得紧,有些吃痛。
李复儒无奈,“那你好好照顾你祖母。”
“女儿省得,父亲放心。
一到外面,看到眼泪巴巴的三女儿,李复儒心一软。
“起来吧,回去歇着。”
李锦素这才点了头,一边的装成鹌鹑状的李锦瑟悄悄地上来,将她扶起来。段雯秀一愣,这两人何时好上了?
“那个…四娘,你送你三姐姐回去。”
李复儒有些想不起来李锦瑟,猛一见自己的四女儿,还有些发愣。
李锦瑟低着头,没有看他的表情,听话地扶着李锦素,姐妹俩出了荣安堂。快到素心居的时候,李锦素轻轻地呢喃了一句。
“四妹妹,你刚才一声都没有唤父亲。”
“嗯。”
李锦瑟头还低着,“我不知道怎么唤。”
一年都见不到几回,在她的心中,那个人与其说是父亲,不如说是主人。她就是主人随意养的一个猫狗。
李锦素眼眶还是红的,方才哭久了,声音涩涩的。
“其实…你我都一样。父亲那个人,是个靠不住的。”
“三姐姐,祖母看样子恨上你了,你往后怎么打算?”
“便是没有这次的事,她也不喜欢我,索性让她恨去吧。反正如今我有乡君的封号,她想再和从前一样糊弄我是不能够的。方才你真不该出来扶我,我怕她们会盯上你。”
锦瑟做隐形透明做久了,如今冒出头来,还和她连成一气。她怕常氏和巩氏奈何不了自己的时候,拿四妹妹做伐子。
“三姐姐莫要担心我,我纵使不出头,他们也不会给我好脸。”
李锦素突然笑起来,原本积在眼里的泪水滑落,“我们这对姐妹,真够可怜的。父亲不管,祖母不慈。这李家看着门庭清贵,实则已烂透了根。”
这样的家族,还敢自称言情书网,真是可笑。
“三姐姐…”
李锦瑟有些哽咽,这么些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说这样的话,三姐姐果然是通透了,不愧是母亲的女儿。
姐妹俩进了素心居,成妈妈忙侍候着李锦素先躺着,然后朱绢取来一直温着的饭菜。恰巧李锦瑟也未用膳,姐妹俩一起用了。
宫里赏的东西都堆在西厢,成妈妈按照李锦素的吩咐登记造册。挑出一些绫罗点心等物,分成几份,送到府中的其它院子里。
李锦瑟明面上得的东西一样多,私下里李锦素又送了好些过去。
次日,礼部便有人上门,拿着佟氏的嫁妆单子。礼部侍郎得了宫里的旨意,言明佟氏陪嫁过来的家具首饰等都归李锦素所有,也算是念想。
主要是收田产和铺子。
那些田契和房契装在一个匣子里,由柴妈妈亲自送出来。常氏的心像被挖掉好大的一块肉,疼得鲜血直流。
东西收走后,她真的病倒了。
这一病,就是半个月。
半个月后,李锦素向巩氏巩氏请示出府去看望表姐的事情,巩氏得了好处,又气倒了荣安堂的老虔婆,心情大好,当下准了。还让她带上成妈妈和红绫,路上当心。
红绫是眼线,巩氏的人。
她乖巧地同意,带着两人出门。
万户巷之所以叫万户巷,是因为人杂。举凡来封都的外地人,第一个落脚的地方就在此处。轿子从巷子穿过,耳中听到的是各地的方言。
那位表姐住的地方倒不算太差,是个两进的院子。
成妈妈敲了门,一个老仆开的门。
“我们姑娘来看表小姐了。”
那老仆一听,便开门让她们进去了。
里面的院子收拾得特别的干净,种着一些花草,看起来颇有几分雅趣。门口挂着大帘子,走出来一位老妈妈。
老妈妈圆脸,眼睛不大,还长着不少的斑。原是极为普通的长相,然而十分的壮硕,身量很高。猛不丁一看,骇人一大跳。
“这位姐姐,我们姑娘是右佥都御史府上的三姑娘。特地来看表小姐的,不知表小姐可在屋里?”
那老妈妈把三人一打量,指了指李锦素,“原来是李家的表姑娘,我们主子一直盼着。表姑娘请随我来,你们都候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