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本朝民风较为开放,女子抛头露面并不会受过多苛责,但若是示爱男子,则视为荡,不安于室。
李锦素坏了名声,难谋好姻缘,沈珽成了她心中的执念。
为了和沈珽在一起,她已不管不顾,抛却了女儿家所有的矜持。即便是这样,沈珽仍然对她不屑一顾。
她一颗芳心付流水,自是不甘,百般勾引对方作践自己,最后身败名裂。一次次丢人现眼,已至疯魔,被整个李家所抛弃,将她送到庄子里自生自灭。
最后,她死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待别人发现时,尸体早已僵硬。
她的死,在书中简略带过。
而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一切,都归了她的继姐与庶姐。
好在,这是一本庶女励志传。
女主不是她的庶姐李锦笙,也不是她的继姐段雯秀,这两个人不过都是书中的女配。而书中的女主,是她的庶妹。
李锦瑟。
第4章 云耳
李锦瑟说的云耳不是人,而是一只褐色横纹的猫,额头还有一片白斑。这猫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琉璃眼儿,圆滚滚的身子,身手十分的矫健。
李锦素看着它先是在横梁机警地张望,然后轻盈地滑下来,像精灵一样地窜到了她的面前,身体乖顺地趴下。
它的后背上,绑着一个小小的布包。布包的颜色和它身体的颜色十分的贴近,小巧精致收口特别严实。
她轻轻抚了一下它毛发,感觉它琉璃似的眼神似乎看了过来,好像有些不太高兴,却又不知道碍于什么忍耐着。
这成精的猫。
她想着,解下它背上的布包,揣进袖子里。
云耳完成了任务,像来时一样,悄无声自地离开了。
布包里是一个油纸包,包裹得很是严密。里面装的是点心,糯米做的,一个个的小团子,中间还夹着豆沙馅。
她轻轻捏起一个,塞进嘴里,大小刚合适。不仅味道十分的香糯可口,而且个头小不容易让人发现,更方便偷吃。
如此聪惠手巧,不愧是女主。虽身为庶女,在后宅里讨生活,却有忠宠相伴,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点心不多,因是糯米做的,很是抗饿。
夜里凉意四透,她努力蜷着身体,想让自己睡过去。府中的其他人,此时大多已经就寝。烧得旺旺的炭盆子,烘得热乎乎的房间,还有安神的熏香。
正院内的寝室内,巩氏一边替李复儒脱着外衣,一边低声的叹气。
“老爷,都是妾身不好。若是我平日里管得来些,三娘也不至于做出此等事情。都是妾身之过,连累了府里的名声。”
“你莫要自责,你有你的难处,为夫心里有数。”
巩氏听他这话,眼眶一红,“还是老爷怜惜妾身,妾身再嫁进府,处处小心,唯恐落人话柄。妾身心知,母亲不喜…”
“好了,说这些话做什么。”
李复儒伸手从她手中拿过外袍,重新穿上。
“你早些歇着吧,我去母亲那里。”
巩氏暗恨,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老爷,若不然妾身与您同去?”
“你累了一天,早点歇着。我等会就不来扰你,你好好睡一觉。”
巩氏一听这话,更是恨意起。
他说得好听,什么疼她。分明是撇下她,又要宿在安氏那个贱人的屋子里。偏还打着尽孝的名头,让人发作不得。
阴着脸坐在妆镜前,一把扯下头上的步摇。她的心腹华妈妈悄无声息地站到身后,动手开始替她除掉首饰。
华妈妈是她得用的老人,从娘家陪嫁的,先是在段家,后跟到了李家。主仆二人相处多年,仅凭她一个眼神,华妈妈就知如何行事。
“素心居那边,没人闹事吧?”
“夫人您心善,三姑娘的院子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您只将成婆子和朱绢红绫那两个丫头关在柴房,已是天大的开恩。阖府上下,谁不赞您仁慈。”
“到底是姐姐留给三姑娘的人,我一个继室可不敢用刑。”
巩氏的眼神微冷,从镜中看去,令人不寒而栗。
“祠堂那边,可有什么事?”
“二姑娘去看过,求了守门的妈妈们半天,不得半点通融。二姑娘无奈,好生叮嘱了一番才回去。大姑娘那里全无动静,连面都没露。倒是四姑娘,听说去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转了身。”
“大姑娘仗着自己姨娘受宠,自来不把我这个母亲看在眼里,便是三娘占着嫡出的身份,在她的眼中只怕也是不够看的。还是我的雯秀懂事,事事顾全大局。”
华妈妈已取下所有的首饰,放进雕花的匣子里。
“二姑娘心善,念着姐妹情谊。封都夫人们看在眼里,无人不赞。倒是那四姑娘,平日里瞧着畏畏缩缩的,成天抱着个猫,没想到会蹚这趟浑水。”
巩氏的头发已经散了下来,镜子里的女人保养得宜,容貌依旧。她慢慢地抚了一下自己的脸,讥笑一声。
“四姑娘与她那个生母一样,是个忠心的。只可惜先头的夫人去得早,我这继母又不拿势。眼睁睁看着嫡出的姑娘被罚,在老爷面前使不上半点劲。华妈妈,我的这心哪,疼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三娘虽不是我所出,可毕竟是先头的姐姐唯一的骨血。她在祠堂受罚,我焉得安睡?”
“夫人,奴婢去给您请大夫。”
华妈妈说着,焦急地走到外面,小声吩咐一个丫头出府。
然后转进屋子,小心搀扶着巩氏,慢慢将人扶到床边。巩氏捂着心口,满脸的病容,竟是与之前判若两人。
大夫被急急地请进了府,惊动了荣安堂的李老夫人。
“这么晚了,是谁身子不利索了?”
“回老夫人,是夫人,说是心口疼。”
李老夫人耷着眼皮子,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儿子。李复儒攒着眉头,刚才他过来时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就犯病了。
回话的柴妈妈惯会察言观色,一见他的表情便知道如何禀报。
“奴婢听正屋的下人议论,说夫人忧心三姑娘,这才犯了病。”
李老夫人放下手中的佛珠,慢慢掀了眼皮,幽幽地道:“她倒是心疼三姑娘,你快过去看看,劝她宽些心。三姑娘好歹是我李家的嫡女,你做父亲的岂会狠心折腾。”
她话是对着李复儒说的,李复儒闻言便起了身,告辞离开。
他一手,李老夫人就将佛珠拍在桌子上,一声脆响。
“这么多年了,除了装病,竟是没有其它的花样。偏我这傻儿子,就吃这一套。从前是佟氏,如今是这位。合着天底下会用狐媚之术的正房都落进我李家了,还不如我的莲儿半点贤惠大度。”
李老夫人口中的莲儿,就是安姨娘。
“老夫人,老爷心里明白着呢,心里还是最疼咱们笙姐儿和晟哥儿。”柴妈妈是李老夫人的最信得过的人,也只有她敢这么说话。
不过话说得漂亮,若是说李复儒最疼安姨娘,传出去便是宠妾灭妻。说最疼两个姑娘公子,别人是指不出半分的错。
“你这老货,屋子里就你我主仆二人,说话犯不着如此小心。我是庶出,早年在娘家时,见着嫡母嫡姐,那是大气不敢出。后来嫡母将我嫁给李家,李家是什么人家?不过是个穷秀才,说是什么清贵人家,其实就是一穷二白家徒四壁。我出嫁时,嫁妆仅十二抬,都是些表面花哨的玩意儿,不值几个钱。也是我命好,生了大哥儿。大哥儿自小读书好,一气考上了探花,打马御街前,进了御史台当差,我这才是直起了腰板。”
李老夫人说的这些,柴妈妈是最清楚的人。当年,她陪着老夫人,不知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
“可不是,咱们老爷出息,光宗耀祖。”
“是啊,自打大哥儿当了官,我的嫡母就巴了上来。大哥儿媳妇才没,她就逼着我迎嫡姐的寡妇女儿进门,丝毫不为大哥儿的名声前程着响。可怜我的生母,那时候还在她手底下讨生活。我被逼无奈,只得同意巩氏进门。”
李老夫人说及此,目光微恨。
“如今她们没什么可拿捏我的,我儿步步高升,只有他们巴结我的份。嫡母虽然不在了,我那好嫡姐还在。我要让她们知道,在我这儿,没有什么嫡庶。这李家,只能是晟哥儿的。”
天遂人愿,天下谁人不知今上爱重贵妃娘娘。什么嫡庶有别,天家尚且不顾,他们臣子之家,便是让庶出的承了家业,料也无人敢说。
她便要让她的好嫡姐看看,恁是巩氏生了嫡子,也做了不李家的主。百年之后,她去了地底下,还得好好瞧瞧她那好嫡母的难看脸色。
一念及此,只觉满心畅快。
柴妈妈知道主子的心思,默默地服侍她就寝。
李复儒去了正屋,自是会歇在那里。巩氏捂心呼痛,绝口不提三姑娘半句。一番嘘寒问暖,夫妻情义绵绵,落了幔帐。
夫妻二人,躺进松软的锦被中。闻着淡淡的香气,熏着暖暖的炉火,再无人想起祠堂里挨饿受冻的李锦素。
透骨的风,穿堂而过,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李锦素将自己蜷成一团,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双臂。幸好有护膝和护腰,肚子里也有东西撑着,否则漫漫冷夜,不知如何度过。
这一夜是如此难挨,冷意抵不住困意,她总是睡着睡着便被冻醒。然后又努力让自己睡过去,如此反复,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一团毛绒绒的东西钻进自己的怀中。
那家伙暖暖的,像一团小火炉。软软的,毛乎乎的。一睁眼,便看到它眯着琉璃眼儿,窝在她怀中替她取暖。
是云耳。
好一个通人性的小家伙,她的庶妹人美心又善,聪慧又懂藏拙,不愧是书中的女主。
她弯起嘴角,紧紧抱着怀中的小家伙。
第5章 处境
待看到天色微亮时,她差点喜极而泣。云耳听到外面的动静,竖起了耳朵,然后像幽灵一样闪到角落,跳上房梁。
李锦素看着它的动作,莞尔一笑。
等它离开了,她便小心地活动了一下四肢,舒展着筋骨。随着天再亮一些,外面又传来那位继姐的声音。
“刘妈妈,可否容我进去看看三妹妹。这一夜下来,也不知她怎么样?我成宿都没睡好,母亲急得都病倒了…”
“二姑娘心善,奴婢谨记二姑娘的吩咐时刻警醒着。三姑娘还好,夜里还睡了一会。”
段雯秀朝埋在面看去,蒲团中的少女半趴着,蜷成小小的一砣,好像真的睡着了。真是个蠢的,也难怪能睡得着。
“辛苦妈妈了,我可否进去看一看?”
“这…”
“好了,我就不为难妈妈了,你们莫要叫醒她,让她再睡一会儿。我站在外面瞧上一眼,也好去报给母亲。母亲必定担心不已,彻夜未眠。”
她以锦帕掩面,好生看了一会儿才离开。
李锦素在她离开之后,慢慢坐直,虔诚地跪着一动不动。
李复儒在段雯秀去请过安之后,便和巩氏一起来到祠堂,看着李锦素跪得笔直,怒气慢慢散去一些。到底是贞娘的骨肉,他心里还是疼的。
巩氏自是跟了过来,看到李锦素跪着的模样,眼神闪了闪。和身后的段雯秀交换一个眼色,段雯秀纳闷着,面上不显。
李复儒站在外面,轻咳一声,慢慢踱进去。
站在李锦素的旁边,看着祖宗们的牌位。
“你可知错了?”
“女儿知错,女儿不该轻信他人,不该私自离府。”
李锦素磕了三个头,绝口不提大闹崇文书院的事情。李复儒对她的态度很满意,恼怒又散去一些。
“三娘,我苦命的孩子啊!”巩氏也进来了,一把将她抱住,“你可心疼死母亲了。”
“三妹妹,母亲一夜没睡好,昨儿个夜里还犯了心口疼的毛病。你可别再犯糊涂了,别再惹父亲生气了。”段雯秀人如其名,不光人美,而且声音温柔。
若是往常的李锦娘,被这位知心的姐姐暖言安慰,必会心生感动与其交心。将心里的话儿如倒豆子一般,倒个干净。
巩氏母女织着亲情的网,将原主耍弄于股掌之间。
李复儒受母亲的影响,原本也是极不喜欢巩氏的。然而巩氏会做人,处事得体,这些年渐渐笼络了他的心。
“父亲,昨夜女儿梦见母亲。母亲责问女儿,为何如此不小心轻信他人。女儿知错了,愧对父亲,还让九泉之下的母亲不得安宁。”
李锦素语毕,伏在蒲团上,对着李家先祖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
巩氏的身体一僵,几乎不敢去看佟氏的篡位。李复儒先是一惊,眼神落到佟氏的牌位下,闭了一下眼。
对发妻的愧疚由然而升,恼怒已完全散去。
“你既知错了,为父深感欣慰。来人哪,扶三姑娘回去歇着。”
早就守候在外面的下人们进来,扶起李锦素。她稳着身形,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女儿多谢父亲,父亲教诲,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