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此刻方知道他并非为公父的事情震惊。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我自己去的。”
我只盼着元炀的事是真的着急,他便要快些走,不再问我了。可惜他那好看的眸子却眯了起来,继续开口了。
“你怎么回来了,为什么去望月楼?”他的神色和声音一瞬间叫我寒毛直竖,我竟突然觉得,他随时会抽刀杀了我。
一时的紧张,我竟突然有些结巴,“你……你不是忙吗?赶……赶紧去吧……回……回来再……”
“回答我!”他竟突然吼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强烈的寒意和压迫感。
我微微蹙了眉,道:“我们出去没两天,便碰上了杀手,管家他们护着我逃了出来,却仍有一个追着我,我便一路躲到了望月楼的小隔间里头,他没找到我。”
他仔细的看着我,我强撑着胆子,笃定的望着他。他突然收了那个目光,长舒一口气,“你也受惊了,赶快去屋里歇歇罢,旁的事情,晚上我回来了再听你细说。”
还不待我回话,他便转身走了。
我独自站在原地,轻轻道一声:“好。”不知怎的,我竟突然有种感觉。我觉得这院子里仿佛原本有许多人,吵吵嚷嚷的,可是却突然消失了。
孤独感,还有一丝丧气。
我愣愣的站在原地,回想这一路。都没来得及因停下,为昨天夜里被截杀的事情惊恐,紧接着就亲眼看到了公父被“自己人”杀死,赶忙紧着去,想救自己父母的命,却又是失败了。今日仿佛经历了许多,皆是我无能为力之事。
明知大难就在眼前,父亲母亲却都不肯走,想提醒夫君小心元炀,可他却仿佛对今早的事情一清二楚。
春末都快入夏了,晌午的天,太阳已经有些毒了,我站在院子里头,竟觉得有些冷。
“三少夫人?”
阿桃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跟前,叫了我一声,我突然从那一阵感慨中出来。
我瞧着阿桃,她的脸红红的,倒真像一颗桃子。她此刻也正看着我,眸子很是清澈,开口问我道:“三少夫人,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快回屋里头歇歇吧?”
“好。”我愣怔的看着他,是不是曾几何时,我也像她一样,那么单纯可爱?
没有胃口,午膳也没用,进屋便躺下了。
很累,可却是怎么都睡不着,我想着父亲母亲还有姐姐的事情,究竟要怎样做才能有转机。却是突然想起父亲的话来,他说姐姐早就在为元炀做事了。
那么李墨寒他,会不会就是同姐姐一起出入那元炀府上的时候认识的?两个人互生情愫,可是那容韶又是为何会到李府里头来的?
我忍不住去想象,他们二人在一起的一幕幕,却也只能控制着不去想。只因着如今,能帮得上我父亲母亲的,且我还能说得上话的,大约也只有李墨寒一个了。
就这么忐忑的等着,直到半夜里终是等到他回来了。
我听着他在外堂脱了衣裳,便要将铺盖在地上铺好,悄悄说了一声:“墨寒,床上睡吧。”
他仿佛在外面愣怔了一会儿,才进来里屋,掀开被子躺好。
我翻过身看着他,屋里很暗,我只能看清楚他的大概轮廓,抿了抿嘴,伸手去抱他。
我的手触到他时,明显感觉到他浑身一僵,便是这样,却仍是没把手撤回来,反倒慢慢的往他跟前凑了凑,凑到他怀里,贴着他的胸膛。
“墨寒,没关系的,你难过了,可以抱着我哭一哭的。”我出声安慰他。总要先解了我们两人心里的疙瘩,才好接着求他。
他更是明显的浑身一震,伸手紧紧的抱住了我,我知道他没哭,只是抱着我,却听见他长叹了一口气,下巴蹭了蹭我的头,低声道:“睡吧。”
我思考再三,今日他刚失了父亲,甚至连尸首都没有请回来,定是心力交瘁的,今天大约不是个好时机,不若明日一早。
我又往他怀里钻了钻,这温度仿佛还似从前那般暖。轻轻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试图找到从前的感觉,只嗅了一下我便明白了,这跟他的气味变没变无关,那种感觉大约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容韶,始终是插在我心头的一根刺,便是哪一日刺被拔掉了,也终究会留下一个丑陋的疤痕。
这一夜墨寒睡得十分不安稳,夜里头惊醒了许多回,我却在他头一回惊醒之后,便不能再入眠了,虽是醒着却浑浑噩噩的,头脑很是不清楚,只在他每每惊醒的时候,替他擦汗。直到寅时末,我才昏睡过去。
却又在不到辰时,又醒了过来,梦里我仿佛听见了震天的厮杀之声。
醒来时李墨寒已经不在床上了,我顿时一惊,摸了摸他刚才躺过的地方,还好,还有温度。我连忙慌张的起身,随便的将衣裳穿上,便出了屋。
阿桃正守在外面,一瞧我出来,慌忙道一句:“三少夫人,您怎么起了?三少爷说您昨晚睡得不踏实,特地吩咐了叫我们别打扰您……”
“他人呢?”我慌忙问道。
阿桃一愣,答:“去老爷书房了,我瞧着有几个军官模样的人过……来”不等她把话说完,我便连忙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在书房外头的亭子里等了许久,直到巳时中,清晨的太阳约么着要爬到正中之时,那些军官才从里头出来,李墨寒最后一步迈出书房,拱手送那些来人。
那几个人一走我便连忙跑了过去,在门口轻道一声:“夫君?”
他突然一怔,开口道:“快进来吧。”
我一步迈进来,耳边是他关切的话:“何时来的?我知你昨夜没睡好,今日可还有精神?”
久违的关切,竟叫我突然红了脸,“不妨事的,情况如何了?”
他突然笑出了声,笑声里仿佛积压了多年的仇怨得报,又含着许多的无奈,“赢了,皇上失踪,太后被活捉。”
“今日免朝,明日再上朝,便会换了天了。”他低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然后又长舒了一口气。
我看着他,还在琢磨着他刚才的笑容,却突然看见他冲着我张开双手,示意我过去,我缓缓过去,轻轻地坐在他身上。
我们两个,亲密过,却仿佛从来没有这般亲密过。
他紧紧抱着我,闭了眼,轻轻蹭着。我听着他的喘息声,突然变得有些急促,在我颈子上轻轻地亲吻着。光天化日之下,我喉间竟突然发出一声□□,这叫我登时红了脸。
他突然把我抱起来,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推开,将我放在桌上。
第23章 第22章
此事在此时十分不合时宜,且不说青天白日,只因为公父他昨日刚去,而现下却是在他的书房里。
可是我怕,我不敢拒绝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一种直觉,我认为他不会帮我救我的父母亲。哪怕是委曲求全,哪怕阿谀讨好。
被他压在下面的那一刻,我内心是翻江倒海般屈辱和不情愿,却不得不情愿。终是结束了,我缩桌案上,微微蹙着眉,顾不得自己的情绪了,便是此时开口,最为合适。
他正在理自己的衣裳,我将裙子整好,接过他的胸前的衣襟,替他将扣子扣上,低声地开口道:“夫君呀?”
“恩。”他从喉间溢出一声。
我边替他理着衣裳,边道:“元炀殿下此番胜了,便是要入主宫中,夫君终于也可扬眉吐气了。”
“只可惜父亲和二哥……”他声音很低,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抬头看着他,唯愿他此刻能心软,道:“夫君,我父亲母亲此番怕是会落难,能不能求你替他们在太子殿下跟前求求情?”
他眉头微微蹙起来,好看的脸,此刻却有些寒意,沉默许久,低声却有些不耐烦道:“我姑且试试吧。”
我知他不开心,可此番也算是答应了,连忙抱住他道:“谢谢夫君!”
他却轻轻推开我,拽了一把,将我刚为他理好的衣襟微微松了松,道:“我身上有些黏腻,先去沐浴,你便回去吧。”
我一愣,本想是不是还要陪着他去沐浴,不必我去也好,毕竟此刻,我已经几乎不能再面对他了,更是不能面对我自己。
便干脆行了礼,回了西偏院。
从那天起我便日盼夜盼的,只祈求他能给我个答案,哪怕是此事不成,也好早些做旁的打算。
等了三日,消息没等来,却是府上的一个小厮,无意间将消息带进来的。我的父亲母亲已被收押,判决书都下了,父亲作为重犯,定于今年秋后问斩,这消息一下子令我心乱如麻。
跟这个消息一同来的还有另一个,李墨寒升为正一品太傅,另辟府邸,许假半月,专办将军丧仪。
我急着想去找李墨寒,却是在门口被拦住了,两柄□□直接横在我眼前。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府内焦急的候着消息,从未想过出去,竟是今日才知我被禁足在府内了。
门前新换了护卫,很是轻蔑道:“三少夫人啊,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您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别想着去鼓捣那些商事了。”
我未多说一个字,转身便往屋里去了,所幸只有我不能出去,周围旁的人还是能出去的,便叫阿桃帮我出去打听。
原来公父的丧仪早就在李太傅的新府邸办了,可女新府的主人却是容韶。
父亲下了地牢,我自幼便清楚,那里乃是关押重犯的地方,母亲则是被和其他族人关在普通的牢狱中。
往两个姨娘处去了一趟,却是连两个姨娘都被带去新府了。
不过瞧瞧现下的我自己,也同坐牢没什么两样。自顾不暇,更遑论他人?我现在是真的,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天渊一年,夏,六月初八。府外炮声震天响,瞧着黄历,估摸着是新帝登基了吧。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巨大的痛苦和绝望中度过,也曾后悔没有跟齐渊干脆一走了之,却是此刻,再想什么都没用了。
我本以为我的一辈子就会这样了,却是宫里突然有人来诏书。竟是新皇帝专门给我下的诏书,知我定是在家姿容落魄,还体贴地叫我明日过了辰时的早朝,在上书房的偏殿候着。
我心里清楚,他要见我无非是交易,但这也许是我唯一能救我父母亲的机会了。
翌日,我早早地将一切都收拾停当,钗簪华胜金步摇,面上细细轻点妆,用过早饭,便在自己屋里等着了。卯时中宫里的软轿到了府门口,那几个小厮自然是知道的,想来李墨寒和容韶大约也知道了。
我从昨日起,便私心里揣摩着皇上的意图。他究竟为何要见我这么一个无用之人,我想来想去都只觉得一个原因还说得过去些:皇上他要用我来制衡容韶,监视李墨寒。
若是他想杀我,那便是动动口,私底下办了就好的事情,决计不用污了他的眼睛还要在宫里亲自接见我一趟,落人口实。
一路轿子轻颠,倒是舒服的紧。我本该如坐针毡,如今大约也是见了些“场面”的缘故,竟是心里很平静。
很快便晃摇到了宫里,可笑,我这一辈子竟能有此殊荣,坐轿子入宫。
到了偏殿附近,轿子轻轻落下,一旁的小太监尖着嗓子道:“太傅夫人,偏殿到了,您请下来吧。”
有人替我将帘子撩开,我慢慢的从软轿中出来,环佩叮当。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入了偏殿。
还不到巳时,一个宫女奉了茶点之后,这偏殿便只有我一个人了。我静静的坐下品茶,入口甘醇,却不半丝黏腻之感,是上好的松玉针。
品了才两口,宫中巳时的乐声便响起来了,我轻舒一口气,看向门外。夏了,婀娜多姿的宫女皆穿着薄纱长裙,裙摆飘飘扬扬的,我突然有些恍惚,想起公父死的那日。他们偷入宫门之前,在那广场上头,也曾有这么一队宫女,伴着乐声,口中低声吟唱着,飘然而过。
不知盯着她们看了有多久,再回头时,眼前已经站着一个人了,他一身明黄龙袍,给人感觉气势很盛。待看清他的容貌,我便起身向他行跪拜礼。此人便是当今的圣上——元炀。
我且跪着,许久了他都未道一声平身,我便只好继续跪着,他却直接回了身,径自往书房里去了。
许久之后,约是巳时中,我已经在原地跪了半个时辰。他才从书房里过来,稳稳地坐在几案前,沉声道:“平身吧。”
我谢恩后起身,恭恭敬敬的站在原地,也不抬头看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视线,正在打量我。
忽然听到一声戏谑:“你们倒真如传言所说,很是不同。”
“陛下说的,可是臣女同臣女的姐姐容韶?”我淡然回话,“龙生九子都各有不同,更何况我们不过凡胎肉体罢了。”
他沉默了片刻,道:“容韵姑娘是个明白人,如今朕要你替朕盯着李墨寒,你可愿?”
“若仅仅是为了保住臣女的荣华,”我微微一顿,给自己打了打气,便跪倒向他行礼,冷声道:“那便只能多谢陛下的器重,叫您失望了,臣女不愿。”
“你倒是直白。”他言语间带着一丝轻蔑,却又始终不失得体。
我又向他叩首,蹙了眉直接道:“陛下今日能召我前来,定是知我所求,若能得陛下一言庇佑,容韵定为陛下赴汤蹈火,分忧万一。”
他仿佛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稍稍顿了一会儿,才道:“青山居士(容祁)字画造诣皆是登峰造极,就这么没了着实可惜,朕终究是个爱才之人,定会护住他。”
“承蒙皇上仁爱,容韵不才,却定会将您惜才之事,告知左右,叫周边人皆知陛下不仅是个惜才之人,更是一位宽仁的君主。”我轻轻跪拜,却也是大着胆子,言语间提醒他,不可反悔。
他轻笑一声:“若是你姐姐有你这般头脑,朕也不会将她赐与李墨寒了。”
“皇上谬赞了。”我轻声道,若不是为了父母亲,我又怎需如此?
他却突然从几案前起身,向我走过来,低声道:“你与你姐姐当真很是不同,你豁出命去求我放了容祁,她却为了讨好我,自请大义灭亲。”
我微微一愣,其实我很清楚,此话极有可能是他信口编来,叫我同容韶离心的计策,如此一来便更好供他驱使。可我心底里竟是信的,我竟笃信她容韶,是个为了自己的荣华,出卖亲族性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