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荺娘轻手轻脚将窗子合上,转身正要回去,却见庄锦虞站在门后面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她顿时有些惊慌地背过手去,而后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见着他就犹如老鼠见到了猫一般。
“你当真不肯吃药?”庄锦虞问她。
姜荺娘恼羞成怒将那瓶子丢到他脚旁边去。
“我不吃。”
庄锦虞似没脾气一般,仍是淡然的模样,叫来了丫鬟。
“去请大夫过来。”
姜荺娘只当自己争赢了一次,心想便是大夫来了又能怎样?
然而她实在太天真,也低估了庄锦虞。
只等那大夫过来时,庄锦虞便与她一笑,说:“这是京城有名的针灸大夫,听说只要不是太严重的毛病,至多扎上十几日也都能痊愈了。”
那大夫听他夸赞,忙谦虚笑说:“哪里哪里,您谬赞了……”
他说着便展开了针衣,露出里面粗细不等的长针来。
姜荺娘瞥了一眼,里面最粗的一根竟有她手指头粗。
她吓得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看着庄锦虞半点也硬气不起来了。
“怎么,扎针和吃药,你都不喜欢吗?”他虽笑着,眼底却透着一抹凉,语气里隐隐流露出一丝警告意味。
姜荺娘揪住被子,面色微微发白,泪珠盈睫,更是不敢吭声了。
庄锦虞冷下脸叫那大夫下去。
姜荺娘见那大夫走了一直忍着哭却没忍住嘤了一声,又觉丢人,只把脸埋在了被子里。
都说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她却一面病着,一面吐药,难道这点他也该纵着她去?
庄锦虞觉得自己明明是为她好,却不知她怎么就能把自己哭成泪人了。
她可怜的样子到底是起了几分效果,叫庄锦虞忍不住自省。
想来他是有些心急了,他便缓声问她:
“不如说说缘由?”
姜荺娘扫了他一眼,不解道:“……什么?”
因她鼻音厚重,声音反而透出几分娇糯。
庄锦虞看着她,淡声道:“你喜欢的男子是什么样的。”
姜荺娘联想到他方才说的那话,心想他难道问的是她不喜欢他的缘由?
她闷声道:“我自然是喜欢……温柔儒雅的,彬彬有礼,风度翩翩,会、会琴棋书画的……”
她一边想着庄锦虞的性子,一边挑着与他全然相反的词汇来说。
他喜怒无常,绵里藏针,还喜欢威胁恐吓,是个黑心肝的人。
“总之,我最喜欢温柔知礼的男子,与您这样凶戾暴躁的人是不一样的……”姜荺娘末了还小声地做出了总结。
然而她的话却换来了对方的一声冷笑。
他待她凶戾暴躁?
他能叫旁人给自己一个耳光还让对方毫发无损?
能任由旁人一而再地利用他,把他当傻子骗?
但凡换一个人来,只怕那人的骨头都被野狗消化在胃里了。
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惯待人的温和表情,眼底却沉寂似渊。
“姜荺娘,可是我惯得你——”
他看他是待她太过心软才是。
第28章
姜荺娘觉得委屈得不行。
她原先就是个好姑娘,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
姜家还在的时候,也曾有不少人称赞她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孩子。
后来姜家没落了,她放下身段去做那些粗活的时候,大家也都夸她能屈能伸吃得起苦头,她原先困窘的状态也都磨合过来。
再后来她到了薛家,喜欢她的,不喜欢她的,再难堪的处境她都能应对。
唯独庄锦虞却是那般棘手难以应对。
她不是没有硬气过。
她打过他一个耳光,结果怎样?
他不疼不痒,却以此事拿捏她许久,只怕这还是他高兴时候的做法。
他若哪日不高兴了,自有比头发还要多的法子弄死她。
姜荺娘一想到这些,便愈发伤心难忍。
他既身份贵重,手腕强硬,又何必要与她一个落魄世家的女子斤斤计较?
“我……”
姜荺娘自己在狼窝虎穴,旁边就坐守着一只面善心黑的大尾巴狼,她哪里还敢再硬气了。
“我饿了……”
她的声音弱似蚊吟,只觉自己上辈子加上上辈子的脸都在此刻丢尽了。
庄锦虞见她一面认怂,一面又羞愧难当的表情,竟不知该夸她还是笑她。
他叫来丫鬟替她更衣,自己转身出了寝屋去。
司九见他出来,便上前与他说道:“郡主派了个人过来传话。”
庄锦虞皱了皱眉,道:“找到了这里?”
这里实则是他私宅,京中鲜少有人知晓。
司九道:“没有,那人是送到了瑾王府去的,后来王府的人又告知于我。”
“郡主只说原先寄养在薛家的一个女孩儿走丢了,薛家老太太正叫一大家子帮着找呢。”
庄锦虞顿了顿,看向他道:“是哪个女孩?”
司九讪笑一声,道:“说得是姜姑娘,姜姑娘父亲也没能瞒得住姜家的事情,薛老夫人知道后便派人去找姜姑娘,却遍寻不得,这才急了。
郡主的意思是,您在京中神通广大,叫您务必将姜姑娘找出来,送到薛家去。”
庄锦虞默然。
司九见他不说话,心想这才到手的小姑娘还热乎着呢,他家王爷都没能近身过,哪里能这么轻易撒手呢?
可是偏偏郡主就找上了庄锦虞,叫司九连个托词都想不出来。
待到用早膳时,姜荺娘虽没再哭,眼睛却还是红红的,那雾蒙蒙的眸子好似随时都能拧下水来一般。
庄锦虞却睨了她一眼,道:“待你吃饱了,我便送你去薛家。”
姜荺娘大喜,下意识道:“我吃饱了。”
庄锦虞本喝着清汤,见她一样都没有动过便高兴饱了,蓦地将碗搁在了桌上,发出清脆响声。
姜荺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得意忘形了,忙敛去了笑意,有些拘谨地拿了块面饼过来咬了一口。
庄锦虞却看着她,与她道:“你靠近些。”
他二人本就坐在一侧,距离也不算远。
姜荺娘有些不解,却想着自己待会儿便能离开这里,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节外生枝惹得对方不高兴,便微倾过上身附耳过去,以为他有话要对她说。
庄锦虞见她当下倒是乖觉,眸中的阴翳便愈发得深。
姜荺娘见他没有动作,便疑惑地看向他,岂料他忽然就俯下身来,蓦地含住了她的唇。
姜荺娘大惊,还未来得及呼出声,方才才咬下的那块面饼便被他卷入口中,又被他按住吮着唇舌发泄了几分不满,他才将她放开。
姜荺娘吓得险些坐到地上去,见他细嚼慢咽地吃了她沾了她口水的面饼之后,竟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样子竟无端像极了那进食的野兽。
“放你回去可以……”
庄锦虞淡声说道:“只是姜姑娘是不是也该答应我一个条件?”
姜荺娘才被他轻薄了去,忍着泪意,瞧着他竟是风轻云淡的样子,还向她提出条件来,她恨不能将汤碗都扣到他脸上去。
“什么条件?”她咬牙问道。
庄锦虞目光掠过她被吮得鲜红的唇,对她道:“以姜姑娘不幸的经历来说,姜姑娘侥幸被我救下是个极不容易的事情,我尚且未要求过你报恩,却只要你回去后莫要回避了我。”
姜荺娘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她回去薛家以后就和其他姐妹一般,该回避回避,该见客见客,又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要特意回避了他?
“姜姑娘明白了么?”庄锦虞不见她应声,便又问她一遍。
他的样子仍旧是那副淡然模样,后面进来换茶的丫鬟竟都没有看出一丝的端倪来。
姜荺娘一边暗骂他不要脸,一边又迟疑地点了点头。
待他们用完早膳,庄锦虞便真的叫人去安排车马。
姜荺娘见他再不刁难自己,都觉得这一切太过顺利。
她上了马车也不再见庄锦虞有其他小动作,只疑心有诈,便一直紧绷着一根神经,准备随时跳车。
然而一路上车夫并无任何不轨的举动,直接了当地将她拖回了薛家去。
姜荺娘见到薛老太太时,本是满心欢喜,却见薛老太太望着自己忽然就哭了出来,她也顿时被勾得鼻酸。
“可怜的丫头,你父亲真是畜生!”
薛老太太把姜荺娘搂进怀里,心疼坏了。
姜荺娘心下酸涩难掩,却是为自己母亲而难过。
薛老太太说得没错,这世上的男人皆是薄情寡义,她爹有了儿子之后,就连母亲的半点尊重都不肯再维持。
哪怕是对待自己的亲人,又岂能无情到这个地步,就更遑论他对姜荺娘的所作所为了。
“你不要担心,往后薛府就是你的家,你那没良心的父亲不要再理会了,他若是敢毁你名声,我便把他卖女求荣的事情抖出去,叫他也没脸做人。”薛老太太咬牙切齿道。
姜荺娘不吭声,对待这个父亲连指责的力气都失去了。
薛老太太见她舟车劳顿,便让她回去薄香居收拾干净,好生休息。
姜荺娘原想说自己不累,还想与老太太多说几句话,却听薛老太太道:“多亏了那瑾王的帮助才能这么快将你接回了薛家,待改日你还须当面好生谢过人家才是。”
姜荺娘一听到庄锦虞地名字便觉巨大的阴影铺天盖地袭来,她忙作出倦态,低声道:“外祖母,我竟累得不行,这就回去休息了……”
薛老太太点头叫她去了,也没瞧出什么不对来。
且说姜荺娘一回到薄香居,那芷夏便忙热切迎接上来。
“姑娘,你总算回来了,奴婢险些就以为你不要奴婢了。”
姜荺娘到了熟悉的地方忍不住松懈下来,见芷夏果真一心跟着自己,便也多了几分收纳之意,对她道:“幸而我当时没带你走,我那时一波三折,只怕也顾不上你的。”
芷夏道:“姑娘可别这么说,若奴婢真在,必然也能照顾好自己,也不敢拖累姑娘。”
姜荺娘微微颔首,芷夏表完了忠心,又忙将这些日子薛府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姜荺娘。
便在姜荺娘离开的时日里,薛府虽没什么大事,但却也有两件不算小的事情。
头一件事情,便是三房的夫人庄氏已经被诊断出来怀子三月有余。
第二件事情,便是大房的三姑娘又重新定下了亲事。
前一件事情是个大喜事情,而后一件事情倒是叫姜荺娘有些奇怪了。
“你可知道三姐姐定的是哪个人家?”姜荺娘问道。
芷夏道:“奴婢知道,这人脸皮忒厚,早几年咱们三姑娘还没有及笄的时候他就跑来要娶三姑娘,被薛家的家丁给打出去了。
后来不知怎么就慢慢做起了生意,手头宽裕了,又打扮的人模狗样跑来觊觎三姑娘,到今年,他竟成了江南的数一数二的富商。
大夫人说这事情是大老爷定下来的,也不知这大老爷怎么想的……”
单听芷夏的话,姜荺娘顿时便想起了上回刘氏一副轻松看好戏的样子,那时便觉得她有些古怪。
姜荺娘休息了一日,待第二日她还没去见薛家姐妹,便见薛桂琬与薛桂瑶来了她这里。
几人叙了旧,姜荺娘提到这事情,薛桂瑶便道:“阿芙来评评理,三姐姐这几日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与那江虎说清楚,结果回来后又对退亲的事情闭口不提了。”
姜荺娘不知她二人是如何商量的,但薛桂琬竟是不愿意的,且也有了退亲的意向?
“快别和阿芙说这些糟心事情了,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的意思……”薛桂琬小声道。
薛桂瑶觉得气恼,“凭什么三姐姐总遇不到个良人……”
“上回拒绝伯府提亲的时候我瞧大舅母便好似提前知道了什么,姐姐是不是也知道了?”姜荺娘问她。
薛桂琬略有些迟疑,见姜荺娘看出了端倪,又见薛桂瑶一副意难平的样子,也不好意思瞒着她们了。
原来当初刘氏之所以肯退亲,就是因为江虎过来提亲。
“那时母亲她觉得我不识好歹,便说还不如将我嫁给江虎,能换一笔银子来给妹妹做陪嫁。”
“竟有这样的事情?”薛桂瑶惊讶得很,“那你前日见过了江虎,他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薛桂琬咬了咬唇,说:“他……他对我其实挺好的。”
薛桂瑶自是不信,“男人的话怎么能信,你若说他善良勤劳,他自然一辈子都变不了这本质,可你说他对你好,你又知道他何时会改变心意去对别人好?”
她这话听起来竟十分有道理。
薛桂琬道:“他……他与我说,我母亲原先看不上他,后来他答应把全部家产都拿出来,与我母亲立下契约,一半的家产归我父母亲,另一半则随着我陪嫁给他,若是他反悔了,便会一无所有……”
这下别说薛桂瑶了,就是姜荺娘也愣住了。
她先前还在想她竟与这三姐姐同病相怜,都有了个为了钱便可以出卖女儿的父母。
待她听到后面,她又觉得不可置信。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憨蠢的男人?
昨日芷夏还说那男子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富商。
要知道江南有多大,能在那里数一数二,产业又岂是一般人家千百两银子能比?
“所以我才左右为难,不好回绝了他。”薛桂琬羞着把话说完了。
薛桂瑶张了张嘴,迟疑道:“那……姐姐你以后就有花不完的钱了,那个男人岂不就要看着你的脸色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