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了闭眼,只将那药一饮而尽。
姜荺娘回了寝屋去,实则到底该怎么选择,她已经做出来了。
她觉得自己待会儿必然会经历一种毕生难忘的疼痛,只伏在了枕上静静地等待着药效发作。
然而很快姜荺娘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因为她的腹中一点动静都无,甚至她还犯起了困。
那种沉重的困意袭来时,姜荺娘的心下便骤然一沉。
也不知她昏昏沉沉多久,只是再次醒来的时候,姜荺娘觉得自己仿佛度过了一段极为漫长的时光。
而这时,天色是暗蓝色的,偏偏天边又泛出些许的白,像是泡在水中久了的死白皮肤色泽。
姜荺娘觉得有些冷,分不清楚这时夜幕还是黎明。
“你醒了?”
在她的床边上一直坐着个人影,他不动时,便与床角的阴影融合在了一处,他伸出手时,才叫人看出个轮廓来。
一只没有丝毫热度的手触碰到了姜荺娘的脸侧。
那种轻柔而冰冷的抚摸让她忍不住汗毛倒数。
而阴影里的庄锦虞,声音亦是叫人感到后背发凉。
“那药……”她仿佛预料到了什么,脸上同样覆着一层阴影。
“我原以为你只是太过害羞,所以才一直止步不前,所以就一直想,如果我们之间有个孩子,你兴许多少都能愿意一些了,也省得总叫我等得那样久。”
姜荺娘浑身僵硬着,手却抚到了自己平坦的肚子上,那里仍然是没有任何的感觉。
“你骗我……”
庄锦虞冷笑着问她:“是谁骗谁?”
“是谁骗谁……”姜荺娘爬坐起来,想到他们上一次的谈话,有些不可置信,“你竟拿这样的事情来愚弄我?”
庄锦虞道:“你当真觉得是我愚弄了你?”
“姜荺娘,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人么,你有没有想过,若这一切是真的,你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你腹中那个会是你我二人的孩子,你想过吗?”
他的质问透着前所未有的冰冷。
姜荺娘没能忍住泪意,只怔怔地问他:“你为何要这样做……”
“若不这样,你又如何能这样果断的做出决定来。”他说罢又露出几分嘲意来,“我甚至连你责怪我的情景都想好了,只是我所设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你甚至都不打算叫我知道。”
他的手指滑在她胸口时顿住,在她心口轻轻戳了戳,却给姜荺娘一种恍若重击的感受。
“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嗯?”
姜荺娘却咬紧了牙,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若换个人来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是假的,姜荺娘都不敢相信。
可这个人是庄锦虞,由不得她不信。
他天生就是这样的人,她一早就清楚的。
即便她千防万防,他却总能有办法令她乖乖进那陷阱里去。
庄锦虞垂眸,目光里逸散出一丝阴翳,问道:“我且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有没有想过要嫁我?”
他说完这话便等着姜荺娘的答案。
然而姜荺娘却始终抿着唇,不再开口。
“这世上有那样多的人,怎就叫我遇见你这样不识好歹的东西——”
庄锦虞仍是噙着一抹冷笑,松开了手,起身走去。
然而他才站起来,衣角却被人揪住了。
“我真的有试过……”她的声音牵强之极,仿佛是被什么硬挤出来似的。
庄锦虞垂眸看衣摆上那只手,将她的手指掰开。
“我并不是个擅长强迫女子的人,姜姑娘也许不太清楚我们这些男子的心性,喜欢的时候,你自然可以做我的瑾王妃。若不喜欢了,便是放在眼底都只会觉得碍眼。”
他说着又看向她的脸,勾着唇角,眼中透出无限的冷漠来。
“我倒是想看看,如姜姑娘这样眼界高的,往后究竟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他离开了这屋子时,外头在遥远的山头里,太阳露出了一片轮廓,叫人知道这会儿阴霾已散,黎明已至。
只是于某些人而言,黎明与黑夜却仿佛调了位置一般,即便身处光明,却也挡不住自内心溢出的阴翳。
无人知晓这短短一夜都发生了什么。
姜荺娘蓦地病了一场。
薛老太太觉得她这病来得蹊跷,又怕她真的伤了身子根本,心疼地亲自照顾了她一场。
姜荺娘睁开眼来看见老太太,脸色苍白憔悴,眼里也少了几分鲜活。
薛老太太心疼地揽着她道:“傻姑娘,不要想了,那样的人,你是驾驭不了的,何苦自讨苦吃。”
姜荺娘在她怀里闭了闭眼,心中微叹。
这一切终究还是结束了。
人间爱恨嗔痴,情字最苦。
她喜欢林清润时,最是单纯,因那林清润伤了她心,她便死心。
她喜欢那庄锦虞时,以为自己当真有几分心机,却不知自己一直都是旁人网中蝶,瓮中鳖,最后也是败在对方手中。
如今缘起又缘灭,她总归是看透更多。
她本就无心拘泥在情爱之事上,只是心性还是年轻得很,庄锦虞那样的人物愿意叫她入这情网,她便不争气的沦陷了。
如今他将她踢出局去,她便再也不必受限于人,受限于情。
“你这老太太,可真是坏……”
姜荺娘靠在薛老太太怀里,忍不住哽咽说道。
薛老太太眼眶微酸,知道自己又叫这姑娘吃了苦头。
兴许她该谢谢那位瑾王殿下,终是对她这可怜的姑娘高抬贵手了。
第44章
姜荺娘本就是一场心病,虽难过,却不至于就此抑郁寡欢了。
是以她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恢复时,人又像从前一般,面色红润,肌肤柔腻,因入了薛府之后娇养了一段时日,她当下反而像是拂去了灰尘的珍珠,总给人一种光耀动人的感觉。
旁人不知,而芷夏却能将这位姑娘与瑾王殿下的私事知道个大概。
旁的不说,哪个女子遇到了这样伤心的事情不得难过个大半年的,可这姑娘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甚至叫她隐隐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那瑾王的单相思。
而这姑娘淡然微笑的样子,在知情人的眼中则显得十分冷漠无情。
可惜芷夏在薄香居里待了没几日便被管事的人给领走了。
“你得罪了姑娘,姑娘那里留不得你了,原以你这样被主子嫌弃的也安排不到什么好差事了,只是不知道你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被三房的给看上了,你收拾一下便过去吧。”
具体是怎么回事儿芷夏是心知肚明,虽觉得离开了姜荺娘有些可惜,但却想到庄锦虞当日答应自己的条件,心里隐隐有些高兴起来,也不管管家再说什么教训,收拾东西就过去了。
这日薛桂琬回门与夫君给长辈行过礼敬过了茶,便特意来看一眼姐妹。
岂料她见那薛桂瑶时,对方总一脸的怅然,而姜荺娘却总有些恍惚,两个人奇怪得都有些相似了。
“你二人是怎么了,见着我不高兴?”薛桂琬不解道。
薛桂瑶回过神来,低声道:“可不就是想你想的。”
薛桂琬抿唇一笑,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也不点破。
毕竟都是大姑娘了,来来去去都是那么点心思,说破了也只怕她们臊得慌。
等薛桂琬回去后,薛桂瑶便疑惑地瞧着姜荺娘道:“你难道和我犯了一样的毛病了?”
姜荺娘扫了她一眼,道:“姐姐什么毛病?”
薛桂瑶娇哼一声,道:“你装什么蒜啊,就是……就是有了心上人了的事儿啊。”、
姜荺娘这才知道这位四姐姐竟然春心萌动了。
她笑了笑说:“我原来还不知道,如今姐姐说了,我就知道了,原来姐姐竟对谁家的郎君动心了?”
薛桂瑶没能问出她的心事,反而还被她嘲笑了,顿时脸上挂不住,便要伸手去捏对方的痒痒肉出气。
怎么就不能有心上人了,薛府能留她们几年?指不定明年这个时候连娃娃都抱上了呢——
虽这般自我安慰,薛桂瑶还是知道害臊的,逼着姜荺娘发誓绝不敢把这些小秘密说给旁人听才作罢。
这日夜里,三房老爷崔志德披星戴月地从外面回来,洗去一身的灰垢才往庄氏屋里去了。
庄氏一向浅眠,身侧才有人接近,她便立马睁开眼来,眼中满是防备与冰冷。
待她看清楚崔志德后,目光才缓和几分,道:“你这几日不是很忙吗?”
崔志德道:“并不是太忙,你今日如何了?”
他说着便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庄氏的肚子。
庄氏垂眸扫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具是温情,原先与他那种紧张的气氛也缓下来。
“我很好,司空先生也说了,这一胎算是稳住了,至于是男是女,就看天意了。”
崔志德忙说:“是男是女我都喜欢的。”
他说完后,想到了一桩事情,随即又与庄氏低声道:“我有个事情想要与你商量,你也知道,墨儿已经年满十八了,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他说着便逐渐消了声,因为他看到庄氏的脸色也随之变冷,顿时心下有几分后悔提这个话题。
“有什么好说的,他想娶谁就娶谁,也省的错过了心头好,回头还耽搁了其他女子一生。”庄氏面露讥讽道。
崔志德听她说这话顿时面露难色,嗫嚅道:“你怎又说这样的话了……”
“出去。”庄氏打断了他的话。
“婉婉……”他急得连她小名都叫出来了。
然而庄氏听到这两个字便彻底冷下了脸来,看着他道:“滚——”
崔志德生怕她再动了胎气,只好一边下了床,一边低语:“你好好休息,我还在外面睡下,有什么事情叫一声就好了……”
他离了屋去,却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庄氏面朝里睡着,胸口闷闷的,却也无法去替她解开心结,只好先避开了,叫她好生休息。
崔志德不知,因他主动与庄氏提了这话,庄氏就更不会去为庶子挑选媳妇。
单说庶子喜欢哪个,她就禀明了薛老太太,薛老太太没有意见,便直接拍板敲定。
薛秉墨先前就一直喜欢着沈妍月,这事情也曾捅到老太太那里说过。
说起来这件事情还有刘氏当初牵桥搭线。
可如今,自打薛桂珠远嫁之后,刘氏也就一病不起了,据说里头存了大房老爷的嫌隙,这才叫刘氏更没了奔头。
刘氏从前就不讨喜,之后府里人看过一眼就更没人理会了。
待薛秉墨亲事定下之后,还是薛桂瑶把这事情当八卦告诉了姜荺娘。
姜荺娘没想到绕来绕去最后这沈妍月还是要进薛家的门,一时也是无感。
薛桂瑶见她脸色淡淡,也知道那沈妍月不是个什么好鸟,便也没打算理会这人。
没隔多久,府里又开始准备喜事,沈府与薛府的走动也顿时都紧密了起来。
待夏日尽头,初秋时节,沈妍月便嫁进了薛府里来,在薛老太太和其他人面前,她便如寻常新嫁的妇人一般,娇羞乖巧,低调无声,半点也不叫人反感。
这日姜荺娘做了护膝送给庄氏,恰逢沈妍月过去请安。
沈妍月见着她,道:“真是巧了,我进府这么久,才有机会私下里和姐姐碰面呢。”
姜荺娘扯了扯唇角道:“你我之间又有什么好说的。”
沈妍月道:“怎会没什么好说的,我兴许不欠姐姐什么,可姐姐却还欠着我呢。
那日姐姐推我入水之仇,我一直都不敢忘,我倒是希望姐姐在这府里头能待得长久一些。”
这沈妍月说完便与姜荺娘拉开距离,笑得分外甜。
她这时真如愿以偿地嫁进来了,难免要在姜荺娘面前得意一顿。
待二人同时到了庄氏那里,庄氏出来时,沈妍月便上前去给婆母请安。
庄氏见到这个儿媳妇便有些不耐,但她到底也没打算做个刁蛮的婆婆,只与对方说道:“你才嫁进来,我这里也不需要你伺候一整日,往后你只要早上过来立一个时辰的规矩,若是遇到了坏天气便就在自己屋里歇着就行。”
沈妍月脸上的笑收敛了几分,低声应了个“是”。
庄氏又与她道:“另外有个事情我也与你一并说了,墨儿屋里有两个丫鬟一个叫茗娇,一个叫婵烟,原先就是伺候他的通房,如今他已经成了家,她们二人也可提为姨娘,给她们在你屋里僻出两间,拨个人伺候着。”
沈妍月暗暗觉得这继母当真是可恶,她才一嫁进来对方就想方设法为难自己,这要是换成了亲生的娘,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损事儿。
“母亲,并非媳妇不愿,只是我与夫君才新婚燕尔,母亲这样做,夫君他会不会……”
沈妍月话说到一半便打住了,就静静地看着庄氏,让庄氏自己理解去。
庄氏正等她把话说完,岂料这媳妇还反过来叫庄氏自己猜了。
“你莫要问我,我一向都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若不是墨儿自己与我说,我又怎么知道他房里的阿猫阿狗叫什么,是他自个儿成亲之前就与我说的事情,我不过是应了他的要求而已。
你若是有什么不情愿的,就自己回去问他,可没得觉的我这做婆婆的刻薄又多事。”
沈妍月听完这些话,脸色顿时变得青一道红一道的,窘迫至极。
她再暗暗看了一眼姜荺娘,见对方仍是淡然吃茶,便愈发觉得对方心中定然是在嘲笑自己。
姜荺娘实则也并不想听旁人的这些琐碎对话。
但她是来送护膝的,奈何庄氏一直都在与沈妍月说话,她也不好突然插个嘴进去,便只好一直静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