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皇帝亲赐的婚姻哪有随便就作废的道理?
因而蒋晗拿的是假和离书给沈蔚,意在将其稳住,不愿其暴露在娘家和夫家人的面前。白日里趁沈蔚外出做工,她就回到公主府;晚上再回沈蔚赁来的小院子陪他过夜。长期以往,她整日里心惊胆战,奔波劳累,以至于胎像不稳见了红。
无奈之下,蒋晗只得留宿公主府养胎,可她担心沈蔚不见她在家中会去成安公府找人,不顾阻拦执意要回沈家小院。
那日正好成安公夫人在她府上探病,见女儿心焦不止,很是奇怪,几番追问下才得知实情。
成安公夫人痛恨蒋晗的胆大妄为,可她已怀胎六月,也就只得隐瞒不说让陈阁老府中众人仍认为是章蕴之的孩子。只是沈蔚那边,成安公夫人原本想的是杀人灭口,在蒋晗痛哭之下才改了主意,决定给点银钱打发了,若他不识时务,再另做打算。
可怜蒙在鼓里的沈蔚被告知蒋晗变了心,不愿再跟他过贫贱夫妻的日子,且让人带了大包沉甸甸的银子与他回原籍谋生娶妻。沈蔚心有不甘,不愿相信蒋晗是薄情寡义之人,固执的留在汴梁,徘徊于成安公府以期许还能探听到蒋晗母子的消息。
沈兰庭出生后,因模样肖似蒋晗,让一直担心其长相的成安公夫人和蒋晗总算不用再提心吊胆。可随着他的年岁增长,五官、神情竟愈发的同他生父无二。
沈兰庭四岁生日时,陈阁老夫人提议为其做寿。因他满月和周岁时都在生病,这两个大日子就没有庆贺过,到得而今才彻底好了,故而他们的意思就是摆宴热闹一下,去去晦气。
蒋晗无法,只得同意。
事情坏就坏在这寿宴上。
在沈兰庭被陈阁老夫人抱着给众多贵夫人看时,有那多嘴的妇人直白道,“怎么这小哥儿与蕴之并无相似之处?反倒全是旁人的影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你觉得他是的时候,那是处处与章蕴之没差的。一旦开始怀疑,陈阁老夫人就觉沈兰庭哪哪儿都不对劲。为了求证她把家人集中起来挨个看过沈兰庭之后,均认为其与章蕴之无甚同相的。
陈阁老夫妇大感恼怒之时,却并未伸张,而是私下同成安公府谈判。
成安公夫人干脆提出和离的要求。
只是陈阁老很是强硬,他不仅要成安公府给出说法,还要求不能和离。
其咄咄逼人之态,让本就长期郁结在心,又不能与情郎厮守的蒋晗神经失常。之后的某一日她又见章蕴之因喜爱的玩具丢失而哭闹不止,她突然心生暴躁,难以忍受,终是趁人不备持刀将其捅死。府中众人皆去料理章蕴之,无人看住她,她而后又点了一把大火烧了公主府自尽。
出了人命官司,那就不是私下能解决得了的了。
这事最终还是闹到嘉元帝的面前。嘉元帝本就对成安公府层出不穷的糟心事大感厌烦,此次干脆借机连将其两级爵位,使其成了成安伯,又把陈阁老的待字闺中的幺女纳入后宫这事才算了结。
沈蔚虽未卷入其中,可毕竟也有他的关系在。他无颜面对成安伯府众人,又唯恐沈兰庭被慢待。心灰意冷之下,他就把沈兰庭接回身边由自己教养。
沈兰庭八岁那年,沈蔚在外做工时不慎感染了风寒,这一病就长期卧床不起。在病榻上辗转了数月最后还是撒手人寰,徒留下沈兰庭一人无以为继。
无人照管的沈兰庭沦落于汴梁街头成了乞儿。某一日被外出办事的成安伯夫人身边的嬷嬷撞见,不由生了恻隐之心。她回府后同成安伯夫人说了一嘴。
其时成安伯夫人已经是老夫人了,高居府中正堂,偶尔也有记起不肖女的时候。听闻沈兰庭过得悲惨,到底是自己的血脉,她一时不忍就让人将其接到伯府,可不过也是只给一个院子住着,让其自生自灭罢了。
叶微雨听罢桓允对成安伯府如今避而不提的往事的讲述,便是与己无关,难免还是生出几分怅然来,“稚子无辜,长辈犯下的错事,却将怨恨施加在小儿身上,可见狭隘。”
“那老虔婆因着这丑事近几年还消停了不少,”桓允似是对成安伯老夫人的成见很深,满口无一字尊重,“若是往常,那趾高气昂的模样说她是大公鸡都无人有异议。”
裴知月和裴知行、卫褚三人因这话笑作一团,卫褚好意提点道,“殿下,成安伯老夫人可是您的姑祖母,您这般说可不是连自己都骂了进去?”
桓允毫不在意道,“承认她是皇室血脉的恐怕也就成宗皇帝吧,至少我皇祖父、父皇是羞于有这样的亲戚的。”
叶微雨扯了他一下,蹙眉道,“你私下说说就算了,在外也毫无顾忌,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可不又得参你不敬长辈了?”
“叶小娘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裴知行趁机道,“此前成安伯府的几个小娘子对咱们九殿下心怀不轨,被狠狠教训之后,她们祖母找上门讨说法又被殿下不留情面地羞辱了一番,她气愤不已告到御前弄得满朝皆知,可也无人指摘殿下做的不对。”
“足见成安伯老夫人有多么不得人心。”
“就是。”桓允附和道,“阿不你整日里就会杞人忧天,我还不知道什么事可为什么不可为吗?”
叶微雨面带怀疑的冷眼看了他一眼,摇头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哇,今天是最近几天最早的一回!
第19章
卫褚和裴知行被分在“勤学斋”,裴知月同叶微雨一个斋舍,也是“治事斋”。两斋相邻,只搭了一丛蔷薇将二者隔开来,以石板小径相连通方便来往。
桓允本也是在“勤学斋”,可他眼下并不跟卫褚两人一道去斋舍,而是仍跟着叶微雨进“治事斋”。
“殿下,”裴知月奇怪道,“每斋三十人,人员已满,您若不在其中,便是去了也没有您的位置啊?”
“哦。”桓允瞥她一眼,道,“你把你的座位让出来不就有了?”
“不行!”裴知月闻言,几步跑到前面然后堵在门口,“绝对不能让给你!”
她从桓晔那里听闻叶家小娘子文才兼备,有其父之风。叶南海的名声曾经遍布汴梁城,便是如今家中长辈也偶有提起,仍对他的才识赞不绝口。既然叶小娘子得父亲真传,恐怕自身的学问在京中小辈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她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决心以后紧跟叶微雨的脚步,向她学习!不懂的地方就及时求教!毕竟长得跟仙女似的,学问又好的小娘子教导人的耐心,再怎么也比那冷脸的太子要强上许多吧?
桓允半眯了眼看她,淡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不就是想日后缠着阿不给你方便为你答疑解惑嘛!”
“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阿不,”他说着指了一下叶微雨,又指指自己,“只能当我的小老师,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他的性子,自小就没有做不成的事和喜欢却得不到的东西。裴知月自知就算是抢也抢不过他,心下就有了几分退意,只是兴许是小时被桓允欺负多了,长大之后对上他总不愿就此退让,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后,委委屈屈的看向叶微雨想寻求她的帮助。
别看裴知月年龄比他们大两岁,可她生的娇憨,卖起乖来少有人能拒绝她的要求的。那可怜的小模样与平日里齐殊元撒娇时如出一辙,叶微雨不由得心软,便对桓允道,“你这般霸道作甚?我既没开口,你可不要随意替我拿主意。”
“阿不...”桓允显然没料到自己跟叶微雨多年的情谊居然比不过只有一面之缘的这个胖丫头!特别是现在这丫头还对着他得逞的笑,他心有不甘也开始耍赖,当即“哎呦”一声道,“阿不,这胖丫头气得我头晕,胸口还疼...”说话间人也跟没骨头似的倚着叶微雨。
裴知月见状就知道他又在打坏主意,指不定下一步就会得意洋洋地拿自己问罪,于是门也不堵了,赶紧一溜烟儿跑进斋舍里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因学政还没有来,斋舍里等待上课的学子就很是懒散。那些相互之间认识的,就聚在一起聊天,等桓允进去了又正襟危坐的同他见礼。
桓允懒洋洋的挥挥手就算免礼,环视室内一圈,只最后一排贴墙的位置空了两个。他心道,陈均道办事还是挺利索,就是不怎么懂得揣摩上意。瞧瞧给他安排的这位子!一个位置的左边就是裴知月,另一个...他凝神细想了一下,不就是那个他不知道姓名的阮家小娘子嘛!只是这回却不是含羞带怯的看着他了,而是活见鬼的眼神!
他决意下次见到四皇兄,让其去提点一下宁远侯府的人,家里的小娘子脑子有疾就要及时救治,拖久了可就不好了。
很明显,桓允对坐在两个小娘子之间的位置很不满意,加上心里仍是离得叶微雨近一些,便又回身过去。
那上午被强行要求换斋舍的简朴少年一见到桓允又来了,就抱着书本缩在座位上瑟瑟发抖,心里一直默念不要找他不要找他。只是也许是老天蒙住了耳朵,并未听见他的祈愿,那魔头皇子还是揪住他不放。
“喂,你去后面!”桓允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否则,你就不要在这儿读书了。”
叶微雨把书从书袋里拿出来,就听到他在恶狠狠的在威胁人,行事竟愈发无度,无奈出声唤他,“桓允。”
她很少唤桓允的名字,便是有也是“维玉”,所以现在直呼其名便有隐隐的告诫之意。
桓允看了她一眼,目光闪烁有些踌躇,最终还是回头转而盯着那少年。
因着在此之前简朴少年已经心有准备,而且仅仅是换座位的话比换斋舍让他容易接受得多。因而在桓允的威压之下,他麻溜儿的收拾好书本跑到后面去了。
桓允满心欢喜的坐下来,见叶微雨脸上无甚表情只低头在温习稍后便要学习的《庄子》。他没话找话道,“阿不,原来今日要学的是《庄子》啊!可我什么都未准备,能否借你的书同看?”
叶微雨无甚回应,显然是不想理他。他便换了腔调故技重施地幽幽道,“.阿不,你知道的,我爹不疼,又没娘亲,阿兄还老是凶我,便是我来太学读书,也无人关心,更别提帮我置办这些行头了。”说着,他轻叹一声,接着道,“阿不,你就不可怜可怜我吗?”
论不可一世的九皇子如何在青梅竹马的姑娘面前博取同情,花样无需太多,有用就行。
他说得甚是凄惨,可若是被嘉元帝和桓晔听了定是要骂他没良心。叶微雨又如何不知道他在扯谎,只偏偏舍不得他如此。
她伸出手挡在桓允的脸上,不去看他现在又眨巴个不停、意在卖乖的眼睛,“若老师不允两人同看一本书,我就不借予你看了。”
“嗯嗯。”
他二人说话,声音虽不大,却也没刻意压低,就被叶微雨左手边的傅明砚一字不落的给听了个全。
虽说此举非君子所为,可耳朵长着,却是无法的事。
傅明砚暗道,往常常见桓允同卫褚等人出入樊楼,原也只当是不知身份的贵重郎君,没成想竟是那金尊玉贵,出入前呼后拥的九皇子,而且他的性子也如传闻中那般乖戾霸道。只是没成想坏脾气的小老虎也有乖顺如猫的一天,现下见他在喜欢的姑娘面前小意讨好,一点皇子气派也无,甚至还孩子气十足,就只觉叫人开眼。
院子内的铜钟“砰砰”被敲响,就意味着每个斋舍应当收整心绪,投入到课业当中。
学政暂时还未到,裴知月却已按捺不住地悄悄将身子探出窗牖去看会否真的是那整日里板正着一张脸,威严甚重的朱学政上第一堂课。
万幸万幸,裴知月见到来人就暗松一口气,那手卷书本,大步流星往“治事斋”而来的正是年年被太学生评为“最受欢迎”也是“样貌最为英俊潇洒”的晏平学政。她总算不用担心会在课上被他拿来作反面例子以告诫众人勤学刻苦才是正道。
晏平虽是身着肃整的衣袍,披发束冠,冠上簪一根素净的白玉簪,给人却是磊落不羁之感;且他的五官疏阔俊朗,唇角自然上翘,仿佛天生带笑,又显得很是平易近人。
他脚下未停,径直走进舍内,到前排中间后方才站定。环视众人一圈后,人还未开口,那脸上得笑意便多了好几分,而后说话的语腔语调也如他的外在给人的感觉那般和煦温柔,让座下半数学子的都对他好感顿生,“首先在下代朱学政向诸位致歉,因他身体不适,会于府中将养几日,因而日后便由在下为诸位讲授《庄子》,直到朱学政病愈归来为止。”
“在下晏平,海晏河清,天下承平。《庄子》是大学问,不仅于你们,于我也仍有未参悟到的境界。因而若有讲得不当之处,还请海涵。”
他话不多说,待话音落下将要翻书之时,在宿舍换了干净外袍的沈兰庭才姗姗来迟。
他应当是狂奔而至,到得斋舍门口处,他以手撑扶着门框大口喘息,待觉得气顺了些许才抬起身子,拱手向晏平赔罪,“学生来迟了,请老师莫怪罪。”
沈兰庭虽是梳洗了一番才过来上课,可他实在伤的太重,又未来得及上药,嘴角眼角处还浸着血丝,可怖的模样引得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此前他一直被关在成安伯府那人迹罕至的破院子里,识得他的外人几乎没有。现下在座的学子见他粗衣麻布很是贫寒,就有人以为他品行不端,能入太学全凭投机取巧之故。因而再看向他时,眼里就带着不屑和轻蔑,甚至有那容不得沙子的贵族学子直白地对晏平道,“老师,这人外貌难堪,不知干了些什么勾当,才被人痛殴至此,可见其为人有违圣人之言,应当驱逐出学舍。”
正当风华的少年,行事冲动些也无妨,晏平料想沈兰庭是与人起了争执才会落得这般模样,只是现下上课要紧,便未理会那学子之言,而是对沈兰庭温声道,“快进来吧,日后莫要再误了时辰。”
沈兰庭抿唇垂头应到,“是,学生记下了。”
而后,他便匆匆坐到仅剩的那一个空位上。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两章,男女主戏份不多,还请各位小可爱多多包涵,都是为了埋剧情线才这样的啊!
第20章
每日酉时便是下学的时辰。
天光尚早,有那初来汴梁对京城繁华,万千风物很是向往的学子三三两两互相邀约,寻思着到御街逛上一逛。
沈兰庭拖着步子一步一步往斋舍外面挪,时不时还揉捏一下作痛的肩膀、背部等处,心里盘算着若是去城中收费最少的大夫那儿买最便宜的伤药会花多少银子,而自己又将剩下多少银子能够买新的笔墨纸张以及攒着去做那件极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