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故意的…”她滔滔不绝的指责,桓允小声嘟囔着为自己辩解。
他冥顽不灵的模样让叶微雨颇感窝火,干脆将盛汤的白瓷碗搁在桓允探手可及的小几上,自己站起身,“我不想与你说话,你自己吃。”
方才还好好儿的,两位主子一言不合就闹了嫌隙,宝禄汗颜不已,他主动将碗拿过来道,“殿下,奴婢为您喝罢。”
桓允未及理会他,而是冲着叶微雨的背影道,“阿不,你去哪里?”
“用膳。”叶微雨淡声道。
恐把吃食拿出来晾着很快就冷了,绿萝就未将叶微雨的那份儿摆出來。
见她动作,绿萝这才从食盒里一一端出盘碗置于正厅的圆桌上。
叶微雨将将落座,就见屋门一前一后进来两人。
桓晔在前,自家父亲落后一步,不知他二人何时来的,也不见人通传。她方才那番话定被听了个齐全,叶微雨起身矮身行礼,觍颜道,“太子殿下万福。”
“叶家表妹无须多礼。”桓晔瞥眼看到桌上的菜式,“倒是扰了表妹用膳了。”
“殿下可吃过午食了?若是没有,我知会厨房为殿下准备。”实则是叶微雨本就吃的晚了些,料想桓晔应当是用膳过后才出宫的,只碍于礼数少不得要问上一问。
“不劳表妹费心,本宫此前已在宫里吃过。”桓晔说着转而又对叶南海道,“侍郎不是还未用膳?本就是自家人,你二人权当本宫不在,还是填饱肚子为要。”
他说完便转身去卧房瞧桓允。
叶微雨与叶南海对视一眼,也跟着进去。
桓允本以为叶微雨抛下他不管,待听得她不会走远后放心下来,这才重又靠回垫子上让宝禄伺候喝汤。
外间说话的声音不小,他自然识得说话之人是昨日才起了冲突的桓晔。桓允稳坐不动,只专心喝汤,好似他甚是喜爱这鸡汤一般。
桓晔对他的无礼不以为意,摆手阻了宝禄行礼的意图,自个儿撩袍在床对面的软榻坐下,淡声问道,“可好些了?”
照桓允小肚鸡肠的作派,他怎么着也得跟桓晔冷战几日才会看心情决定要不要与他和解。
可现下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抛下朝政亲自来打破僵局,桓允别扭之余心里也有那么些松动,他沉默半晌才硬邦邦的回了句,“尚可。”
“段启轩有说何时再来请脉?”
桓允不知,是叶微雨答的,“申正。”
“请他未时便过来。”桓晔道。
宝禄道,“是。”
午休后,叶南海又去衙署上值。
叶微雨本觉着桓晔既然在,桓允这里就无须自己陪护。
桓允却要留她,“阿不,那《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你未给我读完呢,我还想听。”
桓晔坐于软榻上在看叶微雨高祖父留下来的笺注,这是是他集一人之力收集诗歌发展以来各名家的代表作所作的详尽评述,后整理成册。
是桓晔到书房找书时偶然拿到的,他粗粗看了几页,只觉这笺注对后人做文史研究有相当大的助益,可惜其未刊印出版,也就只存于叶家且为孤本。
听得桓允之言,桓晔动动眉头,问叶微雨,“最近太学课程繁忙与否?”
叶微雨欠身答道,“因又近月末小试,学政颇为重视,故而抓得紧了些。”
“既如此,与其在家中陪着小九耽搁,表妹还不如去学舍上课。”太学严谨,平日里告假的情况都会详细记录,以用于升舍考核时做日常行艺成绩的参考,进而影响到整体考核成绩。
“不行。”叶微雨尚未开口,桓允就抢先拒绝。
今日下午安排的是骑射课程。
女子本就于拉弓射箭上比男子少了气力上的优势,这也是叶微雨在所有课程中的短板,只她在“诗书礼乐数”上向来独占鳌头,倒也可以拉高平均分值。
是以缺课一堂骑射,倒也无关紧要了。
却听桓晔又开口对桓允道,“你因病告假无可厚非,可表妹却无正当理由,要么撒谎诓学政,要么实情以告。可谁人不知你九皇子出入皆仆侍环绕,还需要表妹照顾?落在有心人耳中,表妹清誉何在?”
国朝民风开放,男女正常往来无太多禁忌,只无亲无故或无秦晋之约就过从甚密也容易落人口实,尤其叶微雨又是失恃之身。旁人不会认为桓允有何过错,却会觉着叶微雨缺乏教养,自小便与男子耳鬓厮磨在一处,不堪为良配。
即便她得桓允爱重,嘉元帝也有许亲之意,只一朝未定,旁人的闲话就会不止。
桓允因桓晔的话尚有犹豫,可叶微雨玲珑心思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想来太子定要与桓允说些什么,不便她在场,又确实为她名声的考量,干脆就建议她去学舍了。
叶微雨道,“也好,今日恰好有骑射课,我于此不甚在行,正巧多练一练。”
“阿不…”桓允不舍的看向叶微雨,对桓晔不满道,“阿兄又不可能在叶府久留,待你走后,徒留我一人可不是难熬?!”
“你无需担心,我已经吩咐东宫詹事将今日余下未批完的折子抱来侍郎府,由我陪你。”
桓允听完桓晔的话顿觉生无可恋,翻身背对着他将锦被一裹,蒙头做足了抗拒的模样。
他小孩心性,桓晔觉得无伤大雅,勾勾唇角重又低头看书。
……
大周贵族子弟早有接触骑射的经验,而太学又以经学为主,开设骑射课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之用,是以每旬就只有两堂课程,每堂课由相邻的两个斋舍同时上课。
待叶微雨赶到学舍时,“治事斋”和“勤学斋”的学生俱着统一发放、专用于上骑射课的窄袖束腰制服在演武场集合。
因外舍学生较之内舍与上舍人数最多,故而这演武场修整得极为宽阔。
场地四面都围有木栅,需要时此处也可用作跑马场,甚至举行马球比赛。
此时场上立有十座箭靶,侧面放兵器兰锜。
教课的张学政原在军中是校尉,后因伤病缠身又年事已高不得不退役回家养老,最后被祭酒请来做太学的武老师也不算埋没了人材。
其脸上横亘着一道征战时敌人留下的刀疤,加之身材高大威猛,往学生面前一杵,气势很是骇人。
叶微雨未在规定的时辰到,张学政却也未说甚,只示意她赶紧进队伍中站好。
两个斋舍的男女分开站为四行。
“治事斋”的几个小娘子身量大差不离就挨着站在同一行,而裴知月与叶微雨相邻。
她待叶微雨站稳,偷声问道,“怎的上午不曾来?九殿下也是…”
张学政在老生常谈着射箭时的方法以及注意事项,见他未注意到她们,叶微雨简短道,“九殿下风寒。”
“啊?”裴知月还想问,可张学政已经察觉她二人在说小话,重咳一声以示警告。
“莫要以为自己拉弓射箭的经验甚多,可往往就是你的掉以轻心会酿成大祸!还望各位铭记我此前讲过需要当心的细节,我言尽于此,各自解散练习!”
第52章
风轻云淡,演武场上弓箭离弦的“咻咻”声此起彼伏。
张学政因旧伤复发之故不得久立,他见场上无甚异状就先行离开由学生们自己练习。
“阿姐,你少说已经瞄了一刻钟,倒是松手啊?”裴知行忍无可忍,终是无奈地对裴知月道,“举了愣长时间,你的胳膊也该酸了罢?”
裴知月腰背挺直,神情专注而又严肃,她斜了斜眼睛道,“别说话,我马上便准备好了。”
裴知行无语地看一眼叶微雨,对方只淡笑不语。
随着“咻”地一声,裴知月终于丢开手指,长箭离弦,眨眼就朝着比箭靶更远的方向飞去,意料之中的脱靶。
裴知月见状,脚下一跺,懊恼得直嚷嚷,“怎的不是射太近就是飞太远,好容易到靶上还只是擦边!不练了!”她赌气将弓箭都塞给裴知行,自己气呼呼的一屁股在叶微雨身边坐下来。
她生气也情有可原。
去岁的升舍考核,裴知月便是骑射课拖了后腿。若她其余成绩尚可倒也勉强可以补一补缺,可别的经学算数,诗书乐理,裴知月都学得马马虎虎,是以零零总总算下来,她自然不能通过考核。
本想着有过一年的学习经验,怎么着也比其他小娘子要好上那么几分。可待裴知月观察些许时候下来,就是那柔柔弱弱,身无二两肉的阮静姝正中红心的次数都比她多。
“阿姐,你有甚好生气呢,”裴知行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平日里在家,我跟兄长们舞枪弄剑时邀你一道儿,你每次都以身体不适的借口回绝,孰不知你本就落后于人却不知道勤能补拙。”
“哼。”裴知月鼻子里哼哼,她知裴知行说的都是大实话,自己无可反驳。
可眼下又不止她姐弟二人,还有傅明砚、沈兰庭也在场,裴知月觉着被人大喇喇的揭短很是赧颜,便自欺欺人地把脸挡住只当他说的人不是她自己。
末了又暗道自己若是不说什么会落了下风,她便道,“你还说我么,请你指导我们一二,你尽是会说风凉话,你瞧阿褚,多有耐心。”
靶位数量有限,因而在第一堂骑射课时,学政就给做了小组划分,叶微雨、桓允、裴知月、裴知行,沈兰庭一组;卫褚、傅明砚、与阮静姝、赵宣琪等人在另一组。
其中桓允因身体原因不习骑射;沈兰庭是身世之故,无此条件,他们几人中也就裴知行和卫褚精于此道。
前年嘉元帝秋狩,他二人就初露锋芒,第一次参与围猎便满载而归,所猎之物大到狐狸,小到野兔,卫褚甚至绝佳运气还打下一只鸿雁。
故而太学的骑射课对他二人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每到这时,也就叶微雨和裴知月,再有一个沈兰庭在练习射箭,而他俩作指导之用。
可明显裴知行不及卫褚懂教导之法,从卫褚身边莺燕环绕便可看出差别,当然也不尽是此种缘由。
大周虽有女子做官的先例,但世家大族送家中娇养的小娘子到太学读书更多的原因不过是为了加大其成年后在婚嫁中的筹码而而已。若是在太学中有各方面都符合心意的良配,早早儿将亲事定下来也算了却一桩大事。
可太学出身贵胄之人甚多,想要挑个合心意的却不容易。
就说桓允,九皇子天潢贵胄又容貌昳丽,难有相较之人,可他性子乖戾难以相与,等闲小娘子不敢近身,也就不在大多数人的考虑之列。
而裴知行过于跳脱不够沉稳,也不是最佳人选;再有一个傅明砚,样貌、学识、人品皆有目共睹,可对那些自诩尊贵的家族而言,其商户的身份到底是低了些,便是以后蟾宫折桂,也难保仕途平稳。
余下便是卫褚,其祖父为三公之一的太子太傅,父亲乃枢密院知院事,往上两个兄长,一个在军中效力,另一个任职羽林卫,乃天子近臣,皆是前途无量之辈。
而他本人端的是谦谦君子,举止有度,温润有礼,加之相貌也仪表堂堂,其才学也足够保证科考之日会有取得好名次,便不是不然,有强硬的家族做后盾,也不怕没甚好的出路。
这些个官宦出身的小娘子,在长辈的耳濡目染之下少有不是人精的,是以待学政一走,那些个弱不经风,与卫褚又不是同一组的小娘子就围上来,叽叽喳喳地让卫褚来当她们的小老师。
“首先双肩要放松,并且舒展开,背部也同样如此,这样一来对开弓和开弓后的固定姿势都相当有利…”卫褚拿着弓箭一面讲一面有模有样地示范。
他起手搭箭放弓干净利落,且一击即中。正中靶心。
围着他的小娘子们为他飒爽英姿所折服,小声兴奋地惊呼。
“照我说的这般做,放箭时不可犹豫,瞄准便松手。”卫褚轻笑道,“谁愿意一试?”
“我!”“我!”“我!”娇俏伶俐的小娘子们跃跃欲试。
卫褚随意指了一人把弓箭交给她。
可那小娘子拿着弓箭原地不动,反而脸上氤着薄红,羞羞答答道,“奴家愚笨,恐怕还需卫三郎亲手指正一番。”
卫褚见她不似作假,倒也真的正经指点起来。
在场的小娘子有多少芳心破碎却是不知。
裴知行见状,一脸难以消受的表情,撇嘴道,“愣多人吵吵嚷嚷的,看着都耳朵疼。”
傅明砚手里拿着一根箭做毛笔用,在沙地上划着大字,听得裴知行的戏谑之言,抬头看一眼卫褚那方,觉着裴知行的话很是在理。
裴知月闻言扶额对叶微雨道,“我这傻弟弟可真是不解风情。”说完她又道,“微雨妹妹,你可休息好了?多练习一段时日,胳膊便不会酸疼了。”
此前叶微雨已经练习过一轮。
学舍里提供的弓是正常大小,气力小的人使用起来就困难许多,甚至会难以拉动弓弦。便是已经上过几堂骑射课,叶微雨拉弓仍是有些困难,最多射两箭便会因手臂乏力而难以坚持。
叶微雨揉揉手臂道,“我再试试罢。”她说着拿上自己的弓箭站到巴卫前方,刚做足了架势举弓搭箭,就听的旁边一阵辱骂呵斥之声。
不知蒋祺宇和蒋祺芳兄弟二人是从何处过来,此时他俩一左一右搭着徐策的肩,蒋祺宇语出不逊道,“你这贱民,本公子心善,由着你多多练习,怎的见我兄弟过来还不让位?”
“听本公子一句肺腑之言,你一身蛮力,脑子也不好使,有自知之明便早早儿退了学回家种地谋其他出路,妄想鲤鱼跃龙门…呵,做你的春秋大梦!”
蒋祺芳附和着,手拍打徐策地脸,“我阿兄好意为你着想,怎的你还不服气不成?”
徐策跟蒋氏兄弟并其他几个纨绔子同在在一组,除了徐策,其他几人都无心上课,而是在学政喊了解散后不知跑到何处去插科打诨。
无人争抢,徐策也就自顾自地专注练习射箭。他孩提时,有过将竹子剖开成条,再在其两头拴上麻绳做成简易小弓的经历。只那到底不比正儿八经的弓箭,加之他控制不好腕力与瞄准,射出的十箭中,十箭全因力气太过脱靶都是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