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你的福。”沈度低头去瞧她,“陛下为了让你面子上好看些,把含元殿的禁令废了。”
“废了?”宋宜微怔,含元殿废弃十多年,不想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嗯。”沈度低声逗她,“圣上为了你这个儿媳妇可算废了些心思,你可别再生事惹他老人家生气了。”
宋宜猛地一脚踹过来,沈度隔着被子握住她脚,缓缓塞了回去,“脚伤既还没好,就安分些,别闹。”
“谁跟你闹了?”宋宜侧身朝向里边,不去看他,“净拣些我不爱听的说。”
“那便不说了。”他注视了她好一会子,“怎么养着病还梳着髻,躺着不难受么?”
宋宜随口答:“早上说去找我爹来着。”
“求情?”沈度含了笑看她。
“求什么情?”宋宜微恼,“连这园子都没出得去,亏你没事,不然我恨不得掐死昨晚的自己了。”
沈度低低笑了声,将她扶起来,轻轻替她把发髻拆了。他的呼吸打在她后脖子上,令她有些微微发颤,她有些心猿意马,心思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神思恍惚间,听到他轻声在她耳边说:“你若好好听话安分些,你自是高高在上的文嘉县主,我只敢讨饶的分。”
“你若不听话,惹了事,”他故意顿了顿,唇上的伤尚且还在隐隐作痛,宋宜一哆嗦,以为他又要乱来,却听见他只是很轻声地道,“也不必忧心,我自会善后。”
宋宜怔了怔,转头去看他,他今日面色其实是不大好的,昨夜到底受了寒,又在北衙待了一夜,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待遇,今日里想来应是浑身困乏的,但他不过回府洗了一道风尘,便匆匆赶了过来。
她心里涌起一阵暖意,才要对他说上几句好话,他又道:“不过劳了我善后,又是你惹的事,我总归要讨点赏的。”
宋宜脸色一变,迅疾转过头去。
沈度哪里肯饶过她,捏住她下颌,迫她转过头来,将她那道口子又加深了些,“惩罚也少不了。”
腥咸味再度蔓延,宋宜恼羞成怒,推他一把,骂了句:“无赖。”
沈度低笑了声,“我本来也是个没规矩的,平日里同你一样,都是装的。我昨夜可问过你,让你想好了再答。你都这般答了,哪还有反悔的机会?”
“左右说不过你。”宋宜又气又恨,却又不争气地偷偷瞟了他几眼。
沈度看在眼里,没忍住笑了声。
他还要开口逗她,听见外间宋珩大着嗓门和灵芝吵闹:“哎呀,你个做丫鬟的怎这般小气,我姐一会子醒了还不定不肯给我呢,你倒要把我吃了的样子。”
灵芝恼他,去抢他怀里抱着的坛子,“不行。县主说这可是她自己亲去采的枝叶上的净雪,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小坛,特地命人好生埋着,好留着赠人的,哪能给你了?”
“灵芝好姐姐诶,”宋珩逗她,“左右是送人,送我不也是送吗?”
灵芝被他这一逗趣,恼羞成怒,追上去抢,两人在外间打闹起来。
沈度低头看宋宜,俩人都被逗笑了,相视一笑,他俯身,在她额上轻轻落了个吻,“好生养着,等病好了,我再来接你。”
他说完就走,宋宜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神,等回过神来,早不见了他人影,反倒是灵芝和宋珩打打闹闹地进了屋。灵芝一进来,看见她醒了,先是一乐,“县主你醒了啊。”
她还未出声,灵芝赶紧抢先告了宋珩一状:“县主您瞧瞧,您这才刚病着,珩哥儿就借着来给您送补药要抢您的宝贝,这坛子雪水您可交代了好几遍要好生照看着,夏日里好拿出来送人的。珩哥儿也忒没理,非要硬抢。”
宋宜也不知在没在听,好半晌,迷迷糊糊地抬头觑他俩一眼,心不在焉地道:“赏他罢。”
灵芝:“???”
宋珩得了这坛子宝贝,冲灵芝“切”了声,“你看吧,我就说忒小气。”
他功德圆满,懒得再逗灵芝,一溜烟地跑了。出得门来,沈度候在廊上等他,他一见着沈度,方才和灵芝打闹的好心情便减了几分,默默白他一眼,将怀里抱着的坛子扔给他,“雪水煮茶作诗,这是你们这些酸腐文人才做的事,我可不稀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度接过,又听他道:“这可是我姐新岁初每日早晨亲自去采的,手上伤都没好全,可半点没经过旁人的手,谁还不知道是送你的,你要摔了我跟你没完。”
沈度闻言,默默将坛子抱紧了些。
宋珩没忍住嗤笑一声,大跨步向前走去,不料刚一出园子,双瑞这嘴碎的又候在门口等他,他刚要斥他几句,双瑞知道要挨骂,赶紧先开口了:“珩哥儿,王爷急着找您呢,您是不是又干什么坏事了?”
“我能干什么坏事?”宋珩话刚一出口,余光瞥见刚走出来的沈度,暗骂了声见鬼,就听双瑞接道,“说您要是带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人回来,就让他自己滚过去见王爷。珩哥儿,您别是把什么金丝雀带回来了吧?”
第37章
“雀你个鬼啊!”宋珩赏了他一个爆栗子,“不是让你好生看着么,我爹怎知道我又干了什么?”
双瑞委屈:“珩哥儿您什么时候让我看着了?”
宋珩:“……”
沈度倒是不疾不徐地走近了,宋珩看向他,“得了,托您的福,又要挨揍了。您可没坏规矩吧,不然板子就要变军棍了。”
沈度没忍住一笑,“你去吧,我自个儿去会会王爷便是。”
宋珩一哽,“哟,你还挺自大的,私入县主闺房,我爹就是叫人把你打死,也没人敢说他句不是。”
“我说真的。”沈度先一步向前厅去了,“你别来,我保你没事,你要来了,王爷要上手,我可就拦不了了。”
他说完就走,宋珩目瞪口呆,看向双瑞,“嘿,他这人还挺狂。”
他话还没说完,沈度已经顺着游廊走远了,他到前厅,自然有小厮迎上来给他引路,到会客厅,宋嘉平正坐在案前翻一本旧册,黄纸破败,似乎风一吹就要散了,他却看得认真,沈度冲他行了个大礼,他头也没抬,“上门做客,连大门都不知道走?”
“王爷贵人事忙,府上一举一动倒还一清二楚。”
宋嘉平忽地动了怒,“文嘉本就是个没规矩的,你不劝着点,还跟着学,莫不是被猪油蒙了心?”
沈度:“……王爷消气,别口不择言。”
宋嘉平也不请他落座,他也闲得自在,从窗缝里去看那一池碧水,上次来的时候池边海棠尚且还是花骨朵,此次再度造访,却早已零落成泥了,他有些晃神,想起上次宋宜便在这里同他道破那句“我有所念人”,心里忽地有几分不是滋味。
宋嘉平翻完册子抬起头来,瞧见他在看窗外,随口提了句:“这海棠花树也十多年了,文嘉出生那年,特地为她栽种的,你应当见过。”他说着不自觉地笑了声,“这丫头小时候很喜欢海棠,倒不知什么时候起喜欢上了梅花。”
沈度低低“嗯”了声,没搭话。
宋嘉平同他说起正事:“昨夜之事,若陛下没为文嘉开这个金口,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你打算怎么办?”
沈度醒了神,老实答道:“刘昶不敢动我。北衙揣摩着他的意思,想栽赃我一次,但等这事传到他耳朵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栽赃?”宋嘉平讥诮地笑了声,“你昨夜是没在含元殿,还是没同文嘉在一块儿?”
沈度哑口无言,作了个揖,“王爷恕罪。”
“你手里还握着他什么把柄?”宋嘉平看向他,正了色,“刘昶这人心眼小,没道理过了这么久还留着你的命,你还有后手?”
沈度点头。
他不细答,宋嘉平没再继续深问,只是叹道:“你何必盯着他不放?当年之事,一定要追查个清楚么?其实也没什么好追查的,你便是查清楚了又能如何?故人总不会再回来了。”
沈度默了默,道:“生恩难负,养恩难忘。”
宋嘉平摇了摇头,“你这孩子也是固执,也罢,由你。不过,我还是怕你在这事上太过执念,若是有朝一日,你因为这事负了文嘉,我还是上次对你的那句话,我不会顾念旧情,定不会饶你。你既在查当年之事,想来也查过我,便知道我没什么善心,心狠手辣的事做得不少。你若负她,你查过的那些人的下场,”他意味深长地盯了沈度一眼,才缓缓接道,“你的,总不会比他们好。”
沈度低声应下,“我这一生,做完这两件事便足够了,也没有什么别的盼头,总要在她心上多花些心思的。”
宋嘉平望了眼窗外那池春水,“她母亲生前最是宠她,走前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婉婉这孩子也是个骄横的性子,听不进劝,你若负她,我怕她会出事。所以,你可想好了?你当日在北衙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沈度愣了愣,没立即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咂摸着“婉婉”这个字眼好一会,然后才郑重道:“当日是晚生愚钝,王爷放心。”
宋嘉平这才笑了,“你既自称一声晚生……”
沈度知他的意思,犹疑了会,改了口:“见过世叔。”
“你当日不拿那玉来问我,我也不敢确定。”宋嘉平迟疑了会,问,“褚老头怎知道你身份的?你的性子,不像是个会主动告诉旁人的。”
沈度迟疑了瞬,似是难以启齿,见他执意要问,才道:“……认出来的。当日我自请到御史台之后,首辅大人不知怎地就留意到我了,非说我同我娘长得有几分相像,日日赖在我宅子门前不肯走。”
宋嘉平笑得身子发抖,好一会才停下来,仍是乐不可支,“褚老头也是个痴情人,为了你娘可一生未娶。”
明知他是逗趣,沈度脸色还是黑了几分。
宋嘉平适可而止,又道:“好在当年你娘常在深闺,没几个人见过,确实有几分相像。否则你在朝中,未必安全。”
“无妨,这皇城脚下,便没有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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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平点头,“听口气,陛下想把文嘉指给七皇子。若是刘昶,你兴许还有法子,那不过是个半大小人,你怎么对付?”
沈度默了默,简短答道:“靖安侯这几年手伸到户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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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陛下眼里,文嘉嫁谁都无所谓,不过是想把文嘉圈进宫里,他如今不放心我。有个人在宫里,也好掣肘我。”宋嘉平看他一眼,“如今还没开金口,大概是……”
沈度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对太子不甚满意,有了易储的心思,但又没下定决心。”
“太子这几年自以为根基稳了,开始胡作非为,陛下确实心有不满,但他毕竟是由陛下亲自教导大的,七皇子虽有贵妃的荫庇,到底比不上这等情分。”宋嘉平顿了顿,“陛下总不想将我麾下的七大营推到未来储君的对立面去,如今还在思虑。”
沈度尚在思索中,宋嘉平莫名笑了声,戏谑道:“文嘉的性子,若是让她当真为你抗旨,她也是敢的。”
“这种玩笑话说说便罢。”沈度凝了神,“让她在家人和我之间做选择,这种事,我做不出来,也不愿她做。”
宋嘉平注视了他许久,终是道:“你得把握好时机,她年纪确实不小了。我不在意,她也不在乎,但旁人总是要闲话的,陛下怕也没什么耐性了。我明日入宫替她告个病拖上几月,你若解决不了此事,还敢偷溜进来,我定叫人打断你的腿。”
沈度应下,抱着他那宝贝坛子出了门,却没从大门出去,反倒是溜到了池边。他方才眼尖,隔着远远望见池边还残存着一枝海棠,他心里惦记着方才被宋宜糟蹋掉的那枝花,仔细将这最后一枝花折了下来,循着来路回她园子里。
一路不像来时有宋珩同行,但也不见人拦他,他运气好,到宋宜屋外,恰巧见着灵芝出去了,悄悄溜了进屋。宋宜已起了身,坐在梳妆镜前装扮,从铜镜里见着他的身影,微微愣了愣,没回头,嗔道:“不是走了?怎又偷溜回来了,一会叫人发现,我脸可就没处放了。”
沈度嗤笑了声,“不想我来,那把园子里的人都撤走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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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宜被他揭穿,也不恼,方才宋珩急急忙忙回来告知她沈度被宋嘉平叫走了,她这才起了身,欲去前厅探探情况,却忽地福至心灵将人全撤走了,才撤走不久,果见他去而复返,她低声道:“也不是想你来,就是突然觉得,好像你会回来。”
沈度走近了,站至她身后,将那枝海棠重新插上她刚梳好的发髻,宋宜微微一愣,下意识去看方才剩下的那半碗药,沈度一哽,“我总不至于拣枝残的给你。”
宋宜从铜镜中看了他一眼,眉目亦乖巧温顺了几分,安安静静听他很认真地说:“梅花虽好,但太冷清了些。海棠热闹,更衬我们婉婉。”
宋宜怔住,半晌,才问:“宋珩这小子告诉你的?越来越没规矩了,连他自己都不敢这般唤我,倒敢拿出去说了。”
沈度没帮这半路杀出来的冤大头辩解,反而戏谑道:“你们定阳王府取名都是这样的么?灵芝、双瑞……嗯,还真是,大俗即大雅。”
宋宜微恼,嗔道:“灵芝也就罢了,拿我同小厮作比,你安的什么心?”
“还敢嫌这名儿俗?”宋宜撅了嘴,似愤懑又似委屈,“我娘取的,她是晋州府严谨礼教下养出来的大家闺秀,自然想着把我教养成大嫂那样温婉贤淑的样,没想到最后却成了这般无法无天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