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俗,逗你的,大雅。”他前半句话说得很认真,说完从后方揽住她,弯腰凑近她耳边,低声打趣道,“我们文嘉县主,偶尔也温婉一次。”
宋宜随手拿了根簪子往后一扎,沈度握住她手,将簪子夺了,“你就这样,很好很好了,何必和你大嫂比?”
宋宜嘟囔:“人人都夸我大嫂端庄贤淑啊,我爹也喜欢这儿媳妇得不得了,倒经常骂我没规矩。”
“你同自个儿家人争风吃醋什么?你爹有多疼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看她话里真带了几分委屈之意,沈度柔声哄她,“无妨的,你这样的性子,我宝贝着呢。”
宋宜知他又在逗她,一怒之下要将那枝海棠取下来,被沈度一把握住手,重新插正了。
他俯身,“海棠高贵,方配我们婉婉这样的美人。”
第38章
宣室殿内,燕帝斜斜倚在榻上,脸色阴郁得紧,潘成远远候着,犹豫了好一会,才凑上去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司礼监送过来的折子,今日还要阅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燕帝摆手,“乏了,让他们自个儿阅吧,阅完让太子定夺便是。”
潘成应下,将案上的折子收了,交给小黄门让递出去给司礼监,才试探问:“陛下,贵妃娘娘已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了,不召见么?”
燕帝叹了口气:“潘成,你说贵妃这人怎么入宫都十来年了,还这么拎不清?”
潘成不敢断帝王家务事,赔了个笑,见燕帝仍看着他,才不得不答:“娘娘同母家关系亲厚,又素来喜爱这位二公子。”
“一事无成的东西,有什么可在意的?”燕帝想起来当年之事,忽地有些发怒,“当日还敢来劝朕给她作保,让定阳王把文嘉下嫁给这玩意儿,亏得没嫁成,不然如今定阳王怕不是要在心里骂死朕。”
潘成小心翼翼地含糊其辞:“陛下说笑了,做臣子的,哪敢怨望君上。”
“你啊,”燕帝摇头,“管他是谁,你都要帮说上两句好话。凡事不落井下石,给自己留条退路是好事,但人呐……”
他没感慨完后半句话,起了旁的心思,缓缓琢磨道:“但这拎不清有时候也挺好,她若拎得清,此刻怕又是要借此事来参一笔北衙巡防失职的事好斗太子了。她从来没这等心思,也好。”
潘成恭谨埋首,不敢答话。
“朕当日同意帮贵妃向定阳王说情,是为着不让七大营参与进皇子间的腌臜争斗中来。怎如今不过短短三四年,朕自个儿倒是想将文嘉许给皇子了。老七性子倒比太子好些……”他顿了顿,道,“传贵妃吧。”
潘成应下,出殿传了贵妃,贵妃一进殿便向燕帝行了个大礼,“臣妾听闻陛下要让端王将长平领回府了?”
燕帝冷冷扫过来一记眼刀,贵妃下意识地噤了声,尔后又大着胆子道:“陛下不能如此偏心,此事定与长平脱不了干系。便不是长平杀的人,没有长平胡闹,也不会有此等祸事。”
燕帝许久不出声,贵妃觉出他是真的动了怒,好一会没敢继续出声,半晌,还是嗫嚅道:“陛下可怜可怜臣妾罢,这侄儿年纪小,臣妾是将他当作自己的小辈看待的,如今出了这等事,兄嫂几近一夜白头,陛下不能让臣子寒心呐。”
燕帝默默看她一眼,“长平这孩子虽爱闯祸,但敢作敢当,那夜之事,无人得知,她本可以不认。”
这便是既然她没认杀人的事,便不是她所为的意思了。贵妃一愣,好半晌才抬头直视燕帝,“外戚终究不如宗亲,亲疏远近,臣妾心里明白了。”
这话已是僭越了,潘成听得心惊,欲要出声提醒,燕帝开了口:“说完了吗?”
他语气里浸着不怒自威的寒意,贵妃一哆嗦,复又低下了头,燕帝吐出一个字:“滚。”
贵妃盛宠多年,纵然有时候拎不清惹燕帝生气,但她大多数时候知进退守规矩又没什么复杂的心思,还是个很好的消遣玩物,燕帝一般很少对她动怒,潘成一愣,悄悄抬眼去瞟她,贵妃也是愣在当场,好半晌才叩首告退,“臣妾不知礼数,惹恼陛下,还望陛下恕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贵妃出了殿,燕帝这才猛地端起茶杯一口饮尽了,“没脑子的东西,若是让老七坐上这个位置,光一个外戚当政就能搅乱朝纲,惹得民不安生。”
宣室殿夜间当值换班,潘成伺候燕帝睡下,这才令方才伺候的人先行退下。待出殿,方才伺候在外殿的一个小黄门赶紧抄了近路到了司礼监,将方才燕帝发怒时骂的原话传达给了孟添益,孟添益问了句:“陛下当真动了怒?”
那小黄门恭谨道:“回督公,陛下确是动了怒,奴才伺候在外殿都听见陛下骂了人,还直接让贵妃滚呢。”
孟添益沉思了会,让他先退下了,这才吩咐一旁的人:“去,把冤大头推出去。”
于是这日夜里,如何也审不出来东西的北衙和内侍局同时松了口气。负责九华殿日常洒扫的宫娥受不住酷刑,招认当日那位酒后对她动手动脚,她存心报复,恰巧见到长平郡主所为,补上了一脚,将人踹进太液池里溺毙了。
这宫娥是父辈获罪后充入宫中的,只有一个姊妹同她在宫中数年,罪人之后不得获恩出宫,必得在这宫中供人使唤上一辈子,死后一卷草席裹了才能送出宫去,这宫娥为了她尚且年幼的妹妹能够放出宫,才答应了孟添益这等事。
内侍局翌日清晨着急将消息禀至宣室殿,燕帝命人将这宫娥直接杖毙在贵妃殿外,这便是告诉贵妃此事已了,不得再无理取闹的意思了。贵妃虽心下不满,但经了昨夜那一遭,到底没敢再去讨个公道。
刘盈自然也因此得了赦令,被端王领回府教训了一顿,而后马不停蹄地跑来找宋珩。她到定阳王府时,宋珩正在池边钓鱼打发时间,眼见着鱼要上钩了,刘盈抛了颗石子下去,溅起一阵水花,胖乎乎的大鱼侥幸保了命,摆着尾巴逃了。
宋珩气不打一处来,跳起来就往双瑞头上一敲,“没事发什么疯,赔我的鱼!”
双瑞:“……不是我。”
宋珩这才瞧见刘盈,瘪了瘪嘴,“哟,闯祸精没事了?祸害完人又出来祸害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珩你个没良心的。”刘盈指着他开骂,“我可是为了帮你出气,得了便宜还卖乖,某些人现在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
“高兴什么?”宋珩瞪她一眼,“我没想要他命,罪不至死。”
刘盈絮絮叨叨跟他讲那宫娥的事,双瑞听得入了神,一抬头见宋珏已不知在一旁站了多久了,赶紧招呼了声:“世子。”
刘盈一愣,赶紧摆好姿态互相见了礼,见她走了,宋珩才问:“大哥怎来了?想钓鱼?”
“你自个儿钓吧。”宋珏似是心情不错,低笑了声,“这次伤总好全了,明日记得去当值。”
宋珩抗议,“又去?”
宋珏瞪他一眼,“一个二个不守规矩,上头的话你以为是在同你开玩笑呢。”
宋珩应下,他这才转身走了,走出去两步,又折返回来问:“长平方才说陛下对贵妃动了怒?”
“对啊,不还将那宫娥直接拖到贵妃殿外杖杀的么?这等事何时在后宫大喇喇为之过了?这不是动了气是什么?”宋珩噼里啪啦说完一大堆,才反应过来,“大哥什么时候也爱打听人家事了?”
宋珏盯他一眼,“少做些没规矩的事,若再胡乱领人回府,爹不管你,我也饶不了你。”
宋珏出得门来,沉思了不过一会儿,着人去请了沈度。
他选在一处小茶铺,很是简陋,为的是避人耳目。沈度姗姗来迟,见着他,冲他见了礼,也不客套,直问:“小王爷有何贵干?”
宋珏犹豫了下,道:“文嘉的事。”
沈度没出声,他自己点透了,“从前也便罢了,但如今陛下有指婚的意思,文嘉又素来是个不大守规矩的,她性子拗,我这做大哥的也不好管她,”他亲自为沈度斟了杯茶,“只好代她向沈大人赔个罪。”
沈度嗤笑了声,“赔罪?世子若是要赔罪,选在此处,实在是配不上定阳王府的家底吧?”
本是随口一句玩笑,倒叫他说出了几分讽刺之意。
宋珏觉出他的不客气来,低笑了声:“宋珩原来同我说过,入京路上大人如何不近人情,说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当日最后关头竟是大人挺身相助。我当日还觉着他言过其实,如今看来,大人的确有几分不好相与。”
沈度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润了润嗓,才道:“世子有话不妨直说,不必绕弯子。至于赔罪什么的,县主未曾开罪过我,自然不必有赔罪这一说。”
“朝宴那日,文嘉同你……”话说到一半,宋珏忽地意识到失言,住了嘴。
沈度似是无意地盯他一眼,又挪开了眼,“县主矜贵,世子不必往别的方面多想。”
宋珏默了默,“文嘉入宫,对她而言,对定阳王府而言,都是最好的归处。大人自觉配得上她么?”
沈度低低笑了声,把玩了手中茶杯好一会子,才道:“县主若觉得配不上便是配不上,反之亦然。”
“大人莫要为了一己私欲而将文嘉推入险境,”宋珏低头瞧着杯中茶叶,见茶叶漂浮不定,忽地感慨道,“说实在的,在我这做大哥的眼里,她嫁与谁都不重要,说要攀高枝,定阳王府不需要这点虚名,我同我爹都不是有野心的。可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终是盼着那人能够庇荫好她,好让她一世无忧。”
沈度嗤笑了声,“定阳王府当年也是独得皇恩,世子当年有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差点将命丢在北衙么?不知这宫城中,县主嫁谁才能一世安稳?还请世子不吝赐教。”他故意顿了顿,满含深意地问,“是东宫殿下么?”
宋珏有些恼羞成怒,“旁的不好说,但定不是你。”
沈度哂笑,“世子问过王爷的想法了么?”
“你别搬我爹出来压我,他就是太骄纵文嘉了,才让她如今这般骄横,压根不知为自己以后打算。”宋珏将茶一饮而尽,“总之,我不同意这事,还请大人循规蹈矩,女儿家,清誉重要。”
沈度起了身,同他行礼告退,“我只有这一句话,还请世子记好了。若县主认为我配不上,我自然不敢高攀,更不敢纠缠。但若她没开这个口,我也不会放手。”
第39章
宋宜病差不多好全这日,难得早早起了身,再次倚在门口看那盏灯笼。
这日看得出来是个好天气,远处日头掩在云层后,金色铺满云层间隙,只是还不见有半分要跃出来的迹象。宋宜望一眼远山,再望一眼那云层,最后目光还是收回来,落在头顶那盏灯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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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盏灯笼有些年头了,当日她回府后命人将这园子悉数翻新了一遍,独独留下了这盏灯笼。纸糊的面上绘着半枝梅花,并不枝繁叶茂,反而只有一枝一叶,是她亲手绘的,同当日沁园里被沈度拾起的那只手炉一模一样。
晨风微微吹起,灯笼被吹得摇摇晃晃,里头火星将灭,宋宜却没再像上次那样唤人添灯油,反而吩咐灵芝:“撤了吧,换盏新的上去。”
灵芝一愣,问:“换原样的么?奴婢一会儿命人仿一只。”
宋宜再望了一眼那云层,日头一跃而出,金光铺满整个天际,连这盏破败灯笼也跟着染了层光晕,她没来由地一笑,“叫师傅画幅海棠吧。”
灵芝迟疑了一下,刚刚应下,见门童过来回禀说有人要见宋宜,随口嘀咕了句:“哪位这么没规矩的,这般早来叨扰县主?”
宋宜如今一听到“规矩”这两字就想笑,她本随口答了句“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不见便罢”,后又忽然想起来什么,来不及吩咐灵芝,提脚就走。
她到角门外,果见那人立在门口,他递过来一枝新鲜的海棠,宋宜怔了下,问:“如今哪里还有海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度回她一句:“路上捡的,兴许哪位花仙子下凡时不留神弄丢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宜知他又在随口打诳语,盯他一眼,“人前倒不见你这么不正经。”
“人前也不见你这般殷殷期盼的模样啊。”沈度拖长了调子逗她。
宋宜故技重施,要将那海棠扔掉,沈度冷冷看她一眼,“由你,反正再寻不到下一枝了。”
宋宜手一哆嗦,乖乖将它拿好了,才问:“怎来都不进去?叫人通传也不自报名号,哪有你这样的,我若不肯见呢?”
沈度没提宋珏,只是低笑了声,“看看是不是心有灵犀。今日起这么早,是等我罢?”
宋宜被他戳中心事,如今习惯了他这般打趣,倒也不像初时那般难为情,只是低低应了声“嗯”,“想着你该来了,今儿天气也好。”
灵芝追过来,看见沈度先是一愣,然后又看见了宋宜手里那枝海棠,想起方才那盏灯笼,瞬间反应过来,压抑着小心思冲沈度行了个礼,然后小心翼翼问宋宜:“县主要出去?”
宋宜点头,她又讨好道:“带上奴婢罢。”
宋宜不肯,“你先回,我晚点自会回来。”
灵芝转头看了一眼门房,将头摇成拨浪鼓,“不行,王爷吩咐过要跟着,县主要这么走了,奴婢会被王爷叫人打死。”
“别人就算了,你,我爹哪敢?”宋宜给她递了个眼色,“回去罢,再不走我要赶人了。”
灵芝瘪了瘪嘴,总算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门。
宋宜这才看向沈度,问:“去哪儿?”
沈度看她一眼,“真不带人?一会儿回来你怕是又要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