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老太脸色一变,连忙捂紧裤兜:“我不过白说一句,你凶啥凶,我不也是为你好吗,挣点钱都花了,明儿陈世美他妈来要钱,你拿脸给人家打呀!”
自从两家亲事吹了之后,老太太就坚定不移地给张红卫改了名字,每每提起就叫他陈世美。
“这事不用你操心!”花枝说,“反正你也不拿钱出来。”
花老太还想说什么,又怕花枝再要她的钱,撇撇嘴,把桌上的瓜子实打实地装了两兜,气哼哼回了自己的小屋。
娘儿几个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对于花枝来说,这可算是个值得纪念的历史性时刻,从她有记忆起,娘儿几个就在奶奶的强势下战战兢兢地过活,从来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一回。
花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笑过之后,怔怔一刻,慢慢红了眼眶。
二十岁的姑娘,第一次认识到,能够肆无忌惮地笑,是多么畅快的事。
她想起花枝说过的“爽”,自己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感觉真的很爽!
花枝这边和妈妈姐妹欢欢乐乐围着桌子嗑瓜子,却不知有人正在为她抓耳挠腮。
王三春和花有德大闹一场,愤而回了娘家,娘家哥哥气不过,召集了王家一门的十几个兄弟,要去找花有德拼命。
恰好放电影的王三喜也是王三春的一个小堂弟,跟着去了王家,从王三春口中得知花枝被两个城里男人开车送回的事。
他上午在老五的修车铺才听江海那个大嘴巴说了花枝和江渔的事,王三春一提起花枝,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花枝是堂姐婆家的侄女。
这个花枝口中的死脑筋绕了几百个弯弯绕之后,突然意识到那两个城里男人对于渔哥的娶妻大计是一种威胁,于是也顾不上去帮堂姐姐伸张正义,趁着堂哥们义愤填膺地商量怎样收拾花有德之际,偷偷溜出来一路狂奔去了江渔家。
江渔正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幸福之中,等着花枝和家人商量好之后就上门去提亲,听到王三喜带来的消息,整个人都懵了。
不知怎地,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前些日子那个骑摩托的男人,听王三喜的讲述,他感觉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就是那个人。
原来那人不光有摩托,还有小轿车。
江渔郁闷到了极点,在院子里烦躁地转了几圈,踹倒了一截本来就摇摇欲坠的院墙之后,骑着自行车去了沿溪村。
他不愿胡乱猜测,决定找花枝当面问清楚。
第22章 护短
花老太把五块钱拿回自己屋里放好,把两兜瓜子倒出来装在铁饼干盒里,然后又回了堂屋。
娘儿几个正围着桌子嗑瓜子,刘玉兰见婆婆进来,条件反射地想站起来,被花枝一把摁住,不准她起来。
花叶花朵便也没起来。
花老太见没一个人理她,自己跑去抓了一把瓜子,搬个板凳坐在一旁,边嗑边对花枝说:“你主意大,不要我管你的亲事,你想嫁谁就嫁谁吧,但只有一样你得听我的。”
花枝轻巧地吐掉嘴里的瓜子皮:“你说,我听听是啥。”
花老太说:“法律规定了,女孩满二十周岁才能结婚,你还有一年半满二十,这一年半你得老老实实在家干活,不能提前跟那男的那啥,也不能提前过门儿。”
花枝掀眼皮看看她,没接话。
花老太被她看得发毛,忙解释道:“我这也是为你好,一来年纪太轻生孩子吃亏,二来违反法律法规,三来咱农村本来就是这规矩,谁家不得先走两年亲戚再结婚,你说是吧?”
花枝笑笑说:“早晚结婚我倒无所谓,我就是好奇你啥时候懂法了,‘法律法规’这四个字是谁教你的?”
“……”花老太老脸一僵,嘴硬道,“我听别人说的,咋啦,不行吗?”
花枝说:“是大伯教你的吧?”
花老太被戳破,索性耍起横:“你别管谁教的,总之你必须满了二十再结婚,不然我就去举报你。”
“……”花枝无语地看着她,“奶,作为小辈,我要说你傻,显得我大逆不道,可我要不说你,心里真憋得慌,你有没有想过,大伯给你出这主意是为了啥?”
花有德一大早听说花枝和活阎王相亲,立马就坐不住了,一个花枝已经够难缠,要是再加上一个活阎王,那他的如意算盘铁定是要落空。
于是他赶紧来找花老太,给她吹了半天耳边风,让她不要同意这桩婚事。
花老太说花枝主意太大,她管不住。花有德便给她出了那些主意,让她先尽量拖着别让花枝结婚,他这边抓紧时间再物色老实可靠的后生给花枝。
他来之前已经和王三春商量过了,就把王三春的堂弟王三喜说给花枝,王三喜老实可靠还会放电影,花枝嫁给他也不吃亏,有了这层关系,婚后还能让他在宅子的事上做做花枝的思想工作。
王三春跑去找刘玉兰要衣裳,也是花有德怂恿的,花有德知道刘玉兰性子懦弱脸皮薄,被当众羞辱之后肯定寻短见。
等她一死,花枝嫁给王三喜,再给花叶安排个意外,让她和男人发生点啥关系不得不嫁出去,到时候花家就剩下一老一小,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花有德的龌龊心思花枝了如指掌,奈何花老太并不知晓,满心以为大儿子是真心实意为了弟弟家的孤儿寡母着想,所以花有德的每一个主意她都认为是好的。
花老太说,“你大伯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爸不在了,他做大伯的时刻替你们操着心,可惜你们都不领他的情。”
“呵!”花枝冷笑,“这情你要领你领,我是半点都不会领,我可以等到满二十岁再结婚,但他花有德要敢从中作梗,可别怪我不客气!”
“你这是狗咬吕洞宾!”花老太气道,“我懒得和你说,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叫:“花枝,花枝在家吗?”
一家人都往外看,见是花有德的二儿子花强。
花强比花枝大一岁,是花有德三个儿子中最不着调的一个,整天胡天胡地混日子,家里人谁都管不住。
花强来找花枝,是拜小堂舅王三喜之托。
王三喜跟着江渔来找花枝,到了村口,江渔不敢直接去花枝家,便指使王三喜去花枝家叫人,自己去小树林等着。
王三喜也不敢贸然前往,一着急,想起了外甥花强,花强是花枝的堂哥,他去找花枝好说些。
于是王三喜去找花强说明来意,花有德在旁边听到了,以为是王三喜自己要约花枝,他正愁着怎么给王三喜搭线,没想到这人就自动送上门了,当下忙不迭地催着花强去叫花枝。
花强进了门,吊儿郎当地叫了一声“奶”,看到一家人正在嗑瓜子,上前老实不客气地抓了一大把。
花老太见他那二流子模样就烦,一巴掌拍在他手上,瓜子打掉了一大半。
“找花枝干啥?”花老太板着脸说,“让你了吗你就吃,咋不吃死你!”
花强龇牙咧嘴地揉着手,信口扯谎:“我的被子开线了,俺妈回俺姥家,没人给我缝,我想叫花枝去给我缝一下。”
花老太半信半疑地打量他:“我咋不信呢,以前也没见你跟她说过几句话,缝被子倒想起她了?”
花强说:“俺滴奶哎,这点小事我有必要撒谎吗,要不你去给我缝,我不挑人,谁缝都一样。”
花老太撇嘴:“我才不去给你缝,你那被子八百年不拆洗一回,狗窝里垫的草都比你那被子干净。”
“……”花强被奶奶如此糟践,心都碎了,为了正事,也懒得跟她掰扯,拿眼神示意花枝快走。
花枝说:“我去拿针。”
然后回屋麻利地换了件外套,把刚刚拿进来的花种揣了一些在裤兜里,出来又抓了两把瓜子放在上衣兜里,跟着花强走了。
出了门,花枝问:“谁找我呀?”
花强一愣:“你咋知道有人找你?”
花枝白了他一眼:“我又不傻。”
花强嘿嘿笑:“我看咱家也就你一个聪明人,是我堂舅找你。”
“你哪个堂舅?”花枝问。
“放电影的,王三喜。”
“他是你堂舅啊?”花枝微微惊讶了一下,瞬间就理清了这里面的关系。
肯定是王三春回娘家说了她的事,王三喜跑去找江渔报了信,然后江渔来找她兴师问罪了。
花枝抿着嘴笑起来,突然迫不及待想看看江渔吃醋的样子。
花强问:“你笑啥?”
“没啥。”花枝说:“你堂舅是不是在小树林?”
“你连这都知道?”花强瞪大眼睛,“既然你知道,那我就不用陪你去了吧?”
“不行。”花枝说,“你不但要陪我去,还要陪我回,免得别人看到传闲话,你要敢丢下我提前走,回头我就告诉咱奶,叫她打死你!”
“……”花强都有点不认识这个妹妹了。
两人说着话到了小树林,王三喜正在树林边等着。
花枝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死脑筋,不由得笑了。
这家伙脑袋一根筋,弯都不会拐,为了帮江渔,居然连迂回术都用上了,真是难为他了。
花强看到王三喜,大声喊:“小舅,人我给你带来了!”
王三喜冲着树林里面喊:“渔哥,人我给你带来了!”
“啥,你帮别人约的呀?”花强大吃一惊,“小舅,你这可就不对了啊,花枝好歹是我妹,你为了帮别人让我坑我妹,这事办得忒不地道,妹,走,跟哥回家!”
咦?花枝心想,这个二哥吊儿郎当的,没想到还挺护短,以前咋没发现呢?
花强气冲冲拉着花枝就走,花枝也不知道是咋回事,鼻子突然酸了一下。
沿溪村姓花的几十口子,今儿个头一回有人护着她。
树林里哗啦一响,江渔咬着一根草叶从里面踱出来,看到花强抓着花枝的胳膊,眼一眯,吐掉草叶子说:“手给老子撒开!”
花强正要开骂,忽然发现对方是江渔,激灵一下,连忙撒开手,换上狗腿的笑:“渔哥,是你老人家呀,我把妹妹给你带来了!”
“……”花枝不但鼻子不酸了,甚至还想踢他一脚。
王三喜也表示很无语,忙推着他走开了。
花枝笑着斜了江渔一眼:“这么凶干嘛?”
江渔一触碰到她的目光,全身像过电一样,又酥又麻,来之前准备好的一大堆腹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吞了下口水,伸手把花枝拉进了小树林。
“哎……”花强在远处看到,下意识想冲过去,被他舅一把抓住。
“你想干啥?”王三喜说。
“渔哥他,他把我妹拉进去了!”花强指着那边说。
“死脑筋,你妹要是不愿意,自己就喊你了。”王三喜说。
花强挠挠头:“我妹年纪小,容易被骗。”
王三喜说:“她年纪小,可她主意大呀,不然能自己找上门去相亲吗,你就别瞎操心了。”
花强张张嘴,想想花枝刚才在路上的反应,没再说话,脱了一只鞋垫在屁股底下坐着,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小树林。
他想,只要花枝在里面喊二哥,他才不什么活阎王死阎王,拼死也得冲进去把人救出来。
只可惜花枝不需要他救,正靠着一棵大树和江渔四目相对,进行精神层面的交流。
江渔近乎贪婪地看着花枝,自己也不知道咋回事,明明才一天没见,感觉却好像隔了好几年。
以前他听江海说过一句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时他嗤之以鼻,说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瞎写的。
现在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写这句话的人道个歉。
何止是三秋,起码得七八秋。
“花枝!”他两只手撑着树杆,把花枝禁锢在身前,急不可耐地问,“你到底啥时候嫁给我?”
第23章 亲一下试试
花枝很意外,这人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咋一见面就求上婚了?
花枝失望道,“我以为你是来兴师问罪的,看来我想错了。”
江渔说:“一开始是,但你一来,我就知道你没变心了。”
“为啥?”花枝问。
“因为你来了呀!”江渔说。
“……”花枝心想,这算个啥狗屁理由,转念再一想,又觉得这理由很充分。
她来了,可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说到底,还是江渔信任她。
被人信任的感觉挺好的,但花枝还是有点小遗憾,因为这样她就看不到江渔吃醋的样子了。
花枝掏了一把瓜子给江渔,两人坐在树下,嗑着瓜子说话。
花枝说:“关于我为啥会坐别人的车去堂舅家的事,我暂时没法跟你解释,你不会生气吧?”
江渔剥了一粒瓜子送到她嘴边,实话实说:“我不生气,我就是有点自卑。”
花枝很自然地凑过去用牙齿把瓜子咬住吃掉,笑道:“不用自卑,他有的,咱们早晚都会有的。”
江渔再次被她轻描淡写的语气震撼,不只是因为她的自信,还因为那句“咱们”。
“我相信你!”他说,“我也会努力赚钱的,等我赚了钱,就去你家提亲。”
“赚不赚钱倒无所谓。”花枝从裤兜里掏出花种,递到他手里,说:“回去把这些花种到你家院子里,等啥时候你家院里开满了花,你就到我家去提亲。”
江渔家院子大而且没养鸡,用来种花再合适不过了,从现在直到割麦子,家里都没什么活计,大哥江有踏实能干,正好让他帮忙先趟趟道做个试验,如果确定可行,等割了麦子腾出田地,她就和奶奶商量一下大面积种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