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霍衡又做错了什么?他未婚的妻子、同胞的妹妹都因李氏而死,唯一的妹妹倒是留下了血脉,但那个孩子身上流着一半陇西李氏的血。
霍衡想听这一声“舅舅”,算是对妹妹最后的追忆,但他又不愿见李时和,只能让沈辞柔叫一声。
沈辞柔真的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抬手捂住了脸。她喉咙里压着哭声,眼泪濡湿手掌,从指缝里溢出去,一滴滴落在地上。
心里郁结,哭出来总比憋着好,李时和也不劝她,只把沈辞柔揽进怀里,让她能贴着自己的肩颈。
沈辞柔闭着眼睛,声音里带着黏稠的哭腔:“无忧,这几日,你不要来找我。”
“怎么了?”
“我心里难受,我怕我会因为一点小事发脾气。我不想伤着你,也不想让你因此难过。”沈辞柔吸着气,说话都打颤,断断续续,“夜里也睡不好,你、你还要上朝……”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自己心里难过,却要担心会烦着他。李时和心头酸涩,哪儿还会不应,抬手在沈辞柔背上轻轻抚着:“好,我都应你。”
沈辞柔点头,情绪终于崩了,她抱紧李时和,把脸埋在他肩上,颤抖着发出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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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之后沈辞柔反倒不想哭了。按照生前的意思,霍衡没下葬,尸骨焚烧成灰,装在瓶子里。
历经几位皇帝,东、西突厥都被打散,如今突厥草原上只有茂盛的草,不见牛羊,也不见当年交战的双方。李时和派人将瓶子送去那里,把霍衡的骨灰抛洒在草原上,也算是和哥舒兰合葬。
先前和沈辞柔有约定,李时和真没再去找沈辞柔,起居都在长生殿,一闷就闷到了四月中。恰好手头有些事,他专心处理,倒也不怎么会想起沈辞柔,只夜里照例问高淮清宁宫的情况,听一声“一切安好”再睡。
他不知该怎么讨沈辞柔开心,又不想惹她烦,思来想去,和金吾卫那边说了一声,让陈平云选一支信得过的小队,需要时护着沈辞柔。然后李时和让高淮去和沈辞柔知会一声,旁的不多说,只说想出宫可随意。
沈辞柔大概懂李时和的意思,想去道谢,又有点微妙的别扭,褪下手腕上的玉镯要塞过去:“那陛下今晚还在长生殿吗?”
高淮可是知道李时和收过镯子的,他有命收,被李时和知道,也没命换钱用,他赶紧摇头:“娘娘问话,臣能答,是臣的福分,不能再收这个。对了,娘娘问这个,今晚可是……想去见见陛下?”
既然高淮这么推了,沈辞柔也就顺势把镯子收回来。她本来没想去见,但转念一想毕竟是新婚,正是旁的郎君娘子柔情蜜意的时候,她却闷了小半月,把李时和一个人抛着。
这么想想,她越发心虚,点点头:“是要去的。不过,你别和他说。”
高淮心里一喜,一连声应了,然后告退,小跑着打算去通知李时和。
娘娘说不许说,有什么要紧,和陛下说了八成有赏,反正陛下也不会和娘娘说这种事嘛!
沈辞柔哪儿知道高淮的心思,心里盘算着晚上得怎么去找李时和,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摸着腕上的镯子往回走。
她刚进门,听风端着托盘过来了:“娘娘,该喝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鬼故事,考试使我失去了写文的动力(烟)复习的时候康康文学史,顿觉自己可真是只菜鸽,应该趁早下锅_(:з)∠)_
第63章 规矩
沈辞柔拿起药,忍着苦味儿把药喝了,再伸手去拿压苦味的蜜饯。
今天呈上来的蜜饯是橄榄果,用蜂蜜渍成金色,吃起来没有橄榄的涩口,反而清甜味儿十足,嚼着还有点脆脆的。这么好的橄榄不常有,沈辞柔记得总共也就吃了三四回,上回还是四月下旬。
她吃了几枚橄榄,在吹雨端来的水盆里洗净手,随口问:“橄榄挺好吃的,是尚食局那边做的么?”
听风摇摇头:“回娘娘,是尚食局呈来的,不过是尚仪局的卢典乐做的,用的是去年存下的果子。上回娘娘没胃口,奴婢去尚食局取菜时说了一声,郑尚食拿来这个,奴婢见娘娘喜欢,这回又有,就留心取了些。”
“卢典乐?”
“是上次那批新入宫的女官里的,来拜见过您。”
沈辞柔一想,懂了。
进宫当差不是容易事儿,家里打点打点,领的职或许能好些,但在宫里怎么混,还得靠自己。尚食姓郑,说不定是荥阳郑氏那边的人,扶卢寄灵一把也有可能;又或者,万一蜜橄榄有什么不好,也能把尚食局撇出来。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卢寄灵一个嫡长女,以才闻名,蜜饯居然也做得这么好吃。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沈辞柔不太在意:“好,我知道了。麻烦你去和那边说一声,就说谢谢卢典乐。我不太懂该赏些什么,你挑点合适的送过去。”
听风点头,看看还剩下大半的碟子:“娘娘,这剩下的……”
“我觉得挺好吃的,但是多吃不好,放着味道容易变。”沈辞柔往内殿走,“趁现在还没坏,有谁想吃的就吃吧。”
往内殿走是要休息的意思,候着的其他几个宫人迎上去,机灵些的已经着手准备伺候了。沈辞柔还是不习惯,推拒几次,绕过用以分隔的屏风,到后边去了。
吹雨手里端着铜盆,想上去都不能,看了屏风边上的宫女一眼,跟着听风一同转身出去。等迈出殿门,她愤愤地说:“又让化雪讨了个巧,明知道娘娘不爱让人贴身,还凑上去。”
听风端着托盘,眼帘微垂,看都不看边上的人:“若你手里空着,你会不上去?”
心思被直截了当地戳破,吹雨噎了一下,捧铜盆的手都紧了紧:“我知道姐姐心思淡,但娘娘看着也不像会特别在乎谁的,还对谁都好。还不是谁多在面前伺候,谁就多得脸?我反正也没什么机会进内殿,姐姐还不多为自己考虑?”
她眼珠转了转:“你看,现下娘娘都能把爱吃的蜜饯赐下来,可见在娘娘心里,姐姐还是得脸的,不如……”
听风打断她:“入宫做宫女,教的头一件事是什么?”
民间女入宫多半是八岁上下,一晃这么些年,吹雨哪儿还记得。她细细想了想,不太确定:“当时尚仪女官,说的是……守宫规、莫多话……”
“守宫规、莫多话,安分守己。被看上是福分,不被看上也别怨天尤人。想着往上钻,早晚要狠狠掉下来。”听风把话补全,懒得和吹雨多说,“娘娘能赏,难不成我们还真能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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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听风噎了这么一回,吹雨心里有气,憋了一下午,就在心里盘算如今清宁宫的情势。底下用来支使的小宫女不用管,听风看样子是没打算争,怡晴又因不适告了几天假。
那就只一个化雪了,只要赶在她前头,准能露个脸。
吹雨一直等着机会,总算等到一个。
用过晚膳,沈辞柔打算去长生殿,让人来帮忙梳妆。听风、化雪都不在,吹雨赶紧上前,替沈辞柔仔细打理,然后跟着沈辞柔出门。
毕竟是去找李时和,沈辞柔觉得身边让人跟着,总有点怪,转念又想这是宫里的规矩,想想也就忍了。
她不急,边走边想着该怎么说第一句话。想了一路,想得她觉得头发都要掉下来,还是没想好,最后也只憋出来“顺其自然”四个字。
李时和不爱让人贴身伺候,殿里一般就只留个高淮,其他宫人都被赶到殿外候着。沈辞柔一到,两排宫人齐刷刷地屈膝行礼,吓得她还愣了一下。
“免礼,都起来吧。”她也没什么看别人跪的爱好,赶紧让人起来,再问青竹,“陛下在里面吗?”
“回娘娘,陛下在殿内。”青竹低着头答,屈膝行礼的姿势撑足规定的时间,才缓缓起来。
沈辞柔点头:“那我现在想进去,要麻烦你通传吗?”
“娘娘不可。陛下在殿内时,向来是不让人进去的。”
“是我也不行吗?”沈辞柔有点愁,早知道还不如让高淮先去提一句,“这会儿也不早了,我特地避开用膳的时间来的,应该不会吵他。”
她想了想:“这样吧,劳烦进去看看,若是真有要紧事,我就等一会儿;若是没有,那我再进去。假使他不开心,你就说是我托你看的。”
她提的法子说不上太好,但也不烂,青竹却不肯让步。她朝着沈辞柔再度行了一礼,恭敬端正,低头的幅度都挑不出错:“娘娘,陛下在殿内处理的是前朝政事。您位居中宫,来寻陛下本就不合规矩,这会儿若是硬要入殿……”
“怎么?”
青竹仍低着头,不卑不亢:“娘娘,您为皇后,莫要失了规矩。”
“放肆!”沈辞柔还没说话,边上吹雨的脸色先变了。长生殿外列队的宫人那么多,青竹一句“失了规矩”,简直像是拿枪往沈辞柔身上戳。吹雨未必有多敬重沈辞柔,但她也知道自己是清宁宫的宫人,沈辞柔有脸面,她就能分到一杯羹。
她吸了口气,“这可是皇后娘娘,女官将皇后娘娘堵在门外,还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是想忤逆皇后娘娘吗?”
一顶帽子扣下来,青竹却一点都不怕,看都不看吹雨:“娘娘,陛下喜静。若再让宫人在外喧哗,吵着陛下就不好了。”
吹雨听得更气,眉头都皱起来,但又怕担这个罪名,一时说不出话,气得直瞪着青竹。
“好了好了,别吵,吵起来多难看啊。”沈辞柔拍拍吹雨的肩,抬眼看青竹,“女官,我敬你身在御前,先前也同陛下说过你的事情。若真如你所说,我就不劳你通传,免得打扰陛下。”
青竹应声。
“但是,有件事情我得说清楚。我在入宫前是学过规矩的,教我的是尚仪局的崔尚仪。她并未和我特地提及现下的情状。”沈辞柔顿了顿,“此外,我与陛下新婚夫妻,情投意合,难不成连相会都不能了吗?”
青竹一噎:“娘娘……”
沈辞柔没让她继续说,自顾自接下去:“我为皇后,你是御前的女官,拦我姑且算是你尽职尽责。但你在长生殿前,不与陛下说,就把我拦在门外,还和我提规矩,仿佛教训我一般。这是女官应有的规矩么?”
她不爱用权势压人,这会儿却端起来,自然而然地回想起崔尚仪当时的教导,身姿笔直,下颌稍稍抬起,是和封后大典上如出一辙的威仪。
“娘娘恕罪。”青竹跪下来,头埋得低低的,语气却没软几分。
她看着不怕,其他的宫人却怕,皇帝暴怒时都不会管拖出去杖杀的宫人,谁知道皇后娘娘是什么性子?
宫人全跪下来,额头紧贴在手背上,齐声告罪,有几个胆小的整个身子都颤起来。
沈辞柔扫了一圈,顿觉没意思,转身招呼吹雨:“走吧。”
吹雨还不舒服,但也不能怎么样,只能跟着沈辞柔,等绕过拐角,她憋不住了:“娘娘,不是奴婢多嘴,但青竹女官今儿也太过分了……”
“没办法,她咬定是宫里的规矩,我要硬闯,那就是真没规矩了。我也不想让陛下看见我和御前的人吵起来,太难看啦。”沈辞柔说,“我刚才不是吓了她一回吗?算啦。”
吹雨还是憋着:“可奴婢瞧着,她也没服呢……”
“宫里又不可能人人都服我,我要是想着这个,早憋死了。”沈辞柔想了想,“对了,吹雨,你能帮我个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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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恰逢例行的各部官员调动,到手的折子有点多,李时和批得犯困,在长生殿内小睡了会儿。睡着时他模模糊糊听见外边有声音,但听不真切,等醒过来,那声音又没了。
高淮也不在,估计是临时有什么事。李时和想了想,也懒得去找,抿了口枣茶缓缓,伸手去拿没看完的折子。
才看到一半,长生殿的门开了,宫女托着托盘,小步快走到他桌前,把托盘上的小盅呈上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李时和不爱吃夜宵,但呈夜宵算是约定俗称的规矩,他也不会特意去拗,淡淡地说:“下去吧。”
他没抬眼,也没听见走动的声音,余光瞥见那宫女收了托盘,人却还站在他边上。
这就没规矩了,李时和不至于生气,只抬头看过去:“你……”
宫女抬头,露出一张漂亮的脸,眉眼弯弯,眼睛里亮晶晶的:“无忧,我来给你送夜宵呀。”
作者有话要说:阿柔:你要先吃夜宵还是先吃……
无忧:(制止)我受不了这个刺激。
第64章 讨赏
沈辞柔作的是宫女打扮,头发挽成宫女的样式,月色的上襦,自上而下由浅蓝到靛青过渡的齐胸襦裙,裙摆上还刺了圈儿细细的白花。她抱着托盘,眼睛亮晶晶的,无端地让李时和想起狸花猫,像是做了什么,满心期待地等着主人撕片肉脯做赏。
他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不太妥当,闭了闭眼:“怎么这个打扮?”
这话说来就长了。尚服局会多做些不同尺寸的衣裳备着,沈辞柔托吹雨去取,借尚食局的厨房做了道酪樱桃,再之后就扮作宫女送进来。
她是这么想的,既然皇后无故不能进长生殿,那她就暂且当个送夜宵的宫女。以防万一,沈辞柔还让吹雨把高淮找来,支开青竹,这才顺顺利利地溜进殿内。
不过这一层她没打算说,总感觉像是告状,开始糊弄:“我想亲手做点什么给你吃,但我不太贤惠,只会做这个,你又不爱吃甜的。那我就自己送进来,免得你吃着不好,吓着替我送夜宵的宫人。”
话半真半假,说话时神色却认真得很,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李时和失笑:“其实夜里呈上来的东西,我不怎么动,不合口味也不会怪罪。”
“那这个要是不合口味,你也不许怪罪我。”
李时和点头,伸手拿过桌上的小盅。酪樱桃做起来容易,无非是乳酪浇在新鲜的樱桃上,再加冰镇过的蔗浆,看着红红白白,乳香和果香混在一起,天稍热时吃起来清甜解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