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回身关上门,在屋里扫视了一圈:“这门没锁。躲柜子里。”
“柜子也没锁啊!”沈辞柔嘴上这么说,身体倒是很急迫地平躺进柜子里。
无忧随后也爬了进来,怀抱的七弦琴放在了一边,紧紧卡在沈辞柔边上。
柜子门一关,柜内就成了个封闭的空间,仅能从破开的几道细缝里漏进来一点光。
柜子不大,沈辞柔不得不蜷起双腿,比她高近一个头的无忧就更惨,还带着一架七弦琴,又要和沈辞柔保持距离,整个人几乎是扭曲地塞在柜子里。
……到底是多爱这把琴,都这时候了还坚持带在身边!
无忧其实没多爱这架琴,不中途丢了只是因为琴剑一体。
他一只手搭在面朝柜门的琴头上,握住藏在夹层里的剑柄,指尖一动,听见轻轻的一声“喀”,琴内咬住剑的机括依次松脱,手腕发力就能□□。
茅屋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尘,脚印清晰可辨,不瞎就肯定知道他们躲在柜子里。但只要有人敢闯进来,他就敢推门拔剑。
沈辞柔蜷在柜子里,后背紧紧贴着柜底,胸前半压着七弦琴,呼吸的每一口里都带着灰尘。她紧张得要命,竭力控制呼吸不发出太大声音,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在柜子里乱转。
柜子狭小,乱转的结果就是盯到了无忧身上。
无忧一手按在靠里的柜壁上支撑上半身,一手托着琴,手肘紧压在柜门上,整个人几乎是隔着琴覆在沈辞柔上方。
沈辞柔借着透进来的几缕光,先看见无忧优美的下颌,再是线条流畅喉结清晰的颈部,再往下就透过略微汗湿而松散的领口窥见些许胸膛。
无忧熏在衣领上的淡香因为这个极为贴合的姿势渗进沈辞柔的鼻尖,她甚至感觉到无忧的体温透过衣衫散出来,一点点晕在她脸上。
沈辞柔的脸莫名地就有点红。
无忧对沈辞柔的变化毫无知觉,只在心里感慨,时至今日还能被逼到躲在柜子里,混到这个地步,他也算是开国以来的头一份了。
他微微侧过头,听着在门外徘徊的脚步声,缓缓压低身体绷紧肩背,动了动腿确保开门时能更快冲出去。
夏衫单薄,这么一个小动作也弄出一阵轻微的窸窣声。沈辞柔感觉到无忧的小腿隔着几层轻软的布料蹭过腰侧,带起一阵陌生的酥麻微痒,心跳在那一瞬间快了不少,心脏疯狂跳动,一下一下仿佛擂鼓。
是因为紧张吗?
……她不知道。
门外的脚步声逼近到极致后居然不再靠近,时重时轻,时远时近,近似在外徘徊的状态。
无忧撑着柜门,一面警惕着外边的脚步声,一面仔细回忆自西门到这里所听到的消息,一点点把思绪理顺。
逃犯未捉拿归案,不归大理寺管,但按照沈辞柔的说法,六月初七时大理寺已经有人得知,说明京兆府或者刑部在此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在山南西道流窜的逃犯,且还犯下连杀数人的重罪,入了长安,为什么没有折子递上来?
是把不准消息真假,还是刻意隐瞒?
京兆府、刑部、大理寺。
山南西道、梁州……卢氏……
范阳卢氏!
无忧心口一紧,手臂上忽然传来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臂上的肌肉紧绷,几乎要从琴中抽出剑来。
他换了一口气,低下头看见一张被柜内热气闷红的脸,沈辞柔的手正搭在他手臂上。
沈辞柔收回手,嘴唇轻轻张合,却没有发出声音:“走、了、吗?”
无忧读出沈辞柔的唇语,仔细听了一会儿,确保没有脚步声,才点点头。
“……热死我了。”沈辞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是不敢大声说话,喘了几口气后她忽然别别扭扭地问,“无忧,你……用的是革带吗?”
无忧莫名其妙:“圆领袍不应当配革带吗?”
“不是……”沈辞柔皱着眉犹豫片刻,视线从无忧身上移开,支支吾吾地说,“太硬了……硌着我了。”
沈辞柔这句话说出口完全是无心,客观地描述了一下自己的感受,听在无忧耳朵里却变了个味道。
一时发昏才躲在柜子里,外边逡巡的是重罪的逃犯,无忧刚才没有丝毫绮念,硌着沈辞柔的也确实是革带,但一放松下来,这话怎么听怎么微妙。
他低了低头,舌尖舔过尖利的犬齿。
现下的姿势真的不妙,上半身好歹还有架七弦琴分割,再往下就是卡在柜子里,全靠侧身错开才不至于交叠。
沈辞柔被闷得一直红到了眼尾,嘴唇也是嫣红的,脸颊两侧留出的头发被汗濡湿,有几丝甚至黏到了嘴角,像是随时会被吃进去。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微张着嘴喘气,在白腻的颈部下方,胸口因为喘息明显起伏,微微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像是,像是……
无忧眼神微颤,手心发烫,一时不知道哪里才是视线能落下的地方。
沈辞柔等了等,压在身上的男人还是没有起身,她只好又把视线转回来,舔了舔嘴唇:“……无忧?”
无忧喉咙一紧,猛地打开柜门,抱着琴翻出去。他背对着柜门,抱琴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收拢,睫毛快速颤动。
沈辞柔爬出柜子,身上的襦裙脏得一塌糊涂,她拍了几下就放弃了:“平康坊是不是应该整修一下?”
“……是。”无忧应了一声,依旧背着身。
沈辞柔抬手在脸颊边上扇了扇:“现在什么时候了?”
“我不知道。”无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答什么,“出去吧。”
“现在出去?不要紧吗?”沈辞柔还是有点怂,“真的不在外边吧?”
无忧心想在不在都无所谓了,最好他在,当面遇见就能一剑砍了,散散他此刻莫名其妙的燥热。
沈辞柔等不到无忧的回答,也不好继续烦他,上前推开了门,轻轻地说了声:“那我走啦。你也快回家去吧。”
无忧听见开门时“吱嘎”一声才反应过来,抱着琴追上去:“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你不是住在平康坊吗?”沈辞柔说,“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折返可能就来不及了。宵禁的时候还在街上会被巡城卫打的。”
“没事。我送你到坊门口。”无忧舔舔嘴唇,“快走吧,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
沈辞柔看看无忧的样子,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太对劲,皱着眉使劲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想出来。
**
长生殿。
李时和梦见了那个柜子。
柜子狭小,光透过破开的细缝一缕缕地透进来,光里灰尘飞舞。
梦里没有那架腹中藏剑的七弦琴,李时和卡在沈辞柔上方,一低头就能看见铺开的玄色大袖,袖口刺着金色的龙纹。
沈辞柔一身月色裙,领口微乱,锁骨明晰,露出的一侧肩头圆润白皙。她的头发散了,在她身上蜿蜒起伏,有几丝黏在唇角。梅花簪松松地在长发间藏了一半,只要沈辞柔动一动,簪上的梅花就轻轻颤动。
肢体纠缠。
李时和伏低一点,看见女孩浓密的睫毛,还有眼睛里薄薄的一层水雾。
沈辞柔眼瞳涣散,满面潮红,连颈部和胸口都染着一层淡淡的粉色。
她在轻轻喘气,低低的喘息声萦绕在柜子里,一下一下敲在李时和耳朵里,敲得他浑身紧绷,喉结不自觉地滑动。
在喘息声里,李时和模模糊糊地分辨出几个音节。
是沈辞柔在说话,但他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李时和再伏低一点,偏过头靠近沈辞柔的嘴唇。
耳畔的声音一点点清晰起来,混在纠缠的喘息声里,女孩哑着嗓子:“……硌着我了。”
李时和猛地翻身坐起来,临睡前随手放在身边的折子被推了一地,落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寂静的长生殿里如同惊雷。
门口守着的大宫女青竹匆匆进门,也不看帐子上那个长发披散的人影,规矩地低着头:“陛下有何吩咐?”
李时和沉默片刻,声音淡淡的:“什么时候了?”
青竹看了一眼更漏:“回禀陛下,子时三刻。”
“……是吗。”李时和呼出一口气,“下去吧。”
“是。”青竹弯腰行礼,恭敬地后退几步,忽然问,“陛下可是惊梦了?”
李时和像被刺到一样,回得急促冷硬:“不是。”
青竹愣了愣。
过了会儿,帐子后的人又说:“太热了而已。”
青竹小步快走到冰鉴边上,揭开盖子:“陛下可要添些冰?”
“不必。”李时和也不想大半夜的麻烦人,慢慢躺了下去,“没事了,下去。”
青竹停了一瞬,盖上冰鉴的盖子又行了一礼,倒退着出了寝殿。
听见门关上的细微声音,帐子里的李时和着恼地翻了个身,抬起手臂贴在了额上。
作者有话要说:大袖没有革带哦(……)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无忧在这档子事上没有经验,所以只能xjb在现实的基础上略做修改,做梦都很含蓄。
……听起来好像有点惨(。)
第12章 告假
经过这么一遭,还能心无旁骛溜出去玩,那就是缺心眼了。
沈辞柔一改之前恨不得活在外面的作风,每天唯一出门的活动就是捧着加了碎冰的酸梅汤,蹲在沈府门口等阿耶下值。
沈辞柔正蹲着,远远看见有人骑马过来,看清马上的郎君是谁,立即站起来朝人挥挥手:“子思!”
叶远思一勒马,在沈府大门侧边停下,翻身下马系好缰绳:“怎么了?”
沈辞柔在空碗里舀了一大勺碎冰,再倒满酸梅汤,捧着碗递给叶远思:“请你喝酸梅汤。”
叶远思也不推辞,捧过碗一气喝完,抬袖擦去额上渗出的汗,长长地舒了口气:“舒服多了。”
“你怎么这会儿才到这里?”沈辞柔把空碗拿回来,“还要吗?”
“不用了,这东西凉,喝太多伤胃,你也别喝多。”叶远思爱操心的毛病小小地发作一下,然后才叹了口气,“先前那个案子来了,压在手头,月底前必须结案。山南西道那个逃犯,你还记得吧?”
沈辞柔捧着碗的手微微一顿:“记得。”
“昨天刚抓到,还挺厉害的,在长安城里还敢犯案。”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叶远思也不避讳,有一说一,“不过犯案的时间还得往前推,死的是平康坊里的一个乐伎。那乐伎今年才十六岁,和凶手无冤无仇,审了以后凶手交代说是路上遇见,随手就杀了。”
沈辞柔一听这个凶残的说法,背后一阵恶寒:“是什么时候?”
“六月十四,申时快过的时候。”
沈辞柔一惊。这时间正是那天她和无忧藏在柜子里的时候,她躲过一劫,倒霉的就变成了外边路过的那个乐伎。
“……这怎么判?”沈辞柔捧起自己那碗酸梅汤,喝了一口冰凉酸甜的汤定定心神,“斩首总逃不掉吧?”
“犯了这种重罪,神仙来了也别想翻案,虽然案子还没结,死刑是没跑了。别说斩首,凌迟都不算判得重。”叶远思说,“可惜,因为出了这事,平康坊北边的几间乐坊都得暂关一段时间,倾之又惋惜又生气,已经愁了好几天了。”
沈辞柔想到最爱在平康坊里混的崔慕栾,总算是还能笑笑:“出这种事,他倒确实是能不高兴好几天。”
“山南西道原来的长官也给撸下来了,出了这种大事却隐瞒不报,至少得判个玩忽职守。范阳卢氏都有可能要倒霉。”
“那山南西道现在是谁管?”
“我知道名字,但没见过。”叶远思想了想,“好像是子宁的堂叔。”
“看来过年的时候又要多一个人催子宁换地方了。”沈辞柔开了句玩笑,想想又问,“你刚刚说,先前的长官是范阳卢氏,世家门阀,也要被罚?”
“毕竟是这种大罪,陛下最近心情也不太好,连带着罚也有可能吧。我听大理寺的同僚说的,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
沈辞柔有点好奇:“陛下还能心情不好?”
“谁还没有个心情不好的时候了。先前大理寺卿面见陛下,讲这个案子,好像就被当面摔了折子。回来以后大理寺卿的脸一直就是臭的,到现在为止都没给我们一个好脸色。”叶远思叹了口气,“我去请个假,准倒是准了,不过先挨了结结实实一顿骂。”
“……节哀。”沈辞柔拍拍叶远思的肩膀,又问,“你请什么假啊?”
先前有问必答,一到这个问题,叶远思眼神飘忽,面上腾起些许红晕,支支吾吾地又不肯说了。
一看叶远思这个样子,沈辞柔用膝盖也能猜到是请什么假,开口却还要调戏叶远思一下:“那我猜猜……你应该没什么急假,那就是请假要过节?”
“已经这个时候了,往后推的节也就那么几个,还得恰巧不是休沐。”沈辞柔放下碗,指尖敲了敲下颌,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唉,我怎么想不到呢,是哪个节……”
“你够了啊!”叶远思被沈辞柔演得头皮发麻,心一横就直说了,“我自己说。是七夕,七夕。”
“厉害啊,告假过七夕。”沈辞柔握拳对着叶远思的肩一撞,“约的该不会是卢家的小娘子吧?”
“胡说什么!当然是阿棠,若我不告假约她出去,二娘子又要胡说……”叶远思脸色涨红,急忙辩解,说到一半看见沈辞柔抱臂歪头的模样,知道自己是被绕进去了,转身就去解缰绳,“唉,不说了。我走了,你自己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