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我很少穿这身啦……想想还是穿的素些好。”沈辞柔完全没发现无忧的异样,被叶远思夸好看时她毫无感觉,甚至想笑话一下,但这句夸奖从无忧嘴里说出来,她居然有点微妙的害羞,低了低头遮掩。
沈辞柔想不出接下来该说什么,无忧也一样,顺着对方的话捋出个话题来:“我先前在……在后边等的时候,瞧着今天来赴宴的娘子都打扮得挺艳丽的,你倒好,怎么想着穿素的?”
“省得被人发现嘛。那些娘子打扮得那么漂亮,也许是想让皇帝陛下看见。我又不想让他看见。”沈辞柔皱了皱眉,想到堂妹时又补了一句,“另外有些娘子打扮,是为了让心上人看呀。”
“照这么说,你没有心上人?”话自己流出了口,无忧才觉得不妥,斟酌着说,“冒犯了。我只是问问,不方便答就算了。”
“没什么不方便的。”沈辞柔笑得相当自然,“没有就是没有嘛,这又不丢人。”
“缘分未至,确实没什么丢人的。”无忧想想,又试探着问,“你刚才说……不想让陛下看见?”
“是啊。”沈辞柔大大方方地应了,小心地转头看了看边上,确定整座九曲桥以及附近只有她和无忧两个人,这才小心地凑近一点压低声音,“我就是不想让他看见。”
“为什么?”无忧皱眉,“你讨厌……”
“这话不能说!”沈辞柔立即打断,她和交好的人随便归随便,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不会啊,我都没见过,哪有什么好恶。”
“那你为什么不愿见?”
“其实我先前也看见他们了,盛装打扮,热得要命,又不能好好吃饭,只是为了求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的机会。”沈辞柔本来就不是遮遮掩掩的人,在无忧面前更有种异样的放松,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就算能因为今天的宴会被看上,然后封嫔封妃,哪怕是入主中宫,哪里又能保证以后盛宠不衰?或者说根本求不到一心一意吧。”
无忧揣摩了一下沈辞柔的话,接着问:“那你是讨厌那些娘子?”
“不会,这没什么可讨厌的。她们想走这条路,是自己的选择,既没有妨害朝政,也没有碍着我。”沈辞柔想想那些盛装的美丽女孩,忽然有些狡黠地笑笑,“也许想走这条路的人,彼此会看不顺眼吧。”
无忧点点头:“既然目的一样,倘若要讨同一个人的欢心,难免会生出龃龉。”
“所以我才不乐意和一群人争来抢去,把自己押在一个人身上,猜着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最后变成和原来的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我是为自己活着的,不是为讨别人的喜欢。”说着说着沈辞柔又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挠了挠脸颊,“这话说得好像陛下能看上我一样。你可别笑我胡思乱想啊,我就是想着不起眼一点,也省得被人拉着比来比去。”
无忧看着女孩自己和自己着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焉知看不上你?”
沈辞柔立马反驳:“这怎么可能嘛!”
“你怎么就咬定了不可能?”无忧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接着问了一句,“万一,我是说万一,今日他就是看中了你呢?”
“那我,那我……”沈辞柔一脸苦相,“那我就只好实说我不愿意了。听闻陛下贤明圣德,总不至于为这么点事要我的命吧。”
“这倒……是不至于。”
“再说,我这个人吧,既不温柔贴心又不贤良淑德,应该不太符合陛下的需求吧。”沈辞柔想想,又凑近一点,轻轻咳了一声,“还有啊,我是这么觉得的,陛下空置后宫这么多年,保不准是不喜欢女子呢……前朝也不是没有类似的,对不对?”
好,刚才还一脸正经,连“讨厌”这个词都不能说出口,这会儿倒是直接编排起来了。
无忧磨了磨犬齿,呼出一口气平缓一下心绪:“我想应当不太可能吧。”
“我也不知道,姑且就算他还是喜欢女子的吧。”
“……不要用姑且这个词,你可以说得肯定一点。”
“你分得这么清干什么,我又没说你。”沈辞柔莫名其妙,想想和人说这种事确实不太好,赶忙拉了个话题来,“你在这儿想琴谱,是有点紧张吗?”
这个话题比刚才那个舒服多了,无忧不动声色扯谎:“是,我还是头回来这种地方。今日来的都是贵客,难免担心弹得不合贵客心意,或者错手了该怎么办。”
“其实不会啦,宴会上没多少人会仔细听,稍稍错一错也没事;至于不合心意……谁会在生辰的大好日子乱说这种话。”沈辞柔说,“放心吧,等着收赏钱就好了。”
无忧失笑:“那要是没给赏钱呢?”
沈辞柔被问住了,憋了一会儿从腕上褪下个白玉镯塞到无忧手里:“那我提前给。”
“……你倒是大方。”无忧抚了抚镯子,白玉上带着些微体温,“女儿家的东西,这么随便给我?”
“当然给你了呀。”沈辞柔说,“一个镯子而已,又没有刻我的名字,安心拿着吧。”
无忧本来已经想好了说辞还回去,转念又动了动心神,将镯子收进了袖中:“那就谢赏了。”
沈辞柔见他收了镯子,顿时十分开心:“我出来也有段时间了,这就回去啦。”
无忧点头:“好。我再想想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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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慕栾坐在席上,面上含着堪称温润如玉的标准笑容,实则如坐针毡。
大约两刻钟前宴会厅里就进入了推杯换盏的环节,觥筹交错间必定互相吹捧,十分虚情假意。不能喝酒的几个郎君稍稍一抿就借口不胜酒力溜了,包括主家的叶远思,连座上的皇帝都寻这个由头往外跑。
可恨他崔慕栾天生好酒量,宴上这几杯酒灌下去脸色都不变一变,想说自己不胜酒力都不行。
崔慕栾越想越悲伤,看到对面的杨澈一样如坐针毡,心里才算平衡了一点。
又过了一刻钟,喝酒的环节差不多可以歇了,还拿起酒杯的就是真喜欢喝酒了。
溜出去的几个郎君陆续回来,最后回来的是一身玄衣的皇帝陛下,一落座也不动筷子,只略有些懒散地支着下颌。
这时有个丫鬟上前和崔慕栾右手边的人悄悄说了点什么,声音压得很低,崔慕栾没听清,只看见座上的人站起来,向着上座的李时和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又向着叶太傅行了一礼:“陛下见谅,叶太傅见谅,小女无仪,染病不能出席,寿礼此刻才差人送来。”
这人站起来,崔慕栾才看清是谁。
范阳卢氏,户部尚书,卢文弘。
崔慕栾心说果然来了,只是没想到卢文弘居然把宝压在根本没来的女儿身上。
“无妨。”李时和淡淡地说,“今日是叶太傅生辰宴,礼也是赠给叶太傅的,朕不会多说什么。”
皇帝都这么说了,叶太傅当然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愿意,和蔼一笑,顺便给卢文弘递了个台阶:“无妨无妨,令爱有心了。既是此时来的,也是正巧,卢尚书可愿让老夫看看?”
卢文弘等的就是这个台阶,立马登了上去,连一贯的推辞都不演了:“那就献丑了。不过字画而已,叶太傅聊作趣玩。”
一卷宣纸缓缓展开,画的是松龄鹤寿,一开始没什么稀奇,等到全数展开,平常爱字画的几位已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松龄鹤寿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作画之人运笔有度,浓淡得宜,背景是大片的山林,岩边生长的松树风骨凛然;近处的鹤画得极其柔软,远处的鹤只是淡淡几笔抹出个形,合在一起却格外生动,仿佛隔着画卷都能听见松涛鹤唳。
夸奖声此起彼伏,卢文弘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投在上座的皇帝身上,等着他开口。
第9章 婉拒
李时和很给面子,朝着卢文弘淡淡一笑:“不错,令爱倒是很擅丹青。”
“不敢当,不过是献丑罢了。”得了李时和这句话,卢文弘再接再厉,“小女本想临场作画,奈何自幼体弱,今日实在出不了门,只能献一幅成品。还请叶太傅见谅。”
“令爱有这份心,亦有才思,老夫能得这幅画,也是蒙圣恩眷顾啊。”叶太傅抚了抚颌下花白的胡须,“先前大郎得了几支雪参,不妨赠给卢尚书,也好替令爱调养身体。”
卢文弘推辞再三,周边的官员审时度势规劝几句,卢文弘也就顺水推舟收下了。
李时和在座上安静地看着底下人表演,等表演完了才漫不经心地问:“丹青甚妙,不知令爱年岁几何?”
卢文弘心里一喜,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仍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小女刚满十六。”
“年轻得很。”李时和随口评价,又问,“叫什么?”
卢文弘更喜:“拙名卢寄灵,小字阿秀。”
崔慕栾夹了口菜,心说这也太上赶着了,连小字都能说出来。
李时和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又夸了一句:“卢尚书起名倒是很好。”
卢文弘特别喜,觉得自己这一步走得实在是妙。
按照李时和的性子,在宴上看中哪家贵女的可能性实在太小,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李时和从来没表露过喜好,但生母庐江王妃字画双绝,耳濡目染之下,总会有点喜欢,故而卢文弘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
倘若这个办法不行,那也还有下一步,寄予厚望的嫡长女不行,还有几个来赴宴的庶女嘛。庶女入宫为妃可能是差了点,封个宝林、才人总没问题。
有两个问题铺垫,李时和终于问了最要紧的一个问题:“可有婚配?”
卢文弘这回得深深地低头掩饰上了眉梢的喜意:“小女生平只爱书画诗词,难免有些幻想,只想着嫁予世上英雄,又要姿容出尘,到如今十六岁也暂无婚配。”
这手欲扬先抑玩得好,卢文弘口中的女儿非姿容出尘的世上英雄不嫁,那李时和收卢寄灵于宫中,自己就成了这个英雄。
卢文弘安静地等着李时和说下一句话,等着这临门一脚。
“姿容出尘的世上英雄是有些难寻,但也不是没有。”李时和还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朕看叶侍郎就不错。子安?”
卢文弘脸色蓦然一变。
“臣在。”被点名的礼部侍郎叶远绥压根不管卢文弘,兀自站起来,向着李时和行礼,“臣与方家女两情相悦,已定终生,恕难从命,还请陛下见谅。”
“还有这么回事?”李时和眉眼间略有些诧异,“这倒是朕考虑不周。在座各位,家中若有适龄的郎君,朕今日就借叶太傅的吉宴,替卢娘子指婚。”
卢文弘的脸彻底白了,想到家里铁了心要入后宫的嫡长女,连忙深深行礼:“陛下,小女体弱,不急婚配,还是多留在家中几日吧。”
叶太傅见事态不妙,也打打圆场:“年轻人许是觉得没什么,老夫这把年纪,还是觉得调养身体要紧。再加些血燕,一同赠给卢尚书。”
李时和微微一笑:“也好。”
又是一番套话,站起来的几个人才得以落座。
崔慕栾见识了这一场好戏,实在憋不住了,借着倒酒的机会偷偷笑了笑,一抬头看见对面的杨澈憋得肩膀都在轻轻颤抖。
叶府小院。
寿宴看着菜色丰盈,实则碍于礼节等等原因,压根吃不饱。叶远思一早就掐着时间让厨房煮面,等宴散了,小院里刚好摆上汤面,面条白润,卧了个溏心的荷包蛋,配上微甜的烧肉和青翠的菜叶,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崔慕栾在宴上还是吃了点东西垫过肚子,三口两口吃完了面上的配料,又吃了几筷子面就压住了胃里的饿感,放下筷子绘声绘色地讲起宴上卢文弘的事情。
说到要把卢寄灵和叶远绥配一对时沈辞柔正在喝汤,一口汤还没咽下去就先笑了,呛得咳嗽不停,喝了一盏茶才压下去:“这么好笑的吗?”
“就这么好笑。”崔慕栾一脸惋惜,“可惜叶府男女分席,不然你们亲眼见见,可比我说出来好玩。”
杨澈也是个蔫坏的:“何况这回不是还来了卢家的几个娘子吗?当场表演起来估计更好玩。”
“也对,这回卢家除了大娘和只有七岁的五娘,其他几个女儿都来了。”叶远思夹起一片烧肉,回忆了一下,“王家来了二娘和四娘。”
“整个长安城的权贵世家,谁不知道叶子安和方采采的事?叶子安就等着方采采及笄呢。”沈棠觉得好笑,好笑之余又有些不对,“陛下怎么会这么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崔慕栾摇摇头,“君心难测,我也猜不透陛下是真的不知道这事,还是故意这样说,为的就是落卢家的面子。”
叶远思咽下口中的烧肉:“别猜这个,反正和我们也没有关系。”
沈棠故意逗他:“怎么,还不许说?是不是你喜欢卢家那娘子?”
“我瞧着也像。”崔慕栾使坏,“他这人连卢家、王家的几个娘子都分得清清楚楚。”
“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记性好,见过几面而已……再说,我是主人家,我当然得记得啊!”叶远思一听就着急,急着急着忽然想起另一件事,“这个先不管,我有件事要说。”
杨澈夹起一筷子面:“说啊,还想玩个什么神秘?”
“这事我也说不准是真是假,但我听京兆府那边说的,大概不敢拿这种事胡说。”叶远思皱眉,“说是从山南西道那边来的,有个杀了数人的杀手,现下应当是入了长安了。”
崔慕栾一惊:“进长安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