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出的三个霍家女眷,一个旁枝堂婶儿,四十多岁了,进教司坊后就一直做洒扫。一个七岁女童,让裹了小脚儿,还未接客,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相貌平平,却已不良于行。
十根脚趾砍去九根,脚烂的骨头都快没了,她没因感染而亡,在姚千枝看来,就已经是生命的奇迹了。
三个霍家女眷,四十多岁那位都让打折脚背裹了足,霍姐姐自然不例外,据云止言:如今正居在高楼,上下不得。且,因她是霍家嫡脉,曾被韩载道利用坑过云止一回,韩家派人看她看的挺紧,等闲用银子是‘买’不出来的。
必须背地里做些小手段。
而,姚家军此行进京,‘小手段’最厉害的,无人能出姚千枝其右,毕竟是霍锦城的亲姐姐,为了麾下师爷,姚千枝肯定得走这一趟。
燕门楼儿边小净河青玉访,燕京最奢华,面积最大的官方教司坊之一,朝廷经营的那种,如今,霍姐姐就在那里。
云止给安排的,直接花银子养起来,到不用接客。
正是因为如此,霍锦城才能忍耐这么久,没知晓消息就冲进来。
“好好装扮装扮,咱们走。”起身站定,姚千枝转头吩咐。
“是。”霍锦城急急应声,冲到妆台边抓起粉盒,两眼直放光。
此生,从未有过一刻,他这么期盼着‘侨装’。
——
是夜,乌云遮月漆黑的夜,青玉坊里红烛高照,灯火通明。
遍身绫罗的美娇娘儿踮着三寸金莲斜倚小窗,含笑带羞,轻挥香帕。侬乡软曲低喃,轻歌慢舞缓步,古琴幽幽,声声悦耳,琵琶叮咚,玉珠落盘,端是人间富贵烟云梦,仿如仙境玉界中。
不过,是男人的仙境,女人的地狱。
青玉坊,三楼拐道最里间,霍锦绣坐在窗台前,扒着窗缝儿往外看。
透过回廊栏杆,从高处向下俯视,她能瞧见一楼戏台子上,一个扮做尼姑模样的妓.子,描眉抹唇,正唱着‘思凡’。
思凡——小尼姑想男人要还俗,这般的粉儿戏,搁在以往她听音儿都觉得脏耳朵,但如今,在楼里一困四年,她连门都少出,整日在这小小房间打转儿,莫说粉儿戏了,楼下不拘票客闹事,妓.女打架,但凡有点热闹,她都想看。
第七十九章 (改错)
昔日户部尚书霍言和其妻王氏, 膝下有二女一子,俱是嫡出。
长女霍锦纱、次女霍锦绣、长子霍锦城。
大晋律法, 罪不及出嫁女。而霍家蒙难之时, 长女、次女均都出嫁, 按理不该连累她们,不过……许是双眼不清, 识人不明, 霍言给膝下两女儿找的夫家, 全是王八蛋。
长女霍锦纱出嫁多年, 早得一女,霍家出事, 她夫家碍着孩子‘病逝’了她,让她‘体面’的走。而霍锦绣出阁未久, 膝下空空, 她夫家还是新贵,不大讲究规矩, 就直接把她扫地出门,让她当街被官差拉走, 直接打进了教司坊。
按大晋律,凡妓者都需裹脚, 霍锦绣二十出头了,这脚裹的她足有一年没下来床,好在她底子硬,最终没到不良于行的地步, 勉勉强强能够走路。不过,不知是福是祸,有这一年养身体的空闲,到给了云止运作时间,把她‘包’了起来。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他让韩载道拿住了把柄,才有好好燕京贵公子往泽州平乱之行,那一次,要没有姚千枝,说不得他就死里头了。
霍锦绣沦落教司坊,依然保住了清白身,这是她存活至今唯一的理由。不过,她的身份确实敏感,云止不过勉强护住她,让她能在青玉访有个安静的角落,在多,就没有了。
霍家出事,至此已是四年,霍锦绣就在这小小的青玉坊里,困了足有四年。
是真真正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透着窗缝儿向外看,耳边听着嘈杂声响,男欢女笑,霍锦绣坐在窗前,面无表情,一双形状漂亮的眼睛透着股死气沉沉。
“咦?这是……”突的,她神色微微一动,目光聚集投在楼下门口。
就见内门里,伴当儿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迎进来几人,为首是个白衣公子,俊美英气,谈笑自如,身侧伴着个青衣少年,眉清目秀,神色肃穆,后头跟着两个小厮,俱都白净俊美。
一瞧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青玉访是官院,迎来送往俱是权贵豪富,这两位公子相貌虽好,气质亦佳,到还真至于引起霍锦绣的注意,只是……“好像啊!”她看着,口中喃喃,“锦城……”
一句‘锦城’脱口而出,霍锦绣心头瞬间刀割般的疼,霍家早就诛连三族,被满门抄斩了,父亲、母亲、姐姐……他们都死了,大刀砍头,尸骨不全。下面那人,乍一见,不管如何像锦城,那都不是,是假的,她弟弟早就死了,连尸身都没有了。
“苍天呐。”霍锦绣捂住脸,牙关发出‘嗄嗄’声响,嘴唇一片青紫。
死死握着拳,她把袖子塞进嘴里狠狠咬着,身子一直抽搐,整个人缩成个虾米样儿。自被打断脚骨后,她就做下了这病,情绪略激动些就抽搐着喘不上气儿,好几回差点死了。
趴在窗台上,她眼前直冒金星,闭目大口喘气,身体止不住颤抖,好半晌,终于慢慢缓过来,她支起发软的手脚,想挪回架子床上休息,谁知,还未等起身,门突然发出‘吱嗄’轻声,被人打开了。
“绣儿。”鸨妈妈娇软的声音传来。
霍锦绣心中一颤,惶惶抬头,“鸨妈妈,云都尉……”这个月已经给过银子了。
她不用接待客人!
霍锦绣喃喃。
进了教司坊,在没有干净人,云止给银子‘包’她,不代表她不需要陪客,只是不用卖身罢了。平素宴席,像陪酒唱曲儿,被调笑摸手都是常事,霍锦绣最怕这个。
无它,她陪的人,基本都是认识的,父亲的下属,丈夫的同撩,弟弟的同学,甚至有不少,她幼时还叫个‘叔叔伯伯’,如今同座一席,声色犬马,霍锦绣是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反正,每每那般场景,她自个儿是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几位贵人点了你,旁个不说,陪着喝个酒,唱个曲儿,乐呵乐呵有甚?你又不年轻了,当云都尉能养你一辈子?”
“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已入了温柔乡,就别在装凤凰鸟儿,还傲什么?老老实实让叫唤就叫唤,人家才能怜惜,不捏死了你。”鸨妈妈挥舞着香帕,扭腰摆胯走过来,含笑横着给了霍锦绣个威胁的眼神儿,“那是贵客,你给我好好服侍着。”
四年时光,吃足了眼前这位鸨妈妈的苦头,霍锦绣看见她腿就发软,在不敢反驳什么,只呐呐道:“是,是!”
“这才是好孩子!”鸨妈妈含笑赞,又唤道:“来,赶紧给咱们绣儿打扮上,莫让客贵久等。”
她这一声,自有丫鬟上前调香粉换衣裳,团团围过来。
被扒衣裳拽头发,抹脸擦手,霍锦绣像块木头似的,任她们随意摆弄。
没多大会儿的功夫穿戴一新,鸨妈妈领头儿风摆荷叶似的走,霍锦绣踮着小脚儿跟随,一步一步跟走在刀尖上般。
她裹脚的年纪太大,虽还能行动,依然不方便。
走了没两步,来至二楼雅间,鸨妈妈恭声低唤,就听屋里有个清朗的声音,“进。”鸨妈妈赶紧应声,推门而入,霍锦绣低眉顺目的望过去,微微一愣。
屋里坐着的,竟是她在窗台前看见的那一行人,那个像她弟弟的,如今正眼巴巴的看着她。
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赶紧垂下脸儿。
“绣儿,赶紧伺候着。”鸨妈妈推了她一把。
霍锦绣踉跄几步,跌坐在白衣公子的怀里。
雅间里,除了两位贵客并俩小厮,余下吹拉弹唱,喂酒取乐的还有五、六个姑娘,见霍锦绣模样俱都嬉笑出声,羞的她满脸通红,窘迫不堪。
青衫少年瞧着,眼神越发痛楚。
“留个唱曲儿的,你们退下吧。”瞧他这样,白衣公子蹙眉使了个眼神,那年纪略长些的小厮便站出来,掏了银子,将人打发了。
教司坊里嘛,什么奇怪的客人没见过,鸨妈妈接过银子,惦了惦份量,眉开眼笑的带着人退下,口中还嘱咐霍锦绣,“好生伺候着诸位贵人。”
“诺。”霍锦绣木讷的点头,安静的坐在白衣公子的怀里。
不笑不说话,身子僵硬,跟个没灵魂的娃娃似的。
“贵人您们慢饮,奴奴告退了。”鸨妈妈给了霍锦绣个威胁眼神,随后恭身退下。
出门时,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吱呀’一声,大门紧闭,霍锦绣浑身肌肉绷紧,进访里最害怕的就是这样场景,哪怕畏惧云止,客人们不敢对她太过,但动手动脚,言语轻蔑调笑都是常事……微微闭起眼睛,她握紧拳。
想象中摸向腰身的手并没有来,反而有人将她从白衣公子怀里扶起来,心下微惊,还未等她说话,就听‘噗’的一声轻响,随后,‘啊……’有女子娇声低低轻唤。
霍锦绣猛的睁眼,转头望向声音方向,正看见那唱曲儿的歌伎翻着白眼儿软软倒地,她身后,年长些的小厮一只手搂她的腰,另一只手从她脖子上移开。
“你,你们杀了她?”霍锦绣骇的连退了三步,脸色刹时苍白。
年长小厮讪笑,“没事,就顺手打昏了而已。”声音婉转,带着几分软意。
听着不大像个男人。
到是霍锦绣,让吓的血都凉了,根本没注意这些,颤手颤脚,她本能想跑,然而,屋里四个陌生人,八双眼睛炯炯望她,门边余下小厮把守着……
这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
“你,你们想干什么?我就是个犯妇,如今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什,什么都不知道。云都尉看在我已逝兄弟的面上才花银子,平常根本不来,我根本没见着他,他的事儿,我一概不晓得……”拼命摇头,霍锦绣喃喃。
她自知,就她本身而言,是根本没什么价值的。人家来找她,不是为了昔日霍家留下的东西,就是想寻云止的麻烦。
不过,她都来此四年了,霍家坟头草三丈高,能有什么东西?至于云止……
被吓的思绪混乱,霍锦绣胡思乱想着。
见她这模样,白衣公子——姚千枝拿眼睛斜了青衫少年——霍锦城一眼,示意他亮出身份。
这场面,她们这些外人无论说什么都尴尬,还是霍锦城上吧。
“二姐。”一旁,见外人都清干净了,霍锦城两步上前,一把拉住霍锦绣的手,眼角泪水流下。
“你,你是谁?”霍锦绣被拽的心慌失措,挣扎起来。
“二姐,是我,我是锦城啊!!”霍锦城抬袖子狠狠在脸上抹了两下,带下一层浮粉,轮廓渐渐清楚……
霍锦绣愣愣看着,“锦城……你,你来接我吗?爹娘让我们团圆了?我解脱了吗?”她喃喃,好半晌,突然反应过来,合身扑上前,拉住他的肩膀,哆嗦着摸他的脸,“二弟,二弟啊!你没死啊?你还活着呢,那爹呢,娘呢?大姐呢?你,你……”呜呜咽咽,她面颊扭曲,脸部肌肉都在抽搐。
“二姐,只是我,是云止救了我,爹、娘和大姐,他们都,都……”霍锦城泣不成声。
霍锦绣便悲声,“我的天爷啊……”
两姐弟抱着,哭成一团。
“咳,咳,你们,进里间说吧,速度快点。”一旁,守在门边观察情况,姚千枝轻声提醒。
霍锦城便收了泪,拉着他姐姐,抹头进了里间小屋。
好几年,此间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想要逃走得霍锦绣配合,自然需要他来调解。
两姐弟进了里屋,嗡嗡叙叙小声说话,姚千枝没仔细听,端着杯酒倚在窗边,有一眼没一眼的往外看,就听楼下突然一阵喧哗,凝目一瞧,瞬间顿住了。
就在楼下堂中,从外而来走进数十个人,余者都做下人打扮自不必提,姚千枝一眼就叨中了那为首的。
一身大红色的凌罗袍,长眉若柳,身如玉树,面如中秋月,色如春晓花,烟灰色的眸子转盼多情,真真是天生的韵味,数不尽的风情,聚天地钟灵宠爱一身。
自来此地,什么云止、南寅、锦城、姜熙……俱都是各得其色的美男人,然而,便是他们全加在一块儿,都不及楼下这人的风采。
到不是相貌不及,就是那种感觉,他不一样。
楼下,那美男子在下人的簇拥中款步姗姗走进来,堂中一应,不拘是妓.女还是客人纷纷回头,惊艳万分,有几个许是认识这人的,还起身说了两句话。
那美男子婉转含笑,眉目含情,私语几句,客们人纷纷神魂颠倒,姚千枝在二楼屋里,都能听见酒杯落地的清脆响声。
“嚯,这作派,真勾人啊。”她长眉微挑,啧啧有声。
一旁,做小厮打扮的姚青椒同样惊艳,满眼痴迷,嘴张的老大。到是胡雪儿轻‘嘶’一声,面现惊骇欣喜。
发现她神色不对,姚千枝转头望她,“怎么了?”她问。
胡雪儿微顿,犹豫开口,“这人好眼熟,仿佛是我认识的人……”
“你认识?那他是谁呀,长的这么好看?”姚青椒听见这话,忙转头问。
“认识。”胡雪儿点头,见姚千枝目光投过来,似是鼓励她接着说,便又道:“这人,单看脸好像是胡皎,跟我们一样,都是被扔了的半胡,不过,六年前,他有一天突然不见了,我们四处找他都没找见,最后听说是让过往行商抓走了……”
“他打小长的就好看,我们附近在没有比他更出色的,让商人抓走估计就是卖了,他那模样好歹能留下条命,不用冻饿死,我们在四里八乡打听,各处楼子门口蹲着,找了半年多没找到,狸儿和逆子估摸他是让卖远了,就……”没在接着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