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琅一言不发地坐到了她身旁,她便只好亲自替他斟了一盏茶。
他并没有端起茶盏,幽暗莫测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半晌后才淡淡开口道:“今日的确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臣弟此番前来,是想问一问,太后娘娘想如何处理逆贼一伙?”
苏语怜微微愣了愣,如何处置?方才在大殿上他不是已经杀了两个……
所以他现在是在问她如何处置兵部尚书林楠?
她眼中的诧异怀疑之情被对面的楚琅尽数捕捉,倒也不拆穿她,只低声问道:“皇嫂怎么想?”
苏语怜沉默了片刻,“如何处置,想必摄政王心中早已有决断,又何必来问哀家呢?”
楚琅的眼眸上层漂浮了浅浅的冷意,“皇嫂还是如此不信任臣弟,总觉得臣弟要坑害皇嫂,是不是?”
苏语怜被他戳中了心事,心微微一颤,不由地垂下了眼睫,目光却不小心暼到了他的手。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变,抬手便要去抓他的手,语气责怪道:“你怎么还没处理你的伤口?不是说那舞姬指甲中藏了毒吗?”
楚琅将那只受伤的手背到了身后,不让她去碰,语气冷冷道:“皇嫂还会关心臣弟的死活吗?”
苏语怜急了,黛眉颦蹙,低声叫道:“你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可不可以?那毒还不知道是什么毒,万一……万一毒入了五脏六腑……”她说着说着,自己竟打了个冷颤。
她越急,楚琅便越将手藏到她够不着的地方,漂亮的凤眸斜睨着她,唇角边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依旧冷淡:“万一毒素入了五脏六腑,七窍流血而死,不是正好顺了皇嫂的意,再也无人能牵制要挟皇嫂,占皇嫂的便宜了。”
苏语怜被他的一番话说得又急又气,干脆起身扑到了他身上,从他身后寻到了那只手,难得强硬地将他的手强行握在了手心。
“你不必说这些混账话来刺激我,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苏语怜都有些口不择言了,将他的手拉到眼前,仔细查看他的伤口。
果然,指甲划开的小伤口,但因为有毒,又一直没有处理,伤口越化越开,在那双白皙如玉的手上,显得尤为可怖。
早上才替他处理了一只手,晚上另一只手又伤了,苏语怜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不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楚琅自由的那只手扶上了她纤细的腰肢,低低沉沉道:“皇嫂这姿势,是想对臣弟做什么?”
第47章
苏语怜被他说得愣了愣, 垂眸看了一眼, 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扑进了他怀里。
白嫩削薄的脸皮霎时飞上红霞, 急急忙忙地就要起身,却被那只手握紧了腰肢, 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往自己身上揽了揽。
“呀!”她惊叫了一声, 为了不让自己整个栽进他的怀里, 只好侧过身子堪堪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坐稳了的下一瞬间, 她立刻扭过头去质问他, “你想做什么?”
“呵呵。”楚琅从胸腔中发出沉沉的笑声, 微微抬眸望着她,“我想做什么?这一次难道不是阿怜你, 主动扑过来的吗?”
苏语怜尚未习惯他如此亲密地唤她“阿怜”,更何况是刻意压低了嗓音, 性感蛊惑,能活生生穿透进人的心脏,撩起一汪涟漪。
她又羞又恼,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了, 一时不知该怎么回怼他, 情急之下只好伸手捂住了他的薄唇,不让他再说话。
但他的闷笑声怎么也捂不住, 甚至不要脸地亲了亲她的掌心, 苏语怜一抖,闪电般地缩回了手。
“我在和你说正经事,你能不能别老这样?”她清甜的嗓音里充满了难以言明的郁闷。
“好。”楚琅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瞬间收了笑意,重新变得面无表情,“有什么正经事,你说,我听着。”
“这毒到底怎么样,要不要紧?需要解药吗?现在该怎么处理?”苏语怜还在担心他的手,一连串地抛出了最关心的几个问题。
楚琅懒懒地瞥了一眼自己发紫发黑的手背,无所谓道:“可能要叫阿怜失望了,暂时死不了。”
他这样说,她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了一些,可转念间又被他的混账话气得柳眉倒竖:“什么叫我失望?难道我就盼着你死不成?”
“你没有吗?”他凝视着她,忍不住抬手,冰凉的指尖碰了碰她的脸颊,“方才我进来,你看我的眼神,有多疏离冷漠,你知道吗?”还包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她,不久前景阳宫发生的一切。她的身子微微僵了僵,不自觉地躲开了他的触碰。
楚琅的手指顿在了半空中,一动不动,片刻后,低哑着嗓音问道:“你怕我?”
尽管以理智来分析,她心里清楚楚琅对安王一行人的处置干净利落是正确的,不论是于她亦或是于小皇帝来说,安王这样狼子野心之人存在一日都是隐患。
但从情感上来说,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之情。宁王也好,安王也罢,都是楚琅的亲兄弟,可他还是说杀便杀了,一丝情面不讲,仿佛杀了什么牲口似的。
那么小皇帝呢?小皇帝只是他的侄子,有朝一日,他是不是也会随意找个理由,就能将小皇帝悄无声息地除掉?还有……
还有她自己呢?说是至高无上的皇太后,可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傀儡罢了,他如今对她有旁的心思,愿意随时逗逗她,不和她计较,可若是某一天,他对她失去了兴趣呢?
“你在想什么?”她久久地陷入了沉默,楚琅看不见她的眼神和表情,有些烦躁地掐着她的下颌,扭过了她的脸,逼她看着自己。
“我在想,你打算怎么处置那几个反贼?”
“谋逆之罪,罪无可恕。我打算抄了安王府,诛武平侯九族,至于兵部尚书等刑部审完再议。你觉得如何?”他的声音很平静,株连九族这种可怕的话仿佛是在谈论天气一般。
苏语怜暗自咬了咬牙,轻声回道:“株连九族的话……会不会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大楚所有的律法之中,她最不能理解的便是“株连九族”。古人云:一人做事一人当,家人又做错了什么要受株连?
楚琅轻笑了一声,“不近人情?或许阿怜听过一句话,斩草要除根?”他用食指摩挲她的下颌处,“阿怜你要记住,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他永远不会因为无用的仁慈,给自己留下任何隐患。
苏语怜无法反驳他,只好应道:“哀家明白了。一切全凭摄政王做主,哀家没有任何意见。”
楚琅仿佛研究什么似的,仔仔细细端详了她片刻,冷不丁问道:“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阴狠毒辣,冷血无情?”
她被他突然的发问问得懵了一下,愣愣地抬起了眼眸,不知该说什么来回他。
但她的沉默被他当作了默认,凤眸中的神色愈发幽暗,“既然如此,方才又何必管我是不是中了毒?”
“我……没有。”她眼神微微闪烁,“摄政王行事作风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哀家没什么可指摘的。”
说到底,如今小皇帝能安安稳稳坐在龙椅上,前朝后宫都尊称她一声皇太后,至少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这一切都是楚琅给的。
虽然她越来越不明白,楚琅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明明是可以随手杀掉皇亲贵胄的人,手握十万玄武军,若是真有人不满他的政权,直接武力镇压即可,说是拿她做挡箭牌,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了。
她望向他的眼神里渐渐充斥了迷惑,竟将自己心底的疑问直接问出了口:“你到底,想要什么?”
似乎是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楚琅凤眸微微眯了眯,低低沉沉回道:“我想要什么,阿怜不清楚吗?”
苏语怜定定地同他对视了半晌,从他眼中只能看到自己缩小的模糊的倒影。
她突然就明白了答案。
楚琅真的是想要她。
红唇轻启,微微颤抖,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望向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湿漉漉的,像是马上就能哭出来。
他自然不会错过她颤抖的身子,她在害怕?还是恶心?
楚琅握住了她的腰肢,将人往自己身上带了带,让她和自己贴得更紧了一些,“看来,阿怜是知道答案了。”
她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动,仿佛僵硬的木偶,只能任由他摆布。
他的手开始往上,明明隔着好几层衣衫,她却好似能感受到那彻骨的凉意。
“等一等!”她蓦地低喊出声,嗓音里有着隐隐的崩溃,艰涩地一字一顿道:“至少、至少别、别在这里……”小皇帝还睡在内殿,他们不能在这里……
那只手停了下来,楚琅眉心微皱,消化了一番她那句话的意思,“你说什么?”
苏语怜难堪地扭过了脸,眼神胡乱地投放到别处,“我说……你想做的事,别在这里。”
她没有看楚琅,自然也没有看见他瞬间结了冰的眼神,森然冷意完全覆盖了那一双幽深难测却又美丽动人的眼眸。
良久后,他冷冰冰道:“好。今夜,来泰华宫找我。”
苏语怜心下太过慌乱,听不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只当他终于在此刻放过了她,片刻不敢耽误地逃离了他的怀抱。
楚琅任由她逃离,也不再看她一眼,起身便走。
她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在人即将离开时还是没忍住关心道:“你的手,记得处理。”
楚琅仿佛没听到似的,头也不回,冷硬的提醒道:“我在泰华宫等你。”
苏语怜闭上了眼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觉察出腿软,不由地扶着桌角坐了下去。
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不能反悔了,否则一旦触怒了楚琅,后果将会一发不可收拾。她还没能找到真正能牵制他的筹码,她现在的一切都捏在他手心里,包括小皇帝。
她回到了未央宫。
“小姐,发生什么事情了,您的表情怎地如此凝重?”夏望远远地迎了上来,一见她的神情便知道不对劲。
苏语怜没有回应她,走进了内殿,“夏望,我要沐浴,准备一下。”
小小的暖阁中被热气熏得烟雾缭绕,隐隐约约可见水池子中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
夏望跪在池子边,舀了泡了玫瑰花瓣的热水轻柔地淋到苏语怜的背上,小声问道:“到底怎么了小姐?”这个点突然回了未央宫,也不用晚膳,竟先要沐浴,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苏语怜大半个身子都浸在热水中,睁开了微阖的眼眸,低声回道:“待会儿,我要泰华宫。”
“啊?泰华宫?”夏望茫然道:“泰华宫不是摄政王千岁的寑殿吗?而且今日不是除夕吗,小姐您这么晚去泰华宫做什么?”
苏语怜沉默了片刻,声音愈发轻:“楚琅他,他想要……”太过于羞耻了,最后几个字还是没能吐出来。
夏望的手顿了好半天,脑子飞速地转动,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得出了一个令她惊到差点跌进浴池的结论:“摄摄摄政王他要要要……要做什么?”激动到变成结巴。
“别说了。”苏语怜叹息一声,加快了沐浴的速度。再怎么拖下去,她今夜都要面对。
从暖阁中踏出,她换了一身藕粉色的亵衣,坐在梳妆台前简单妆扮。
她望着铜镜中未施粉黛的一张脸发呆。她很清楚自己这副皮囊长得好,但是也不至于到倾国倾城的地步,甚至论起漂亮,她还及不上楚琅。楚琅到底看上了她什么?
夏望心情复杂地替自家小姐梳妆,半晌后还是控制不住地确认道:“小姐,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没得选,夏望。”若是楚琅真的只是想要她这个人,反而是最简单的,她将自己给了他就是了。但她内心更怕的是,事情远远不止那么简单。
梳洗完毕,苏语怜起身,踏出了未央宫的殿门。夏望掌了一盏宫灯在前方替她引路,她缓缓走在狭长的宫道上,内心堪称是五味杂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周末快乐嘻嘻嘻~明天放大招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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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清欢 2瓶;
爱你么么哒~
第48章
未央宫和泰华宫, 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中间隔着长长的宫道, 仿佛走不到尽头。
夜渐渐深了,万籁俱寂, 宫中除了巡逻的守卫, 几乎没什么人再走动了。
苏语怜难免心虚, 能避开守卫便尽量避开了, 可还是被人拦住了去路。
“太后娘娘这么晚了, 是要去往何处?”月色下, 楚衡站在不远处,面容有些模糊, 声音也不似白日里的清朗。
苏语怜停住了脚步,沉静地望向他, 冷淡回道:“这么晚了,齐王不也还在四处走动吗?”言下之意,我不管你去往何处,你也不要来问我。
楚衡好似听不懂她话里话外的拒绝, 笑道:“臣弟不过是今日宴会上受了些惊吓, 夜里睡不着,出来走一走罢了。莫非太后娘娘也是?”
“惊吓?”苏语怜重复了一遍, 不易察觉地嗤笑了一声, 片刻后回道:“如此,哀家便不打扰齐王散步了,夏望。”
夏望会意, 率先动了起来,苏语怜也继续向前走,两人擦肩而过时,楚衡再次开口道:“太后娘娘,莫不是要去找摄政王吧?”
苏语怜脚步一顿,身子瞬间僵硬起来,声音愈发冷凝:“与你无关。”
他倒也不纠缠这个答案,转过了身子面对着她的背影,“今日除夕,摄政王却在宴会上一连杀了两位皇亲国戚,太后娘娘对此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摄政王自有决断,哀家没什么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