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理由似乎旁人看来逻辑不通,但在没什么政治头脑,小心眼儿却一大堆的宁帝身上却格外顺理成章。
宁帝最后一点怀疑被婉妃压死在心底,拿了玉玺扣在早就拟好的圣旨上。
一块大石落了地,宁帝心里踏实多了,当晚搂着婉妃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一早,宁帝下令为北疆使臣送行举办宴会,才得知萧晋又卧病在床。
禁不住心中喜悦,只觉得前日大庭广众之下得到的羞辱一下子就出了气,想着照那些太医的说法,萧晋活不过明年秋天,只觉得一阵
激动。
即便你民心所向 ,也抵不过身体残败。
清晨唐俨带了儿子们去宫中赴宴,一般来说,宴会都是晚上举行,但在众大臣的提议下,改到了清晨,可见众大臣盼望北疆使臣离开的愿望有多强烈。
萧氏则是带着唐玉晚去了长安王府。
木生看见唐玉晚就想起他家殿下的胳膊,将来再也提不了重物,就眼眶一阵发酸,却还是热热络络的迎了两人入府。
萧氏这是自年后第一次见到萧晋,他俯在床上,面上还是煞白,手里捧了一本《史明记》。
正好看到前朝后周文帝的后宫纪,只记有
他原配穆仁温懿显陈皇后,事实上,文帝也只她一人。真正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对帝王家来说是难得的。
萧晋下意识看了一眼萧氏身后的唐玉晚,复又低下头无声的笑了,说好了,不敢肖想的,却还是忍不住啊。
唐玉晚因着心中有愧,只坐在一旁偷偷瞄他,手里搅着帕子,不敢与他说话。
看他嘴唇发干,唐玉晚殷勤的去捧了清水,还贴心的试好温度,萧晋只觉得那水特别甜。一口饮尽,又将杯子递给唐玉晚,轻声说了句
“还想要。”
唐玉晚愣了愣,想着他当是渴坏了,又转身去倒水,一连三四杯下去,萧晋看着唐玉晚忙的微喘,才意犹未尽的表示不渴了。
唐玉晚的贴心在一个上午表现的淋漓尽致,端茶递水,捧书翻页,一件件都认真的紧。
萧氏在一旁看着唐玉晚那副呆呆傻傻的样子,觉得好笑,也隐约觉出萧晋看闺女的眼神有些直白,却不敢肯定。
待了一个上午,萧氏带着快要成萧晋小丫鬟的唐玉晚告辞回府。
唐玉晚临走还一步三回头的和萧晋说明日再来看你。
萧晋的眼里,温柔都快化作水滴下来。
临近月中,唐玉城即将启程,府里也愈发忙碌,萧氏疼孩子,仔仔细细方方面面都考虑过了,金疮药,生肌散装了满满一包袱,春秋冬夏的衣物也备的整整齐齐。
可惜唐玉城十五日走时,就带了些碎银子和馕饼。牵了一匹马,还有随身的鞭子。
唐玉城是趁着月色偷偷离开的,谁也不知道,他是怕离别的。也怕母亲和妹妹的眼泪。
他走后,唐玉晚好几天都蔫蔫的,打不起精神,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连萧晋那里都不去了,想哭还揪着衣角忍住,眼眶红红,傻气的让人心疼。
唐玉晚闷闷不乐了没几天,却收到了一份礼物,一只成年男子手掌大的小奶狗,白色的绒毛打着卷贴在身上,眼睛才刚刚睁开,软趴趴的站不住身子。
湿漉漉的眼睛像葡萄一样,看的人心都要化了。
是木生送过来的,吐蕃进贡的名贵品种,还未送到宫里就被萧晋偷偷扣下了。
唐玉晚想着前些日子去时曾与他说过谢家的小猫,自己也想要一只小家伙,没想到被他记在了心上,转头就送了小狗,说不感动是假的。
萧氏见唐玉晚终于不是闷闷不乐的,虽然不大喜欢她养,也没说什么。
因着小奶狗还太小,娇贵的很,唐玉晚对它用了十二分的心思,生怕它受了凉或是吃多了吃少了,注意力倒是从唐玉城离开这件事上转开了。
近几日唐玉晚在绞尽脑汁,想给小宝贝起个名字。征询了家里的意见,也得不出什么好建议。
转天去看萧晋时,就无意间说出了。萧晋只捧着书淡淡的告诉她“听说贱名好养活。”
让唐玉晚灵光一闪。
“要不就叫二狗子吧!”
萧晋的眼神中于是带了微不可见的赞许,甚好。
他不会承认,他就是嫉妒那只狗,阿迟对它上心,一天十句里面七句是它。
唐家听了唐玉晚起的名字,只觉得,只要她高兴就好,二狗子也挺好听的。
瑶月和瑶光倒是眼泪汪汪的心疼狗子,看着那个挪来挪去,站都站不稳的白色小可爱,这什么破名儿。
第28章 回忆处
长安王府的密室里,灯火幽微,一跳一跳的烛火衬的气氛格外凝重。
萧晋的半边脸隐在照不到的暗处,嘴唇抿起,面上肌肉紧绷,神色晦暗的看着对面的人。
只见对面人与他年纪相仿,一身灰色僧衣,修长白皙的手里掐了一串佛珠,眼神清澈淡然恰似琉璃,眉目俊秀,一看就是生于温室,便是萧氏在灵光寺见过的眼熟和尚了尘。
反观萧晋,虽也是淡泊的神色,但眉宇间的冷寂和煞气压都压不住。
令人惊讶的是,二人长相却有七分的相似,不过被不同的气质冲淡了。
“这些年……辛苦你了。”了尘掐了一转佛珠,垂眸,浅色的唇瓣轻启,与萧晋说道,声音清朗,眉宇间似有淡淡愁绪,看的人恨不得替他抚平,即便是顶着光头,还是翩翩如玉公子般的光风霁月。
“应当的。”萧晋不打算与他多做纠缠,只与他平视,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终究……是我欠你的。”了尘轻叹了口气,声音飘散在空气里,若有若无,清浅的叫人听不清。
萧晋阖了阖眸子,想起冷宫中的种种,眼底的暗色一闪而过。
“是你欠我的,也是你恩赠与我的。”萧晋又想起闯入冷宫的那个小姑娘,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帮了谁。
了尘掐着珠子的手一顿,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难得你不恨我。”那双潋滟的凤眼在灯光下格外诱人。
随后,了尘从袖口里摸出一面青铜的令牌,样式大气古朴,下面系了茶色的穗子,四面雕的忍冬纹,上书“厥配”两个大字。
天立厥配,受命既固。
“这是他留给我的,是他手底下最精锐的人。”了尘摩挲着令牌上的花纹,有些怀恋。
“他到底是偏袒我的,才留了这个。如今,我把它给你。”
“他偏心,我早已明了。不过,有了这个,今后你为帝也无不可,为何给我。”萧晋垂眸,神色不明的问他,语气里带着幽幽的森然。
“你既已全盘接了着烂摊子,那这些势力也当归你,不得有半点藏私。否则,对你是不公平的。”了尘将令牌递了过去给他。
萧晋转头,不打算接过去“不愧是正统儒家的弟子,倒是道义明了。”萧晋不知是嘲笑还是赞赏。
“你就权当是我痴傻吧,把所有筹码都抛了出去,连命都赌上了。”了尘将令牌轻轻落在一旁的木桌上,捡起上面的黑色披风披在身上。
“告辞了,你要保重。”了尘扣上斗篷的帽子,临出门口,转身与纹丝不动的萧晋说,面上带着笑,面颊左侧的酒窝浅浅一现。
转过头时,笑容已经消失,神情冰凉沉重,琉璃一样的眼底都是伤痛,似要溢出。
最后一次见你了,大哥。我苟延残喘至今,不过是为了见你为他们报仇,你成事之日,便是我自尽之时,我绝不拖累与你,成为你未来的阻碍。
了尘轻阖眸子,右侧的泪珠划过面颊,散在风尘里,是我对不住你,这一切,本不该你来承受。
你在冷宫里的一切,我都晓得,宁帝的太子欺辱你,让你为其牛马相驮,逼迫你食猪狗之食。
将你吊起毒打或是拔了你的指甲,割了你的血肉,让猪狗在你面前舔食。
又或是宁帝见你颜色好,想强迫你行那龌龊之事,你咬舌自尽才没能让他得逞。
宁帝的公主让你匍匐脚下,任她践踏欺辱。
后来,快到第三年,他们玩儿够了才渐渐罢休,将近两年的时间,你是如何熬过来的。
我都晓得,可我却救不得你,你原是傲气的,这些,本该是我来受的,是我对不住你。
萧晋坐在密室里,盯了那个令牌一夜,上面的花纹都能原原本本刻入他的骨髓里。
这一枚不打眼的令牌,抵得过他手里的势力两倍。
先帝从来没有信过他,也没有在乎过他,他应当早已习惯,未料,今日见了着令牌,却还是心痛,无论怎样,先帝还是要留一手啊,他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果然,他这样被遗弃的人,还是不配得到所有人的信任与疼惜的,因为,连生身父亲都舍弃他了,只当他是个不痛不痒的傀儡,他又能奢求什么。
萧晋就突然想起这两日天来他这里的阿迟了,每日不厌其烦的对他好,那么耐心。给他翻书,给他剥橘子,总是对他笑,梨涡那么甜。
那么美好的姑娘,他却卑微的如同蝼蚁,明明那么肮脏的一个人,却贪婪的偷取她的心软和善良,他自己都觉得龌龊不堪,却奢求她的心软再多一点。
萧晋揪着那枚令牌,力气大到几乎划伤手掌,令牌的纹路都印在他的掌上,透着血液压迫的紫色。
他颤抖着缩下身子,两只手臂哆嗦着环住膝盖,将头深深埋在膝间。在看不到的地方,眼眶通红,涕泪横流,身子时不时发出战栗。
今夜来的了尘和这枚令牌,彻底勾起了他用了大力气尘封的不堪记忆。
先帝的轻视,冷宫里猪狗不如的日子。一桩桩,一件件,都要将他逼疯。
想到阿迟,许是能得到温暖,但又想到他不配靠她太近,她终将属于别人,萧晋的神智更加癫狂一分,捂住头发出渗人的尖厉哭泣,像厉鬼夜啼。
他该怎么办?他什么都没有。如果什么都没有的话,毁掉是不是更好,大家一起痛苦便是!凭什么老天待我如此不公!
只要……阿迟一个人好就好了,不是吗?
萧晋的这样想着,逐渐不再歇斯底里,眼眶却依旧泛着狰狞的腥红,鬓发散乱,眉眼间的戾气更甚,勾唇看着手上忍冬印刻上的纹路,喃喃自语,邪气十足。
他脆弱,他疯狂,他自卑,都不是他的本意,是被逼的,他原本不想的。
他幼时只想着,将来长大了,与母亲搬离那个压抑的地方,好好过平静的日子,再娶一个漂亮温柔的妻子,一家人,好好的。
既然天地不仁,视万物为邹狗,那也莫怪他不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提示很明显了哦!小仙女们可以猜测一下男主的身份哦,就是鱼在前面埋的雷!第一名猜对有奖啦!
放心,这是小甜文,将来男主会被治愈的,不会虐!放心啦!
(Σ>―(〃°ω°〃)?→!)
第29章 前尘事
自打三月末,唐玉晚又恢复了早睡早起,日日女学的生活,萧晋那里,他能下地后就没去过,不过平日里唐玉晚吃着了什么好吃的点心也不忘想着他。
女学一日六节课,早为琴艺,诗书,棋艺,书画,下午为女红,烹茶,都是大齐贵女必修的功课。不过更为重要的治家交际,就是各家夫人藏私的了,要在府里细细的教过女儿。
唐玉晚不是太过聪颖,每次摸底小测,都站在不上不下的位置,说不上好,也挑不出错,萧氏也没指望家里出个才女,所以不多逼迫。
唐玉晚总觉得她哥哥们出生的时候连带着把她那份脑子带走了,就看成绩来说,简直不像亲兄妹。
女学隔了一堵墙就是平国书院,墙上开了个拱门,两处的小花园是共用的,常常能看见里面看对眼的少爷小姐们树下相会,一见人来了,脸都红的像桃花。
这种行为在大齐是被默许的,虽圣人教导男女有异,男女私会有伤风化,但现在门当户对的看对眼儿了,总比盲婚哑嫁婚后生成一对怨偶来强的多,只要不逾矩,都是随他们去的。
像是上届平国书院的大才子柳廷文和他夫人周相宜,就是这样成的,当处就是有名的郎才女貌,现如今也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是以,女学的姑娘们对在精于学业的同时寻觅如意郎君是相当感兴趣的。
谢清敏与谢清澄都是有名的美人儿,一个俏丽,一个温婉,不少学子都暗暗给她们写过情诗,可惜她俩一个也看不上。
用谢清敏的话来说,她将来是要嫁给举世无双的大英雄的,才看不上这些白斩鸡一样的文弱书生。
谢清澄虽然看着温温柔柔的,心气儿也是随了谢家,与愿意委身于一个诗词歌赋连她都不如的男人。
确是,谢家诗书传家,就是不爱学习的谢清敏在小测中也能占上前三,何况谢清澄,更是甩出旁人一大截去,就算书院里专攻诗赋的学子也比不得她。
唐玉晚其实也没少有人给她送过情诗,不过都被她二哥扣下了,一封都没看到过。
她二哥除了扣人家的情诗,还明目张胆的给人家指出平仄和字词考究上的错误,搞得人家好一顿下不来台,比起唐玉城的暴打一顿,更显得丢人,后来就没几个人敢写了,写的还不够丢人的。
自打他们听说唐二公子出门游学,唐三公子染疾卧床,春心又开始悄悄萌动,生了继续写情诗的念头。
但是,当他们拿着誊在手帕上或是薛涛笺上的小酸诗打算拿给唐家姑娘看时,却发现被人捷足先登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六年前和唐家世子斗得不分上下的柳廷文的亲弟弟柳廷襄。看着那头和唐姑娘谈笑风生的翩翩少年郎,当即一众人就撕了手里的情诗。
呵,人家哥哥可是柳廷文,弟弟能差了了吗?况且,人家长得还那么好看,就不用去自取其辱了吧。
“唐姑娘,听说玉楼兄出门游学了。”那柳廷襄长得是真好看,特别是那双上挑的丹凤眼尤其抓人眼球,让人过目难忘。
“是啊。”唐玉晚不太会撒谎,只能尽量简短的回答,以防被人看出破绽。
“去了哪?说不定改日游学我还能碰上他。”柳廷襄继续发问,似是不问出结果来就不罢休。
“我也不知道啊,哥哥没说。”唐玉晚继续打着马虎眼,去北疆的是我三哥,我怎么知道我二哥要去哪里游学。
“那是我打扰了。”柳廷襄微微一欠身,打算与她告辞,嘴角勾起一抹真诚的笑容,眼角上挑的弧度更加惑人,看得阿迟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