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女子,谁不爱这亮闪闪的贵重首饰?更莫提方太后一进宫便遇上了先帝那样的性子,掺金绣银的衣裳不敢穿,帷帐上的刺绣略多些也不敢挂,唯恐被说铺张奢靡,不堪国母之位。正是最青春美貌的年月,却不得不素衣简服的简朴了半辈子,心内遗憾自是不必多提。
此刻见了这凤冠,她虽方才就在一直推脱,但心内却已忍不住的思量着,这样的凤冠,若是能留给宝乐大婚时穿戴,想必定会耀眼的很,心下其实早已意动。
此刻见梁王这般坚持,方太后便也终于松口应了,她是梁王的长嫂,之前又与这位小叔子从不接触,本也谈不上什么间隙,此刻收了这么一份重礼,又叫梁王满面真诚,口口声声的“长嫂如母”说着,一时便当真露出了些母亲的慈爱一般,面色也难免愈发温和了起来,问起了他景山守陵的辛苦。
即便提起守陵这般的清苦之事,梁王亦是毫无阴晦自哀之色,只不急不缓的介绍起了山上亲手耕读的平实野趣,清静自得,在他的口里,湖光山色、山岚清泉,春播冬藏,怡然自得,只连东陵门前的镇门石兽都透着一股可爱憨实,别有趣味。
能将原本平平无奇的事说的妙趣横生,算得上是梁王的另一项本事,方太后久居深宫,听着啧啧称奇,苏明珠虽然明知梁王乃是厚颜无耻之徒,但此刻却也忍不住分出了几分心神。
只有赵禹宸,因他登基之时是亲去帝陵里送丧且祭祀过的,自然知道景山是何情形,此刻看着他这般装模作样,蛊惑人心,心下却不屑之余却越发凛然戒备,又不愿见他这般说个不停,几句话后,便打断了,只叫他入座,又示意魏安开席。
魏安早已在一旁等待许久,见状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拍了手,廊下小内监们便依次而上,打上食盒,奉上了一道道菜式,其中最显眼的,便是赵禹宸前几日听的食指大动,特意叫做上的一到清蒸大黄鱼。
【哎哟哟这条鱼长的好哎,个大,公鱼,送的时候也正好!没遇上母鱼还没松了子!要是再迟一个月就不行了,没瘦也松了劲儿了,倒是肥了母鱼,拿来红烧最好,清蒸就比不上公鱼这个柔韧劲儿,正好正好……哟?淑妃?怎么到这会儿,还当不来了呢!】
赵禹宸正细细听着魏安的心声准备开食下饭,不妨却听到了这最后一句,他顿了顿,回过头去,果然便看见了董氏正款步而来。
自从前几日董淑妃被明珠说了“化腐朽为神奇”之后,淑妃也不知是气是冷,就在后来的倒春寒里有些不舒服,赵禹宸也没心思去多留意她,只吩咐太医照看,仿佛是还未大好。
因着这般缘故,今日这家宴虽也派人告诉了关雎宫,但他也只当淑妃不会过来。
发现赵禹宸的目光后,一旁的苏明珠也顺势回头看去,看见淑妃之后,仔细瞧了瞧她那一身打扮,一时却有些奇怪。
广袖低髻,白绫轻纱,这么一身纯白的素衣倒是确是很配她,显得她越发温柔善良,弱不禁风了似的——
可是董淇舒不是有些病了么?怎的还穿的这么单薄?故意卖惨不成?
虽然有些疑惑,但苏明却也并未当回事,想过便也罢了,只冷眼瞧这着一身白衣的董淑妃走到近前,微一低头,便如一支风中的娇怯白莲:“见过陛下,见过太后,王爷万福。”
梁王见状特意从席间起身,深深拱手为礼,看着董淑妃,便忽的叹息一声:“娘娘瞧着,清减不少。”
梁王这声叹息情真意切,仿佛带着说不出的心疼惋惜似的,董淑妃闻言似乎有些惊慌,略退一步又低头福了一礼,却恪守规矩的并未多言。
【王爷……】
这场景再正常不过,苏明珠丁点没瞧出什么,只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表示对梁王到哪都不忘碰瓷的行为不屑,但一旁的赵禹宸面色却是忽的一顿——
淑妃正在他三步之内,赵禹宸也听的清清楚楚,淑妃心内的这句“王爷”悠悠长长,仿佛带着说不清的怅然失落,自怨自伤,与平日的冷静无情只如天壤之别。
……
赵禹宸:???
作者有话要说: 赵禹宸【沉重:朕感觉事情越来越不对!
第43章
虽然世人常说女子妒忌,女子多疑,但其实在这样事关体面的事上,只要不是那等当真愚傻的,同样是人,男人是与女子实际也并无不同。
虽然董淑妃只是在心里念了一句幽幽叹叹的“王爷……”但赵禹宸只从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里却已听出了不知多少的百转千回,欲语还休,一时间既惊且怒,竟是愣在了当场。
只是淑妃面上并未丝毫的差池失礼,这一幕放在旁人眼里,便是一身素衣的淑妃行礼之后,赵禹宸看呆了一般只是愣愣的瞧着她。
“陛下?”一旁的太后发觉了赵禹宸的出神,觉着不像话,不动声色的叫了一声。
赵禹宸这才猛地回过神来,顿了顿,才攥紧了手心,声音里都几乎带了几分嘶哑:“免礼,入座。”
苏明珠也带了几分诧异一般的冷冷看他一眼:【怎么?穿了一身江南纱衣就把你看呆了?什么出息,你一个皇帝,没见过美人不成?】
苏明珠这般想罢,心内又生出几分不高兴,正巧因着淑妃之前未来,未曾准备座位,她嫌弃之下,便索性站起了身,打算“贤惠”一把,只将自个这靠近陛下的位置让给董淑妃,自个则打算去绕到太后的另一面入席。
“明珠——”赵禹宸这次却丁点没有了方才的出神怔愣之色,她才刚刚离座,还未站直,身旁的赵禹宸便忽的伸手,在桌下拉住了她的手腕。
即便隔了一层衣袖,都能感觉到赵禹宸手下十分用力,只拉得她死死的,猝不及防之下,手腕上的珊瑚串子像是挤着了,在皮肉上硌得生疼。
苏明珠疼的微微吸了一口气,赵禹宸反应过来,便也瞬间松了手,只是松了的手往下垂了几分后,却又不甘心一般,又轻轻的拽住了她的衣袖,晃了晃,开口道“贵妃且坐,魏安,为淑妃备碗筷。”
赵禹宸说这话的声音格外的坚决,说话时的目光也只死死的盯着苏明珠,分毫不让,只不过许是因着她是站在桌前,陛下乃是从小往上的仰视着看过来,苏明珠便总觉着赵禹宸这眼神并不像声音那般有威势,反而还有带了几分求肯一般,有些湿润润的意思。
苏明珠在这目光里愣了愣,便也果然顺着衣袖上这微不足道的力气重新坐了回来。
对面的梁王看着这一幕,眸光微微一凝,面上似有所思。
相较之下,倒是一向温柔懂事的淑妃仿佛什么都察觉到一般,起身之后,便只低了头,一步步的行到了席间,在太后与梁王之间静静坐了,因一直微微低头,垂着眼角,竟是谁也看不出她的神色。
赵禹宸这时也已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看着贵妃重新坐了下来,他便松开了抓着她衣角的手指,目光冷然的看着董淑妃,略略凝了神,单朝她一人听去。
但叫赵禹宸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的是,董淑妃此刻却只是怔怔出神,心内空空荡荡,却是寂然无声。
但只是如此,其实也已经能说明许多问题,淑妃董家嫡出,在他面前只如最精明的能吏对待上峰,一向口中言一心内思百,处处都冷静自持,几乎毫无疏漏,可偏偏今日见了梁王,便是这般六神无主,彷徨无措,连个心声都无!
再加上方才那一句百转千回的“王爷,”他们二人的奸,情,不说十成十,也已有六七分之数了。
一念及此,赵禹宸的心内越发泛沉,除了被人欺瞒愚弄的怒火之外,一时却也忍不住的想得更多——
梁王二十多年都待在景山,直到先帝驾崩之后才重回京城,而淑妃却是先帝驾崩一月后,在热孝里与明珠一道被接进的宫,满打满算,他们二人能自在相识相处的时间,也就这么一个多月的功夫。
只这月余的功夫,淑妃便竟已是这般作态?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还是两人心照不宣,早已暗通款曲,甚至与,这私情是否只是淑妃的一己私情?还是,其中还牵连到了董家?
【呲溜呲溜,怎么回事?一个个的怎么都愣着?大黄鱼都要凉了嘿!都不用把席面撤了上茶坐着多好!还能叫他们留着,给咱家尝尝鲜……那词怎么说来着……对了,暴殄天物!真的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赵禹宸叫这嘈杂的心声吵的忍不住摇头,魏安其实是站在他三步之外的,只不过因着这几句心声的情绪太过强烈,这才能越过旁人,径直传进他的耳中。
不过叫魏安这么一打岔,赵禹宸也意识到自己的神态的确有些不太对,左右的太后与贵妃都在有意无意的打量着他的面色,对面的梁王嘴角带笑,也似有所待,气氛都因此有些凝滞了一般。
“怎的都不动筷?这湘江鱼都要凉了。”回过神后,赵禹宸便暂且将满心的情绪都压了下去,甚至在面上露出几分笑容来,按着规矩,当前请方太后先尝了尝正中的清蒸黄鱼。
“味道果真不错。”太后尝了一著,便赞了一句。
皇帝太后这么一动手,气氛便立即松快了许多,梁王闻言起身,亲自将这黄鱼布让了一小碟后,却是面带微笑的的放到了苏明珠面前,只说的温润如玉:“本王记得,娘娘素来喜食酱赤荤食,倒不如趁热尝尝这鱼。”
苏明珠皱了眉头,还未来得及拒绝,一旁的赵禹宸却叫什么扎了一般,猛的伸手将那一碟子鱼肉拿了开去。
身在帝王家,周遭多少宫人处处服侍周到,梁王方才亲自布菜之举都已是十分失了规矩,就更莫提赵禹宸堂堂帝王,突兀的近乎抢夺的亲自动手。
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素来循规蹈矩的赵禹宸却是丝毫未觉不对一般,只满面平静的看向一旁的苏明珠,开口道:“你春日里爱犯咳疾,这鱼里带辣,还是少吃,随后朕叫他们专为你做一道清淡的。”
苏明珠闻言一愣,她这一辈子天生的有些内热之症,每到春夏之交,就很容易咳嗽上火,若是提前不小心,最厉害的时候嗓子都会疼的说不出话来,她这毛病,也就是六七岁刚和赵禹宸时提过一嘴,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会儿都还记得。
赵禹宸却好似没有发现苏明珠的诧异一般,满面平静的与她说罢之后,转脸就面无表情的将这一碟子鱼肉递给了身后的魏安,声音沉的能滴出水一般:“梁王赏你的,还不谢恩?”
【陛下这是怎么了……啊?赏我?亲娘哎!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听着这话,方才还在小心翼翼琢磨着面前情景的魏安立马什么都顾不得了,只喜的心花怒放,上前一步,双手将鱼肉接过,毫不耽搁,就这般跪在地上一仰头,几口咽了下去,便眉开眼笑的与梁王谢了恩:“小人谢王爷赏!”
毕竟,当朝亲王亲手布让出的菜,最终却落到了魏安一介宫奴的口中,这事怎么说也是损了梁王的面子。
虽然魏安心里已美的找不着东南西北,但面上却是一派的恭谨,除了拥有读心异术的赵禹宸,旁人都只当他这般当场吃了鱼,乃是有心配合陛下的心意,故意给梁王没脸,倒都不觉意外。
可被下了面子的梁王却是毫不在意一般,仍旧君子端方的叫了免礼,甚至还有心情接着方才的话头,一派真诚的关心一旁的苏明珠:“娘娘春日里爱犯咳疾?可是内热之故?实不相瞒,本王这儿知道一则古方,是极对症的,改日便制成丸药,与娘娘送来。”
【竟连王爷也……苏明珠,你这贱人!】
闻言,赵禹宸还未来得及开口,耳边便又听到了一道极其狠厉怨毒的心声。
自然,正是董淑妃。
类似的心声,赵禹宸从淑妃身上其实已不是第一遭听到了,但从前,他以为淑妃的这般嫉妒失态是因着他,甚至还在私心里为其解释开脱过,但现在,赵禹宸垂眸扫过正抬头盯着明珠的董淇舒,震怒之余,心下只是一派冷然。
“皇叔若有对症的古方,倒不如先与淑妃看看,也难为她患着病,还穿的这般单薄。”
赵禹宸微微抬了嘴角,只拿十分的故作平静掩去了话中的怒气与嘲讽,饶是如此,董淑妃闻言还是微微一慌,心虚一般的低了头,弱弱解释了一句:“臣妾已无大碍。”
相较之下,梁王却是一派的坦然,甚至还当真也转身关怀了起来:“怪不得娘娘瞧着清减许多,倒春寒厉害,既是已患了病,实在该更小心些才是。”
董淑妃听着这话,心头既酸且涩,只生生的将手里的帕子都生生搅成了一团,但对着梁王,偏偏面上却是一字都开不了口,只又颔首为礼,身姿越发的柔婉飘然。
只赵禹宸冷眼瞧着这一幕,只抬手端了茶碗,勉强盖了盖自己越来越寒的眸光。
梁王不急不缓的温声关怀过淑妃,便又将话头转向了赵禹宸与苏明珠:“才听闻西北苏将军大胜,当真是可喜可贺,却不知折子上可有提起,大军何日奏凯回朝?”
赵禹宸垂了眼眸,面无表情:“山高路远,又有大军辎重,未定归期。”
“哦?这事臣却是清楚。”梁王闻言一笑,面色格外的坦然,丁点没有碰瓷的痕迹:“臣与苏将军长子苏兄弟一见如故,倒是时常互通消息,按他算的日子,该是下月初四前后。”
作者有话要说: 一场宴席——
苏明珠: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气氛怪怪的?
魏安:咂咂嘴,大黄鱼真好吃~
淑妃:啊,王爷……
赵禹宸:呸!狗男女!
梁王(坦然笑):听说你之前觉着我送的礼很不错厚?实不相瞒,本王觉着小侄子你的皇位和后宫都挺好哒!
第44章
听到了梁王这明摆着攀扯苏家的话,苏明珠再也不能跟方才一般冷眼旁观,她放下碗筷,抬起头看向梁王,开口道:“当真怪事!”
“爹爹常说大哥空有一身蛮力,只知一味勇武,却不通谋略不知兵书,连给大嫂写一封家书都要带半页别字的,怎的到了王爷嘴里,竟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隔着多半月,便连大军回京的日子都算得清清楚楚?”
苏明珠的话中满是毫不遮掩的怒气,这话却问的清脆响亮,又有条有理,清清楚楚,几乎就是在直言梁王就是故意胡说。
不过梁王却是丁点不乱的模样,闻言仍旧格外坦然的笑了笑:“哦?那许是苏兄弟信口一算,也只与我信口一提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