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女儿不服气的小脸,罗致焕说了实话,“我们罗家要的是后位,外戚势大,他不可能宠爱你。”
他声音不大,却把罗筱婳惊得瞠目结舌,半截木头似地僵坐着。
“能有嫡子最好,没有的话……”罗致焕目光霍地一闪,“只要认你一人为母,庶子又如何?”
“我、我知道了……”罗筱婳干巴巴地说。
罗致焕看到女儿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酸涩之意油然而生,拍拍她的头,“孩子,罗家不会忘记你。”
罗筱婳咬着嘴唇,扭过头不看他。
父亲的脚步声渐渐远离,罗筱婳终忍不住哭起来,但此时无人安慰,只有娉婷傻愣愣看着她。
时近年关,朱嗣炯才从金陵回来。
他再次让王府的人见识了他的愤怒。
朱嗣炯“请”来了朱嗣炽、朱嗣炎、蒋氏等,把王府所有下人集中在一起。
凡是进他院子搜查的下人,鞭笞五十。
那些人虽是奴仆,也是有头有脸伺候主子的,个个养尊处优,这顿鞭子下来,基本废了。
但她们还是很庆幸,因为何嬷嬷更惨。
在诸人面前,何嬷嬷活活被杖毙,血肉模糊,地上的血迹很久才消失。
几位主子当场就吐了,蒋氏从此再不吃肉。
罗筱婳哭闹求情皆不管用,朱嗣炯只一句话,“要么她死,要么和离!”
她的那队女兵,被朱嗣炯充入军营。
宁王府无人肯替她发声,她回娘家哭诉,换来的是祖母的训斥——皇上得知重孙没了一个,把罗致焕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把他京畿大营的差事撤了。
罗家这时候不能强替她出头,大罗氏告诉她——忍!
罗筱婳欲哭无泪,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只觉得忽然间,什么都变了。
以往总是张扬肆意的她,渐渐沉默下来。
万碧很是过了一段平静日子,天气慢慢变热,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转眼到了六月。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产期,朱嗣炯寸步不敢离她,生怕一个不当心,再出点意外。
但皇上偏偏爱找他,山东、直隶等地相继大面积爆发蝗灾,皇上令他去赈灾。
不去!朱嗣炯直接在金銮殿上跳脚,坚决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春快乐~~
第52章 宴无好宴
入夏以来没有下过一滴雨,地面烤得滚烫, 即便到了傍晚, 夕阳还放着蜡白的光,一丝风也没有,热得人难受。
“这鬼天气!”朱嗣炯半躺在竹凉椅上, 呼呼摇着扇子, “阿碧, 热不热?”
万碧坐在一旁, 只穿着轻罗纱衣,散着裤腿,圆润的脸上汗津津的,“不热,不如你单独睡,还能用冰凉快凉快。”
朱嗣炯取了颗冰湃葡萄放嘴里,不为吃,只为取那凉意, “我把皇上气得吹胡子瞪眼, 好不容易推了赈灾的差事,就为了和你多待会儿, 你还往外轰我。”
他气哼哼的样子把万碧逗乐了,“算了吧,你是为了看你儿子!”
李重生隔三差五就来诊脉,早就告诉他们这胎是个儿子。
这是皇上头一个也是唯一的重孙,为此还赏了万碧不少东西。
赏赐一到, 宁王府的人顿时看万碧的眼神不一样了。
朱嗣炽明显着了急,奈何他左一个妾右一个通房,就是没见怀上的。
他怕失了圣心,抢着要了赈灾的差事,准备显示自己的理政才干。
提起这事,朱嗣炯就想笑,“皇上拨给他十个御医,他还不满足,定要李重生跟着。皇上嘴上不说,心里着恼,如今皇上身子就靠李重生调理才撑到现在,要李重生,不等于嫌皇上命长么!”
“别小瞧他,他耍奸计陷害人可是一套一套的。”
朱嗣炯点点头,手不由自主伸进万碧衣内,手下绵软的触感让他的心阵阵发痒,“阿碧,你这里大了不少。”
“忍着,等生完再说!”万碧推开他,“前晌世子妃那边来人,后日要办个什么赏荷宴,请了不少贵妇,要一起商量救济灾民,搭棚施粥的事,要我过去。”
蝗灾很厉害,京城里已出现不少灾民。
“去吧,你是时候大大方方出现在那些贵妇面前,放心,有爷给你撑腰,你大胆地去!”
是时候了?万碧挑挑眉,这位爷又有什么打算?
她伏在他耳边,“爷,你是想出了什么主意整世子一把?”
朱嗣炯哈哈大笑,“鱼饵已放,端看鱼儿上钩不上钩了!”
六月荷花满池塘,但今年大旱,宁王府的荷塘也见了底儿,王妃喜欢赏荷,见此景甚为遗憾。
世子妃不惜重金挖了沟渠,引了运河的水灌满荷塘,才有满池荷花卓然盛开。
人人交口称赞石莹的孝顺,万碧却嗤之以鼻,运河水量不到往年的一成,下游的人们就指着那点水过活,你哗啦啦引到自家院子里玩水,也不怕老百姓骂死你!
但赏荷宴却因此办得十分风光。
京城数得上的人家都来了,但在座的只有万碧一人非正室。
没人与她同坐,她满不在乎,坐在一角,捏着樱桃,边吃边看。
王妃被人簇在中间,满耳的阿谀奉承,她是满面红光,笑得嘴就没合上过。
未来的皇后娘娘,人人巴结,这种滋味真的很好。
石莹在旁侍奉,周道体贴,端庄大方,接人待物隐隐透威仪,俨然已有太子妃风范。
蒋氏安安静静坐在稍远的地方,只和几个相熟的人说话,但时不时瞄一下王妃。
她在看别人,别人也在看她。
斜斜坠马髻,头插嵌宝衔珠金凤簪,烟粉色花卉刺绣对襟纱质褙子,橘黄抹胸,橘黄高腰裙,不露一丝多余的肌肤,却给人一种含蓄的诱惑。
王妃也注意到万碧吸引了太多的目光,不由眉头微皱,“炯哥儿媳妇呢?”
石莹回道,“已着人去催。”
正说着,罗筱婳来了。
仍旧一身大红衣裙,梳着飞扬跋扈的飞仙髻,满头珠翠,极力让自己显得自信张扬。
但厚厚的浓妆也遮不住她脸上的憔悴。
向王妃行过礼,她走到万碧跟前。
万碧只欠欠腰,并未起身,“夫人莫怪,妾身子重,郡王爷特许不需行礼。”
罗筱婳盯着她肚皮,羡慕、嫉恨、迷茫、后悔,目中诸般情绪流露,终归于平静,那是一种绝望之后的平静。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万碧见她没有发作,倒有些意外,“小雅,难道郡王妃转性儿了?”
小雅擦擦嘴角,笑道,“您是借了肚子里小少爷的光!”
万碧失笑,塞给她一个桃子,“吃吧吃吧,看你口水都流下来了。”
小雅背过身去,咔嚓咔嚓啃起来,那副小老鼠偷吃的模样又逗笑了万碧。
她说,“等你出嫁时,我添妆不给别的,给你两箱子吃食!”
小雅面皮一僵,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
水榭那边锣鼓声声,咿咿呀呀已是好戏登场。
台上小生姿容秀美,举手投足风流潇洒,一下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万碧奇道,“这人倜傥贵气,倒不像个优伶。”
小雅已是双目放光,满脸的憧憬,“是沈乐之!唱得好、长得更好,‘德清班’就因为有他在,才进京个把月就红得了不得,一般人都请不到!世子妃还真是下功夫。”
万碧嗤笑一声,“有我长得好?”
“……那,没有!”小雅默默腹谤,您都神仙妃子了,还和我们凡人较什么真儿啊!
罗筱婳坐在大罗氏旁边,神情落寞,“为什么他不喜欢我?”
她不是要人回答,只是自言自语。
大罗氏心头发酸,“小妹,男人都爱犯贱,你越上赶着追他,他越不把你当回事,先冷着他,天长日久,总有一天他会注意到你。”
罗筱婳拿着小银叉,一下一下戳着白瓷碟里的点心,“他从金陵回来后,再也没踏进过我的院子,万氏有身孕不能服侍,爹爹送来的两个婢女他却连看也不看!”
“我以为他嫌外头来的不干净,就把娉婷开了脸给他,……娉婷比不上万氏美,但也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可你猜他怎么着?”
罗筱婳苦笑,眼角发红,“他竟把她赏了小厮做老婆!”
大罗氏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娉婷梳着妇人头,她问,“嫁的谁?”
“我的贴身丫鬟怎么能嫁给小厮?”罗筱婳恨道,“第二天我就把娉婷抢了回来,”
她想起当时的情形,讥笑道,“那人还跪着求我留下娉婷,呸!他不过一个三等奴仆,还敢肖想我的丫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当场打断了他的腿!”
“只是可惜,我得的消息晚了,让那畜生玷污了娉婷的清白!”罗筱婳不无遗憾说道,看娉婷的目光有几分愧疚。
娉婷头垂得更低了。
这样的处理……,大罗氏叹息一声,拉着娉婷的手说,“事已至此,徒劳难过无用,把眼光放长远,好好伺候你家小姐,罗家不会亏待你,你的老子娘已升罗家管事,你弟弟……”
她拍拍娉婷的手,“你弟弟是个读书的料,我会找个恰当的机会向太夫人提提给他放籍的事。”
娉婷手很凉,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奴婢定当伺候好小姐。”
“往后就是咱俩相依为命了。”罗筱婳说着眼睛开始湿润,忽看到从水榭台上过来的人,手一抖,银叉“啪”地落在桌子上。
刚才还是莺声燕语的人群,都住了声儿,一起看向水榭。
夏风悠然而至,水榭栈道旁盛开的荷花轻摇微点,一身青色道袍的沈乐之徐徐而来,宽大的袍袖轻拂,飘飘好似神仙。
他腰间系着一个银铃,行走间叮叮轻响。
即便有人刚才没有注意到他,听到这悦耳的铃声,也会移来目光。
他是清冷雅洁的长相,偏偏有一双桃花眼,眼风一扫,几乎勾掉在座一半的魂儿。
连万碧也有些讶然地看着他出神。
叮当当,许是没系紧,那银铃从他腰间滑落,好巧不巧,滚到万碧脚下。
沈乐之的声音如同他人一样清冷,“可否请夫人将银铃还给在下?”
雀儿鸣啭,树上的知了幽幽长鸣。
无人说话,众人都盯着万碧和沈乐之,连王妃都伸着脖子往这里看。
沈乐之久听不见回音,便挺起腰,目光直直看过去。
万碧眼中全是戏谑,以袖遮口,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她越笑声音越大,寂静无声的宴会,只闻她一人的笑声。
小雅忍不住跟着她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笑,“万姐姐,别笑了,小心动了胎气。”
万碧还是忍俊不禁,指着沈乐之对小雅说,“你说,若是郡王爷知道他敢这么看我,会不会把他眼珠子挖出来?”
沈乐之脸色大变。
好不容易止住笑,万碧站起身来,轻蔑地望了他一眼,“说的我要抢你铃铛似的,我稀罕你那破烂玩意儿?”
她走到王妃面前,微微屈膝,“王妃,妾身不适,想先回去歇息。”
王妃顺口说,“好。”
万碧扶着小雅往回走,走到半路忽说,“看戏是不是要打赏?”
小雅点点头。
“赏他二十两银子,难为他唱了出好戏!”
沈乐之难堪不已,他虽是优伶,可仗着姿容秀美,举止贵气,去哪里受到的都是美誉,如此下不来台还是第一次。
他面红耳赤,匆匆领了赏,逃也似地退了下去。
这一次去宁王府,德清班得了不少的赏钱,班主感慨道,“还是内宅女人手面大,今天一天挣的钱,顶得上半个月的!乐之,多亏了有你啊。”
沈乐之没说话,拿着一支白玉珠钗反复地看,珠是拇指大的南珠,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这支钗价值不菲,且看起来是常戴之物,是谁赏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笑开了容颜”的营养液!谢谢“娃娃鱼?”的营养液!
每逢佳节胖三斤,作者君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哀嚎——三斤打不住肿么办?
第53章 龙行必有雨
时至七月,接连几天都是闷沉沉的阴天, 一丝风都没有, 街边几乎干死的柳条有气无力垂落下来,一动不动。
人们日日望着天,盼着风, 盼着雨, 可老天爷只是沉着脸, 连个吐沫星子都舍不得给。
七月七这天, 越发阴得厉害,闷得像在蒸笼里似的,西边的黑云还在一层层压过来,好似一张黑幔罩在大地上。
忽亮起一道闪,像明晃晃的刀从黑幔上划过,紧接着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房宇也为之颤抖。
宁王妃差点被那雷声惊得跳起来,她拍着胸口, 心里不由埋怨, 这万氏生孩子也不挑个时候,这又是雷又是闪的, 吓死人了!
但皇上都派人来守着等消息,自己也不好不来,真是给她脸!
轰隆隆的雷声中,内室传来婴儿嘹亮的哭声,不停转圈圈的朱嗣炯脚步一顿, 惊喜交加看向门口。
“生啦生啦!”小雅率先跑出来,“恭喜郡王爷,果真是位小少爷!”
内廷总管苟道凑趣道,“恭喜王妃,恭喜郡王爷喜得贵子!”
朱嗣炯笑得见牙不见眼,迭声吩咐,“赏!赏!重重的赏!”
他性急,抬腿就进去,稍后再出来时,臂弯里多了个襁褓,虽是初为人父,但抱得是有模有样,看得出练过多次。
王妃就着他胳膊看了一眼,感慨这要是嫡长孙多好,想起长子至今无所出,不由唏嘘,眼中竟泪光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