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等睿儿能独当一面,我就能放心地把这万里江山交给他。”
万碧扑哧笑了,“爷,你春秋鼎盛,离那天还有四五十年,说这话太早啦!”
朱嗣炯看着她,眼神说不出的温柔眷恋,温声道,“是啊,我和你还没过够呢,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竟是让你担惊受怕多,安心享福少,我真觉得对你不住。”
“阿碧,等孩子们都安顿好了,我要好好补偿你这些年的亏欠。”
第96章 含山和永嘉
飒飒秋风起,片片黄叶落, 北雁声声鸣叫着, 掠过云影急匆匆地飞走。
诸多不舍,欲伸手,不能留。
万碧站在廊檐下, 看着南飞的鸿雁, 几多怅惘, 一股雏鹰离巢带来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母后!”少女如清泉般悦耳的声音响起, 万碧回身看过去,是含山。
她捧着一大束红艳艳的蔷薇花,穿着白绸桃红镶边交领中衣,淡蓝底绣花马面裙,米黄色撒花半臂,上面绣着的金黄暗花随着她的走动,映着秋阳,发出忽明忽暗的光芒。
含山虽已十三, 但稚气未消, 腮边还是肉嘟嘟的,她梳着垂挂髻, 没用金银首饰,只戴了两朵莲子米大小的南珠攒成的珠花。
与睿儿不同,她完全是朱嗣炯的翻版,只一双眼睛与万碧生得像极了,又大又亮, 忽灵灵地颇有生气,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又去了哪里淘气?瞧瞧这满头的汗!”万碧给她仔细擦着汗,又是嗔怪又是心疼地说,“你去摘花了?蔷薇有刺,下次叫宫人去,可别扎了你的手。”
“她们不懂,哪有我采的好?”含山将花修修剪剪,插在青花白地敞口花瓶中,自己欣赏了一会儿,喜滋滋说,“母后,别念着大哥啦,瞧瞧这花,好不好看?”
万碧看着女儿一副求表扬的模样,心中顿时软得一塌糊涂,搂着含山亲昵地说道,“花儿好看,母后的含山更好看!”
“那是!”含山颇为自大地说道,“母后是下凡的神仙妃子,父皇又是俊雅的人中龙凤,本公主自然也美!”
朱嗣炯一头走进来,恰听到这句话,忍俊不禁笑道,“小丫头又在自夸,昨儿个你在御书房惹了好大的笑话,还没长记性?”
这事万碧没听说,忙问道,“什么笑话?”
含山已不管不顾扑上去捂住父皇的嘴,满脸通红,不知是急得还是羞得,“父皇父皇,你答应过我不说的!”
万碧轻声喝道,“快下来!你都多大了,还能和小时候一样?”
朱嗣炯安抚似地看了她一眼,拍拍含山的背,温声说,“父皇一言九鼎,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乖,别急。”
见女儿面上还是讪讪的,他笑道,“些许小事,不要放在心上,无人敢笑话你,去吧,我和你母后说会儿话。”
等含山出去,万碧忍不住问道,“到底什么事?”
“我答应含山不与别人说的……”
“什么别人!我是别人吗?快说!”
朱嗣炯呵呵笑了几声,“也不是什么大事,昨儿个我考较几个勋贵子弟,一道去御书房,哪知含山竟在里面,嘴里正/念叨着‘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鸿波’,还和宫女说‘这说的不就是本公主吗?’”
“这些话全被人听去了么?怪道她刚才羞得那个样子!”
朱嗣炯点点头,想起女儿娇憨又洋洋得意的模样,轻笑起来,“这丫头,自己好看也不用常常挂在嘴边,是不是没人夸她?让宫人们见面就夸她漂亮,直到她听吐为止。”
万碧也笑了,摇头道,“真不知道她性子像谁,小时候看着乖巧娴静,怎么越大脸皮越厚?”
“那是自信!”朱嗣炯不禁大笑起来,揶揄道,“就是有点过头了,罢了,小丫头正爱美的年纪,你别管严了她,这样活泼开朗多好,可别像永嘉一样。”
“永嘉怎么了?我看着挺好,小小年纪行事规矩,进退有度,逢人三分笑,我就没见她有高声说话的时候。”
“不是不好,只是没含山那般鲜活。”
二人处境不同,永嘉自然不能如含山一样肆意,万碧吁了口气,说起她的亲事,“明年永嘉及笄,林嫔想先给她把亲事定了,竟托到我头上来了。”
朱嗣炯不由皱了皱眉头,“她之前不是要把永嘉说给她娘家侄子,我都应了,怎么她又不愿意了?”
“她说什么林家门第太低,配不上永嘉郡主的身份,怕委屈了永嘉。怕你不高兴,就托我说和。”
朱嗣炯默然片刻,脸色已露不悦,“是想找个贵婿给林家撑腰吧,这么多年,我还亏待他家了?”
怨不得他生气,因林嫔是被先太后和林夫人“坑进”宫里的,所以朱嗣炯对林嫔有些补偿的意味,这么多年来,一应供给只比万碧稍逊一等,当年田果儿之案都没牵扯她。
林父当年因不愿推行新政,被他冷落一段时日,但现在也是高官厚禄,进出奴仆成群,端的好风光。
于公于私,朱嗣炯都自认为对得住林嫔和林家了。
万碧劝道,“人往高处走,这是常情,怨不得她,哪家有闺女的不想招个贵婿?况且我看林家也不是什么好去处,永嘉不嫁也罢。”
“我倒不是因此生气,林嫔先求我答应,转脸又不干,她和林家眼里还有朕么?”
与此同时,永嘉也在问林嫔,“母亲,这不太好吧,叫皇上的面子哪里摆?”
林嫔出神地望着花几上绿油油的藤萝,似乎没听到永嘉的问话,半晌才喃喃说道,“前几日我去探望丽嫔,她瘦得就剩一把骨头,眼瞅着就不行了。”
永嘉一顿,没想到她会提起别人。
林嫔忽地紧紧拉住永嘉的胳膊,声音很轻却十分清晰,“我问过她了,太嫔出宫荣养也不是没有先例,待皇上归天,我求皇后娘娘让我投靠你,她巴不得宫里没有我们这些杂人,必会答应。”
这话惊得永嘉嘴唇发白,失声叫道,“皇上还在呢,母亲怎可说出归天的话?”
“噤声!”林嫔使劲拽了她下,眼圈儿一红,哽咽道,“我在宫里苦了一辈子,不想像丽嫔一样寂寞凄惨地死去。我一辈子都被我娘操控,这次,我要自己做主!”
“永嘉,我养了你十三年,你是母亲唯一的牵挂,也是唯一的指望,你若还嫁到林家,我可什么希望都没了,我娘定不会让我出宫的。”
“你是谋逆之后,你爹是皇上皇后最痛恨的人,你定要高嫁,找个皇上、皇后、林家都须敬着的人家,这样你再也不用靠讨好皇后和含山过活,我们娘俩才能高枕无忧!”
林嫔用力握着永嘉的手,指尖都有些发白,一字一句异常坚决说道,“林家不成,决计不成,我娘想用你郡主的身份抬高林家,不能遂了她的意!”
“这事你务必要听母亲的,皇后虽已答应替你选人家,但咱们不能被动等着,谁知道她会不会把好的留给含山。”
“等到了上巳节,我定会求皇后开春宴,到时候不管用什么方法,这几人中不管谁,你都要给我抓住一个!”
永嘉看着被塞到手里的名册,叹了一声,“母亲,女儿知道了,你且放心便是。”
从林嫔处出来,永嘉只觉心里空空荡荡无所依托,不知不觉走到御花园,坐在常青藤花篱旁的石凳上发怔。
自己当然也想找个出身高贵的夫婿,可自己虽有郡主的名头,却孤苦伶仃没有娘家助力,又有谁会看上?
还有顺王那个亲弟弟,自从出宫后再也没来过,平日也不通音信,简直像没有她这个姐姐一样。
她一声接一声的叹息,怎么偏自己倒霉,就摊不上一个真心为自己着想的人!
“永嘉姐姐!”含山从道路那头走过来,喊了她一声,手一挥让身后的人退下,“我和姐姐说会儿话,你们站远点,别偷听!”
永嘉忙整容笑道,“你又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啦?”
“不是我,是你!”含山神神秘秘说道,“我听母后说,要给你选个贵婿!”
永嘉闻言双颊顿时涨得通红,轻拧她的桃腮一把,笑嗔说,“一日不作弄我一日过不去怎的?这话好羞人,叫人笑话,妹妹万不可再说了。”
含山捂着腮帮子,眼睛瞪得溜圆,“为什么不能说?男婚女嫁,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好怕羞的?”
她搂着永嘉的胳膊,笑眯眯道,“姐姐,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婿?你若不好意思开口,我替你和母后说去,必叫你觅得如意郎君!”
“越说越不像话了!”永嘉又羞又恼,一把推开她,连连跺脚,“你再说我就和皇后娘娘告状去……诶,莫不是你想要找郎君,拿我做话头吧?”
含山哈哈笑道,“有我哥和苏哥哥作比,满京城我还真没看上的,再说了,我才十三,母后才舍不得我这么早嫁出去。”
此话入耳,永嘉心下掂量一番,终是含含糊糊问道,“苏翎……不过是个侍卫,身份太低了吧。”
“姐姐你怎的瞧不起苏哥哥?”含山一下子恼了,“若再说这样的话,我可不理你了。”
永嘉觑着她的脸色,目光闪烁,“苏翎有那么好?”
“当然!除了我哥,就数他最好!”
不知为何,永嘉略松了口气,她揽过含山的肩膀,温言说道,“好好好,是姐姐说错话,姐姐给你赔罪还不行?”
见含山脸色霁和,她复又柔声劝慰,“不管如何,这些话都不是我们做女孩子该说的,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只管安心待嫁便是。”
含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生性纯真,且自小和永嘉亲近,所以这些话,她丝毫没有去深想。
姐妹二人又说了几句玩笑话,嬉闹一阵,眼见落霞缤纷,彩云辉映,已是天近黄昏,便各自回宫去了。
待她二人走远,四周又恢复寂静,一阵簌簌声响,从茂密的常青藤后面钻出个少年来。
他大约十六七的年纪,一身侍卫装束,伏在地上,左右观察仔细,确定再无旁人后,从地上一跃而起,拍拍身上的灰尘树叶,若无其事地往宫门方向走去。
刚到甬道上,便听有人喊他,“张信,你又跑哪里偷懒去啦?”
张信微微一笑,朗声说道,“替人排忧解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W ”的营养液!
谢谢小天使们,爱你们
第97章 白费功夫
不得不说,万碧对永嘉还真是不错, 勾勾画画, 但凡京城中年纪相当的青年才俊,都选了出来,连同家世、功名、差事等等汇集成册, 旁边甚至注明了相貌爱好, 一并送到了林嫔和永嘉面前。
便是亲闺女也不过如此了。
永嘉想起之前对含山耍的小心机, 不由脸皮发烫, 暗生愧疚。
林嫔还当她是害羞,不甚在意,只顾翻着册子,满意地笑道,“别的不说,皇后办事倒是利索得很,我还当她要拖延,不想个把月就挑了这么多人出来。”
她提着笔, 不停在册子上做着标记, 忽而手一顿,狐疑道, “怎么没有英国公世子?”
永嘉过来翻了翻,一时没有言语,只默默思索,良久,呼了一口气, 方答道,“先父巫蛊一案,是英国公协同审理,想来皇后应是考虑到这一层,才没把他放到里面。”
林嫔不住摇头,啧啧叹道,“可惜了,我原本最中意他家,我朝最高的世袭公爵,丹书铁券,从开国至今两百年一直屹立不倒,唉,可惜可惜!”
她放下册子,想想还是不甘心,提笔在最后写上“英国公世子”几字,和永嘉商量说,“毕竟是上一辈人的恩怨,平白耽误你可不成,我和皇后说,把他也请来,只要你不介意,皇后定然会允。”
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林嫔正在兴头上,永嘉不忍给她泼冷水,反正皇后肯定会问自己的意见,到时只说看上别人即可。
想通这一层,永嘉笑道,“但凭母亲做主,我们这就去凤仪宫请安吧。”
看着册子最后多出来的名字,万碧当即明白这是林嫔最满意的人选。
加不加英国公世子,于万碧而言是无所谓的事情,既然永嘉不在意,她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但英国公是否属意永嘉做世子夫人,她可不敢拍胸脯保证。
林嫔瞅着皇后心情不错,便趁机赔着笑脸道,“永嘉和含山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宫门,只怕连京城什么样还不知道。女孩子本就规矩多,若是亲事一定,更要拘着做针线不得外出,想想这两个孩子也真是可怜。”
万碧身子向后一靠,端起茶盏浅呷一口,也不说话,饶有兴趣地直盯着林嫔。
永嘉心思灵敏,已然察觉皇后的不满,刚要把话题岔过去,却听林嫔抢先开了口。
她觉得皇后的目光是在鼓励自己,便一副为孩子着想的模样,满面笑容道,“臣妾想着,不若明年上巳节开个春宴,去西郊就好,那里有山有水,最合适不过。可多请些人,一来热闹,二来也好让她们姐妹熟悉接人待物……”
“你魔怔了?”万碧再也听不下去,猛然喝止,“开春宴决计不成!”
她说话没留丁点儿余地,“林嫔是不是忘了,太后过世还不到一年,三年丧期,不可摆宴席、行婚嫁之事,皇上连中秋宴都没办,你竟撺掇本宫开春宴?”
“睿儿比永嘉大都没有议亲,当然,他是男孩子,多等几年也不碍什么。永嘉来年及笄,若等孝期过了再议亲,的确是耽误了孩子,所以本宫才说先悄悄相看,若是两家都有意,过两年再明着议亲走个过场。”
“你春宴一开,不摆明了告诉别人,这是给永嘉挑女婿?那些诰命夫人还不笑话死永嘉,你让她以后在人前怎么抬得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