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瞪了江临一眼,又转而安慰将要上车的映枝:“枝枝不怕,这两日好好玩,有什么事儿爹给你看着。”
映枝望着爹爹的脸一阵,才明白他在说陛下,笑着用力地点头道好。
爹爹一个娘亲一个子瑕一个,三个人都在,她根本不会有事的。
江临偷偷瞄着身旁两个姐姐,好一派前拥后簇。他嘴里头小声嘀咕,姑娘家的就是麻烦。
旁边的麻烦映枝突然感受到一股视线,她转过头,发现是平时不怎么见到的弟弟江临。
江临本想呛声说看什么看,迫于爹爹的压力,只好违心撑出一个尴尬的笑。
映枝见江临突然对她笑,也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唇边两个酒窝深深,鹿眼清澈,领口雪白的狐狸毛和南海明珠耀耀,衬得她光彩照人。
江临一愣,狠狠回头。
算了算了。
这个姐姐生得的确好看,虽然是个麻烦,但是走在一起是很有面子……
每年这个时候,陛下都要去上林苑秋猎,京城里有点地位的勋贵人家、文武朝臣都会跟随。
上林苑的行宫旁扎了许多大帐,贵女们坐在一旁正闲谈着,就听一道马蹄声由远及近。
杨黛紫衣白裘,从马上一跃而下。
父亲是太尉,哥哥是将军。家门熏陶下,她自小就擅骑射,比许多在京的贵公子都强。
贵女们眼中露出惊艳的神色,纷纷向她打招呼。杨黛微微仰着下颌,拿着她的桑木弓,扫视这一圈姑娘们,敛去不屑的神色。
不过都是些二流的世家,和自己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下人们搬来靠椅,杨黛撩起衣袍直直坐下,停顿片刻,启声道:“怎么没见江家姑娘们?”
左边襄平侯府的曾杏儿应声道:“是还没到呢。”
杨黛瞥了一眼,不再说话。侍婢低声问:“姑娘要是觉着无聊,可要去那边的猎场?”
杨黛向来是不会在这等场合干等着,此时却一反常态,撑着脸道:“不,我觉着这儿风光不错,别来打扰我。”
身周的姑娘和侍婢们听了这话,都谨小慎微,不再凑到杨黛面前找不自在,话题一下转到曾杏儿身上。
“恭喜曾家姑娘了,那李公子年纪轻轻就是中书舍人,以后说不准就是参旨。”
“还是去年的新科状元,才学容貌都是一等一的。”
一旁的姑娘道:“前些日子,就连镇国公也动了意,还在曲水兰阁邀请李状元喝酒呢,谁曾想落却到了曾妹妹家。”
曾杏儿眼底幽暗,捏着帕子含羞带怯,掩着红润的脸颊,道:“这么讲多不好,镇国公大人也是要为他们家姑娘说亲的。”
此话一出,众贵女的脸上都有点微妙。
曾经曾杏儿的兄长因为国公府闹出抱错千金的事,便退了江柔的婚。
而如今,原本要和镇国公府说亲的李元善又和曾杏儿订了亲事。
虽然不知是哪位姑娘,但李元善这种身份,没选那高门的镇国公府,却转而选了寻常勋贵家的曾杏儿,估计镇国公这倒贴的脸有些不好受。
一旁的杨黛淡淡嗤了声,区区五品小吏,镇国公府现在是越来越不行了。
正当此时,车轱辘声从远道的转弯处而来,渐行渐近,停靠在不远处。
马车上一个“江”字,杨黛握弓的手紧了紧。
精美的车帘被挑开,江柔淡绿衣衫,清新雅致,被侍婢扶下车。
杨黛松开握弓的手,这江柔不善骑术,每次秋猎都只能当个摆设,最多吟几句诗,今年也如此,根本不足一提、
江柔远远望见杨黛,微微颔首,却没有上前,而是侧身静立在那里。
帐前凑成群的贵女们视线全部集中在那辆马车上。
侍婢又要扶。
一只莹白纤细的手从帘中伸了出来,正当此时,从官道对面飞驰而来两匹骏马,上头是两个顽皮的少年郎。
拉车的马儿被惊动,侍婢惊呼一声:“郡君当心!”
“妹妹先别下来!”江柔也跟着急呼。
车帘翻飞,秋意枯黄,火红的披风是天地间唯一一道艳色。
少女不搭侍婢的手便轻身跃下,素色的衣袍上光泽涌动,如有流云掠过。而袍角飘扬又落下,好似飞燕栖在金檐。
两个莽撞的少年看得怔愣,又突然反应过来,赶紧下马赔礼道歉。
江柔板着脸正要训斥,映枝却轻轻握住她的手。
洁白软绒的狐狸毛蹭着少女的脸颊,她软声道:“无妨。”
一时间大帐边上居然安静下来,无人出声也鲜少有人动作。
杨黛攥住弓,左右环顾,心里止不住地往外冒酸水。
映枝刚刚告别去陪陛下猎老虎的爹爹,又被李氏带去夫人堆里炫耀了好大一圈,这才和姐姐回到大帐边上。
李氏还告诉她:“多去和小姑娘们说说话。”
映枝想起在女学孤孤单单的日子,随便应了声,却转眼就忘。
她好像并不是特别招同龄的姑娘喜欢。
没想到刚一到大帐边上,就有好几个年纪相仿的贵女主动凑上前,拉着映枝说起话来。
曾杏儿站在一旁,低下头,便无人能看见她的神色。
别人不知道,但曾杏儿自己却知道,她的未婚夫李元善,本来要同那镇国公府的江映枝说亲的,说的还是入赘。
可李元善是什么人物?新科状元,入翰林尚未满一年就提成了五品,今后官拜宰相都有可能,怎会屈居人下?
曾杏儿一想到自己会嫁的男人,曾经却要给江映枝做赘婿,就实在忍不下胸中的憋屈难言。
她脸上却分毫不显,眼尖地看见杨黛握弓的手,心里顿时有了出气的法子。
曾杏儿莲步轻移,凑到杨黛身边道:“我听母亲说,宁王世子在中秋宴上对杨姐姐一见倾心,前两日还请陛下赐婚呢。”
杨黛正不爽着,想起那不要脸面的宁王世子,就更来气。
她眼一斜,瞥到江柔江映枝二人,心里却登时舒坦多了。
“宁王世子么?我倒是不太清楚。”杨黛嗤了一声,“我又不愁嫁,不像有些人家的姑娘,一个被退亲,一个差点被退亲,她们才是真正该去请赐婚的。”
映枝听得一头雾水,本能地觉着杨黛是在讽刺姐姐和自己。
但,她什么时候差点被退亲了?
江柔偏过脸,淡淡道:“杨姑娘对自己的婚事漠不关心,倒是喜欢管别人家的事。”
杨黛脸色一变,“那个李元善……”
“江姐姐莫怪杨姐姐。”话没说完,曾杏儿立刻挡在杨黛身前,一张清纯的脸泫然欲泣。
“是……是杏儿不好。郡君品貌皆盛,求娶之人如过江之鲫,将来定下的亲事也会是千百倍的好。”
李元善?众贵女看看曾杏儿,又看看江映枝,窃窃私语声渐起,这下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
原来镇国公府是要给那江映枝说亲。
但是,岐阳郡君家世好、容貌好还有美名在外,那李公子怎么就转而求娶曾杏儿了?
究竟是为何?难道……是郡君什么难言之隐?
江柔脸色冰冷,这曾杏儿与她兄长都不是什么好人。
过去踩了自己,她就当被狗咬了。现在居然还要来踩她妹妹,把国公府的脸面当垫脚石吗?
那李元善是什么人?妹妹又是什么人?
拿着五品小吏来泼镇国公府的脏水,她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几道目光暗中扫过那火红的披风。
映枝疑惑地望着姐姐,江柔面色复杂地瞥了一眼映枝,正要开口怼人——
烈马嘶鸣,帐前的惊呼声如巨浪击石,一时间人心浮动。
“快、快看,是寿王殿下。”
“小声点……寿王殿下怎么来了这里?”
杨黛一愣,看见那骏马上容貌非凡的紫衣男人,脸上止不住浮起红霞。
她今日也穿紫衣……
寿王金冠锦衣,打马而来,身后跟着一名劲装侍从。
他勒住缰绳,他翻身下马,举手投足皆能牵动人的目光。
“曾家姑娘说得在理。”寿王语调缓慢缠绵,听得曾杏儿心怦怦跳动。
他上挑的桃花眼摄人心魄,唇边勾起一个笑,目光直直锁在众里那最亮眼的那人身上。
“岐阳郡君品貌皆盛,求娶之人如过江之鲫。本王,也只是那其中的一只罢了。”
第32章
杨黛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寿王,差一点就被气哭。
她第一次见寿王殿下时,是十二岁。
那时候的她打马从闹市而过,冲撞了一辆马车,本要张嘴呵斥,没想到帘子撩开,看见了一张难忘的脸。
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
杨黛从那一刻起就知道,她这辈子一定要嫁给寿王、
京城里所有的姑娘都喜欢他又能怎样?她相信寿王殿下会明白,自己是太尉之女,其他人不能给的,她可以给。
然而她去问爹爹,爹爹却头一次训斥了她,说婚姻不是儿戏,嫁给寿王殿下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复杂。
杨黛仍是不死心,寿王虽然风流之名在外,但她不在乎,只要每天能见一回他的那张脸,自己就会满足。
可岐阳郡君不一样。
寿王殿下从前万花丛中过,对那些地位低微的女人毫不动心,这次居然会说出如此露骨的话。
自己究竟哪里比那岐阳郡君差?
这么多年她处心积虑与寿王殿下“碰巧”相遇,竟然抵不过郡君来京的短短半年?!
杨黛眼眶都红了,猛地站起身。
江柔神色凛然,不惧寿王通身的皇家气度,直直挡在映枝身前,斩钉截铁道:“寿王殿下好意,此处是女眷帐营所在,还请殿下尽快离开。”
“的确,是本王唐突了。”寿王唇边的笑意渐深,连躬身行礼的姿势都那么牵动人心。
“本王听闻此次秋猎,会放出一只毛色上佳的雪狐,因而冒昧来问郡君一句,可是喜欢雪狐皮?”
他的目光流连在映枝粉颊边的绒毛上,随后道:“不过现在本王知晓了。”
众目睽睽之下,映枝很是不自在,但还好姐姐挡在她身前。
江柔感受到映枝要动作,立马拉住妹妹的手。
以她的经验,这时候妹妹最好不回话,不反应,让自己来对峙。
倾心寿王殿下的姑娘数不胜数,妹妹做任何举动,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会被某些有心人歪曲,然后一盆子脏水泼上去。
镇国公府,还没到任人置喙的地步!
江柔颔首,果决道:“多谢寿王殿下好意,只是家妹不太懂这些衣衫首饰的门道,都由家母和臣女准备,而这雪狐皮毛的衣饰,家妹已有很多件了。”
言下之意,是镇国公府不稀奇这雪狐,还请别要拿这雪狐做借口献殷勤。
寿王看着江柔几瞬,双眸微眯。他压下心头的怒意,没有再强求。
毕竟是郡君的家人,是镇国公府十六年的义女,若是寻常人敢这么忤逆他……
江柔捏捏映枝的手,轻声训斥道:“还不给殿下行礼?”
映枝望了眼姐姐,作出一副听姐姐话的模样,乖乖行礼。
寿王勉强撑起笑,回过礼刚要上马,就听见一旁的杨黛道:“殿下请等等。”
杨黛背起桑木弓,不顾侍婢的劝阻,拉过马道:“殿下是要去猎场?正巧臣女也要去。”
方才她看见江柔替江映枝拒绝,心里这才好受一点,须臾又升起不甘。
寿王殿下放下身段来问,这江家姑娘还偏偏不受,真是不知好心!
寿王坐在马上劝道:“杨姑娘还是要谨慎为妙,此时的猎场不是军中的校场,飞矢无眼。”
“那又如何?”杨黛也跟着上马,“殿下知道,我骑射可是不输男儿。”
寿王颔首,礼貌地笑,挥鞭而去。
杨黛跟在后面,临走前回头向着映枝望去。
下午有射箭逐猎的比试,陛下还会亲点前三名,赏赐猎物。
自己一定会是同列第一。
映枝跟着姐姐回大帐里头后,帐外的姑娘们才叽叽喳喳起来。
不外乎是江柔无状怼寿王、寿王殿下好心却不领情、江柔一个义女却训斥国公府的千金等。
倒是没有再诟病映枝的。
弟弟江临跟着江成从猎场上回来后,在大帐里给两个“足不出户”的姐姐吹嘘他的见闻。
映枝听了有些意动,她也想出去打猎,而不是坐在这大帐外边和其他贵女一起闲聊。
李氏刚从陈贵妃那里回来,她端着茶盏喝水,同身边的江成对视一眼。
他们一瞧映枝就明白她是什么心思了。但是今天下午有些特殊,每年的秋猎,陛下都只去上午的半场,下午就回行宫,留给年轻的公子们围猎。
可今年,陛下居然还要亲自观看,也不知道是想要做什么。
这事有些难办……
江柔看出父母的顾虑,也觉着妹妹留在帐中比较好。然而转眼又看见那沮丧又强打精神的小脸,江柔还是忍不住道:“我知道一个法子,让妹妹既能去,也不会被瞧见。”
李氏惊奇:“是什么?”
江柔道:“将妹妹扮作男装,带个帷帽,再让临儿谎称受了点轻伤,父亲派了侍卫来护着他。”
“那怎么能行!我也太丢脸了吧!”江临皱眉,不待父母发话,就立即拍桌道。
“闭嘴。”江成厉声呵斥。
映枝听见自己能去秋猎,心情一下扬起来,又听见弟弟说的话,顿时回到了谷底。
“爹,娘,姐姐,我在这里……还。”
江成摆摆手,打断映枝。
他脸色一沉,身上威严如有实质,低声问江临:“临儿,你方才说什么?”
江临被父亲强大的气场震慑,弱小的身躯瑟瑟发抖,一张嘴已经不能自控:“我、我方才说,这怎么能行,姐姐这么美,扮作男装,让人知道了,是多么丢脸的事。姐姐应该穿着这红披风去,合该是整座猎场最最最耀眼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