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看映枝吞吞吐吐的模样,心里一沉。看来问是问不出了,不如采取点权宜之计。
他语气略带严厉,皱眉故意吓唬道:“枝枝,此事重大,可能会关系到我们镇国公府的安危。”
镇国公府的安危?
映枝果然被唬住,张了张嘴,将前因后果如实说来。
磕磕绊绊的声音在堂中响起,江成的脸色越来越黑,他久经沙场,身上有一股子煞气,平日里都被谦和的外表所掩饰,现在毕露无遗。
末了,映枝看着堂上爹娘二人,小声道:“我还好了……多亏了子、太子殿下。”
李氏望着江成,江成回望李氏。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顾及映枝的感受,忍住想要拍桌子的冲动,缓和了神色。
心里既愧疚又愤怒。
愧疚的是他没能来得及保护他的闺女儿,愤怒的是梁帝竟然趁着醉酒,对枝枝下手。
想当年梁帝还年轻时,自己与李氏不惜背叛前朝昏君,为他征战南北。
可如今这个梁帝,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志在天下的少年了。
江成攥着拳,既然梁帝敢做出这种事,就要付出代价!
自己手上有十万镇北军,虎符在手,这就是最好的筹码。
“太子殿下说得对,枝枝别担心。”江成冷哼一声,又压下声安慰道,“但今后,爹敢保证,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他动你一分一毫。”
“爹不用拼命。”映枝乖乖点头,眼眸弯成月牙,反过来安慰江成,“太子殿下说,这种事再不会发生的。”
想起太子殿下,江成面色古怪又尴尬,须臾,点头道:“枝枝不用操心这些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还想去藏书阁,爹都让你安安心心地去。”
李氏啪地一声打在江成的胳膊上,训斥道,“还去什么去?!说什么瞎话呢!”
江成捂着胳膊,委屈道:“那你说枝枝想去哪里?”
李氏也被问住了。夫妻二人一顿,同时转头看向映枝。
映枝被盯了个大红脸,摸着耳垂道:“我、我想去……秋猎?”
昨天临下马车时,子瑕跟她细细讲过,说秋猎能打到不少好东西,她还从没去过呢。
江成摆手道:“好,那我们就去秋猎。”
他有许多种法子,绝不会让梁帝见到枝枝。
夫妻二人目送映枝出了正堂门,李氏才露出激愤不平的脸。
嘭!
一声巨响,李氏拍着桌子,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咬牙切齿道:“他敢!老娘把他眼睛珠子剜出来!”
江成扶着额,连忙劝道:“夫人慎言……那可是陛下。”
“这要让我怎么慎言!”李氏冷嗤一声:“他当年那个痛哭流涕跌下马的怂蛋样老娘又不是没见过?今后敢动我姑娘一根毫毛?他试试看我敢不敢!”
*
下午,映枝按照惯例睡了个午觉醒来,谷雨奉上一张红色的邀约帖。
“是长宁公主送来的。”
映枝打开那帖子,里面还有一个小信封。上面写着“岐阳郡君亲启”六字,一板一眼,看不出是哪位的字。
这是谁写的信中信?
映枝脸一红,偷偷把信藏了起来。
侍婢们端走洗漱的金盆,又理好床铺,燃起淡淡的熏香。
映枝静静等着,直到众人都忙完,无声地侯在一旁。
“你们先下去吧。”映枝挥手道,“待会儿我唤你们再进来。”
谷雨领着众侍婢出了屋。
映枝屏息凝神,静静侧耳听。
外屋没有动静。
她赶紧摸出这封信,轻手轻脚,十指纤纤小心撕开封口。
带着松墨香的雪金笺展开,寥寥两行清逸的字迹便出现在眼前——
郡君见信好,糖雪球甚是想你。
落款是一个四瓣的猫爪爪印。
作者有话要说: 先丢出来一章,等会还有几更,我在修存稿,等不及的小天使可以明天早上一起看。
mua~各位小天使见文好,作者君甚是想你们。——落款是个鸽爪印
第30章
猫爪爪梅花一般,映枝捂着嘴忍住不笑出声。
忍不住了……
映枝走到塌边,闷着锦被笑。
身边两只猫儿跳上她的膝头,映枝掀开锦被的一角,小脸红扑扑,双眼如月牙一般又弯又狡黠。
她捏起灰猫的肉垫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子瑕是怎么把墨迹好不好洗……
“你们应该都会喜欢糖雪球的。”映枝细白的食指轻轻点着菱唇,小声道。
*
秋意渐浓,李氏身后跟着一群仆从,匆匆忙忙走在去湘水苑的道上。
这天儿凉的一日比一日快,还有不久就要到秋猎了,到时候全京城的贵女公子们都要去,国公府家大业大,不知道多少人会盯着。
她前两日打好板,把料子送去给映枝挑。映枝说选哪个都好,给裁缝随便指了三匹。
李氏当时仔细瞧了瞧,也觉得不错,她姑娘穿什么都好看。
可江柔过来,一打眼过去就皱着眉,道是不行。
为什么?
江柔解释,这几件料子衣服平平庸庸,若是真穿着去了,就当了枝枝身段容貌的绊脚石。
李氏一拍大腿。她是忘了,柔儿自小就爱捯饬这些胭脂首饰,衣料花样的。于是大手一挥,交由江柔全力操办此事。
但是,做衣裳不得要个四五天?李氏暗暗焦急。
脚步声繁乱,一众人进了湘水苑,隔着个前庭就能看见映枝闺房的门大开着。满屋子的布料布匹,溢出来一般。侍婢们有条不紊,进进退退。
映枝坐在椅子上,江柔手拿一截淡绿的料子转过头。
“娘。”“娘来啦。”
李氏匆忙摆手:“柔儿挑好了没有?”
“去秋猎的衣裳已经挑好了。”江柔今早带着两个裁缝把所有的布匹都试了一遍,不厌其烦。
她越试,越觉得还能有更好的,越试……越上瘾?
映枝仰着莹白的小脸,乖乖坐在椅子上,一副说举手就举手,说站起身就站起身的模样。
江柔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童年时,自己打扮布娃娃的时光。
当然,妹妹比布娃娃好看多了,打扮起来也是……趣味十足?
瞧着李氏又送来的十几种料子,江柔端着长尺,一鼓作气试了个全。最后指着身边码成小山的布料堆道:“就这些了。”
映枝转头一看。
这么大堆?
难道不是没被选中的?
“姐姐,这堆有七十多匹了吧,不过就是做秋裳。”映枝哭笑不得,“每天换一套,一整个秋天都穿不过来。”
江柔瞧着这堆料子,淡淡道:“那不简单,妹妹早上一套,晚上一套。”
她也并非故意要挑这么多。
只是觉着,打扮妹妹有种奇妙的成就感,就好像在胭脂铺子里买胭脂,要买一整套的。在女学里抄过簪花小楷的经书后,要裱装得整整齐齐挂起来。
十分满足,所以一不小心就挑了几十种。
李氏松了口气,秋猎的衣裳挑好了就好。
她转过身去吩咐道:“先做秋猎的,其他的放一旁。一天就做出来可行?”
两个裁缝面面相觑:“夫人,这素色织锦的料子有些难,大姑娘说还要掐银丝绣暗色流云纹,怕是一天做不出。”
李氏沉吟片刻:“那就加紧了做,越快越好。”
两个裁缝踌躇一阵,领了单子下去。
*
近正午,江成刚刚下朝,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是李元善在前面走。
李元善身为殿试状元,虽然出身寒门,父母双亡,但好在没有族亲拖累。且为人恭谦,有才学有眼色,模样端正,年纪轻轻前途无量。
京城里头的勋贵人家都不傻,眼睛都瞄在朝堂上,见着这么好苗子都想来捋一把。
江成清了清嗓子,大步往前走,旁边的官员见镇国公居然也跟上来了,心思一转,只道是好苗子要被捋走了。
“李翰林。”江成露出一个看女婿的微笑。
李元善受宠若惊,国公府有两个未嫁的姑娘,他知道是知道,可没想到镇国公居然能看上自己。
“江大人。”李元善不卑不亢地回了礼。
他打小就机敏,过耳不忘。
镇国公家有两个姑娘,都是名动京城的贵女。依镇国公之意,是哪位姑娘呢?
二人互相恭维了几句,江成是越看越满意。
“李翰林虽然年轻,可才学过人,不必妄自菲薄。假以时日,定能一鸣惊人。”
李元善心思一转,才学?
国公府中才学出众的,是那位叫江柔的大姑娘,他也曾听闻其诗,仰慕其人。
至关重要的是,年初京城那真假千金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他自然也听过。那江柔姑娘并非镇国公夫妇的亲生女儿,而是个抱养的,闹出事来后就被襄平侯府退了婚,现在挂着义女的名头。
李元善心里有了底,他瞧瞧镇国公温和的笑脸,心里不禁感叹。
看来这勋贵人家还是注重血脉,不是自己亲生的,哪怕养了十几年,说嫁也只说他这个寒门子弟。
但自己在这官场上,就如萍草一般,他这个位置,上朝时勉强能站在文官的尾巴上,都出金殿老远了。
他迫切地需要一门亲事,能助他度过难关,往上升。
即便是国公府的义女,也比前两天那侍郎家的嫡女要好。
李元善道:“国公爷当年平阳一战,可谓是名传天下,末官幼时便已心生仰慕。”
江成哈哈一笑,自谦道:“都是些虚名,不要也罢。我倒是希望能用它换个家中和睦,尤其是我家二姑娘,当年也是因着我受了苦啊。”
李元善心里一惊,难道不是江柔姑娘?可国公府的二姑娘,那可是真正的嫡亲血脉……但听闻那姑娘山野里长大,心性单纯。
说不准,镇国公夫妇养了那江柔姑娘十几年,养出了感情。
而二姑娘到底不是亲自养大了。算一算,他们相处的时日也有个小半年了,彼此生了间隙也有可能。
还没待李元善开口,镇国公又道:“我江成一辈子,其他事都问心无愧,只有这闺女我放心不下。想养在府中,又怕养成老姑娘遭人嫌弃。”
这么一说,李元善就明白了。
这是想招自己做赘婿。
秋风呼啸而过,穿过朝服,带走身上的体温。
李元善握紧略微冰冷的指尖,一瞬间千般思绪喷涌而出。
他想起自己少时壮志,以及十年寒窗苦读,想起这官场上的人心诡谲。最后想起那日在翰林院看见的,雕花窗里少女如月皎洁的侧脸。
下一个三年,就会有新的状元郎。不仅如此,年少英才的人何其多,他怎么能被落下!
况且真姑娘,总比那义女要好。入赘也无妨,今后……
李元善眼中跃动着欣喜:“国公爷说笑了,令嫒绝世佳人,求娶者定如过江之鲫。”
江成抚须大笑,神清气爽:“我见李翰林颇为投缘,若是等下得空,不如去曲水兰阁品酒论道?”
“那末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翰林笑道。
看来他猜得没错,的确是这国公府的二姑娘。他的喜事,多半要成了。
*
绸缎庄里的裁缝连夜赶工,终于在第二天早上裁制好了新衣裳,奉到国公府上时还是大清早,映枝正要赴长宁公主的约。
李氏趁着宫中来接的人未到,拉着映枝试试衣裳。
江柔进门时,看见的就是一身素色织锦衣衫的少女。她身上披着火红的披风,上头绣着梅枝,领口缀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用颗流光溢彩的南海明珠扣在一起。
真当是耀眼得不能直视。
李氏乐得嘴都合不拢,拉着江柔就道好:“那些京城的姑娘家,哪个能有我们枝枝好看!”
披风不似冬季的那么厚实,但摸着密不透风,很适合这个天儿穿,
江柔素来刻板的脸也冰雪融化:“妹妹秋猎就穿这件,记得要把披风也穿上。”
就像是娃娃终于穿上了缝好的衣服,江柔拉着映枝左看右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颜色。
“娘,咱们有没有金冠,最好是镶着明珠的。”江柔问。
寻常姑娘家不束冠,若是去秋猎,最好还是莫带着金钗,马儿一跑容易落下。
“没有也得有!”李氏爽快答应,拍着江柔的手说,“我们赶紧去开个库,正好给枝枝再配几套首饰,你给娘把把关。”
江柔赞同不已:“妹妹年纪小,库里的首饰有些太庄重,不如娘和我出门去买件,或是叫庄子里的人打几套出来,这样也好搭衣裳。”
李氏连连道好,娘俩说做就做。
李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高兴,转身就从侍婢拿过纸,写了个条子递给候着的裁缝。
“二位连夜赶工,辛苦了。那日我们选的布料,都按照大姑娘说的做成各式衣裳,送到二姑娘屋里来。国公府给你们先付一半定金,做好一件就送来一件,找管家结账就是。”
两个裁缝看见那纸上的数字,目瞪口呆。
她们从没接过这么大的单子,要知道寻常贵女家中,一季能做个四五套就顶着了。
两个裁缝眉开眼笑,真是今年运气格外地好,绸缎庄十几个人,连同他们所有人家里,一冬天都不用发愁了。
左边绣娘嘴中的喜庆话就没断过,这位郡君可真是有福之人。不仅是自个儿能享福,这还能给她身边儿的人带来好运。
两个裁缝刚刚喜气洋洋地下去,谷雨就跑进来了。
“郡君,外头的马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