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柔和映枝听了这话,笑得前仰后合。
江临一脸屈辱,就差抱头痛哭了。
男子汉大丈夫,他能伸也能屈屈屈……
江成在江临上马前,拍着他的肩告诫道:“你是个男人了,要护好二姐,不要让她受伤。”
他偏过头,那边的江柔正给映枝系帷帽绳结,随即压低了声音严肃道:“千万要小心,不可让陛下注意到二姐。”
江临眼睛蓦地瞪大,这突如其来的使命感刺激着他的心脏。
在这一刻,他恍惚觉得自己并非一个保护姐姐的弟弟,而是一个将执行密令的将军。
“说到做到!”江临拍着胸膛保证。
成功拿捏住儿子的江成哈哈大笑。
尘土飞扬,他看着两匹骏马在道上渐渐远去,十分欣慰。
若是夫家难靠,待到他百年之后,能扶持枝枝一把的,也只有临儿和柔儿了。
秋草枯黄,晴空高远,
映枝默不做声地跟着江临,下午的围猎里,世家公子们会分成好列,每一列都能拿到尾羽不同颜色的箭矢,每个人的箭矢上都有不一样的编号。
射杀猎物多的列队胜出,而射杀猎物最多,且箭矢留存也最多的三人,将会被陛下亲召。
这可是万中无一,在陛下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还未取得功名的少年们都跃跃欲试,江临取箭时,向宦官说明了自己负伤。
往年也不是没有这般事发生,宦官爽快地给了映枝一束箭矢,不同于场上任何列队,以便区分。
江临带着映枝入列,还偷偷检查了一下映枝的帷帽,确保系得够紧。
“江临哥!”
远处一个少年手持青色羽箭,策马而来。他伸手拍向江临的肩膀,被江临一手拽住。
“袁帧,你这两天儿都跑哪儿去了!”江临嘴上不饶人,却掩不住脸上的惊喜。
袁帧是平西将军的幼子,与江临年纪相仿,被其父托管到江成的军营里每日训练,二人结下了难兄难弟般真挚的友情。
两人互损了几句,就听见袁帧嘲讽道:“你这围猎还带侍卫?”
映枝握缰绳的手一紧,江临打哈哈道:“我腿上破了点皮,娘不放心,就派人跟着。”
袁帧少年心性,不以为然:“妇人家就是磨磨唧唧的,我娘和我阿妹也是这样。”
江临瞄了姐姐映枝一眼,面上赞同,心里冷哼。
袁帧这臭小子懂什么?自己是在执行密令。
映枝一直不吭声,静静地打量附近的人,反正有帷帽挡着,谁也看不见她。
“江临,你的……”袁帧欲言又止。
“什么?”
袁帧挠着头抿着嘴,脸上反常地出现一丝红晕,“我、上午陪我娘的时候,看见、你二姐了。”
江临和映枝听见这话,心里同时一跳。
江临额上冒出冷汗,问:“我二姐怎么了?”
远处围猎开始的哨声一响,身边的骏马嘶鸣,蹄声隆隆。
袁帧脸上越来越红,最后红成一个苹果,声音也微不可闻:“你、你二姐可有心上人?”
映枝一时没听清,身边冲来好几匹马,她拉住缰绳稳住身形。
而江临拼命忍住回头看映枝的冲动,脖子憋得通红,举起手中的弓箭就往袁帧身上打。
袁帧哧溜一下蹿出去老远。
“你这个狗无赖!”江临气得直骂。
他……拿袁帧当兄弟,袁帧却在觊觎他二姐??
*
映枝策马行在林中。
很不幸,她与江临在浩浩汤汤的马群中挤散了。
方才她隔着十几人去望江临,只见江临脸上血色全无,奋力想要向她冲过来。
然而太迟了,在所有马儿都向前奔跑的人群中移动,不亚于逆浪而行。
正午过去,余热还未散。马儿踏着枝叶,在林中发出疏疏地响声。
她倒是一点也不急,若是有必要,现在就能找到回去的路。
岐山那么多重谷,林子也比这个密,她还不是每天都能按时赶回家中?
映枝翻身下马,把缰绳拴在树桩。然后两手一勾,轻巧地翻身上树。
高处的风大,吹着令人精神一振,心头舒朗。
映枝扶好了帷帽,在怀里掏出一把长杆草,坐在树枝上开始编小玩意儿玩。
不知过了多久,风中传来一股血腥味。
她一把将编好的小鹿塞进怀里,警觉地四下张望。
是从东北方向的土坡后传来的。
下树上马一气呵成,映枝策马飞驰,越近越觉得心惊肉跳。
除了血腥味,还有低沉的呜呜声。
这种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岐山里那些受伤的猛虎在死前就会发出这种声响。
而让她心惊的并非猛虎,却是另一道女子的惊呼声。
两侧的树木在飞速倒退,映枝挂好缰绳在鞍,抽出筒中箭矢,搭弓拉满。
那土坡越来越高,就在登上顶峰视野骤然开阔之时,飞矢嗖地一声蹿出!
土丘后。
杨黛捂着手臂的伤口,盯着眼前的猛虎,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她任性地追随一只白狐而来,没想到却遇到了这只将死的恶虎。
这只山虎应是陛下放在猎场的,可她明明听说,今年的山虎已经被陛下一箭射杀,却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血腥的臭味冲击着鼻腔,杨黛绝望到想要呕吐,
爹爹,哥哥,娘亲……对不起……
求求上苍,谁能救救她!她发誓今后再也不任性而为了!
杨黛跌坐在地上,向后蹭着移动。
鲜血在草地上拖出两道长痕。
恶虎发出威胁的咆哮,虎身伏低,就要蓄力。
杨黛看出它想要做什么,恐惧将大脑炸成一片空白,尖叫就要溢出嗓子。
蹄声嗒嗒,一只利箭嗖地飞来!
噌地一声,鲜血飞溅。饥饿又虚弱的恶虎被射中要害。
箭矢以迅雷之势接二连三地射出,恶虎轰然倒地,眨眼间就没了声息。
杨黛大喘着起,怦怦的心跳仿佛要从嘴里翻出来,她猛地回头——
山丘之上,骏马嘶鸣,带着帷帽的少年手持长弓,英姿飒爽。
秋风猎猎,金阳高照,扬起他的袍角翻飞。
死里逃生,惊惧远去,杨黛感觉有什么东西骤然击中了她的心房。
少年挥鞭,马踏落叶而来,他收回手中箭,道:
“你还好么?”
声音清澈,带着些许低沉的稚嫩,恍惚在哪里听过。
杨黛记不得,也顾不得想。
他身着侍从衣装,应该是哪家贵公子的侍卫。
“我、我还好。”杨黛喉咙干涩,脑子混作一团,脸上烧着一把火。
耳边似是响起父亲的话语。
——等将来,黛儿就明白了。年少时为了一张脸而倾心,是多么可笑。
对啊,杨黛的胸口剧烈起伏,不论身份高低,不论面容样貌,她的英雄,就应该是这样。
“敢问恩人尊姓大名!”杨黛强忍颤抖起身,语气炙热,她任性、放肆又大胆。
“我乃太尉之女杨黛,今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映枝吓得差点一哆嗦,这杨家姑娘是不是江湖话本子看多了。
怎么办……还是,别让她知道好了。她素来和自己不对付,免得徒生尴尬。
而自己也不便露面。
映枝又压低声音道:“在下不便告知,姑娘还是快快处理伤口为好。”
杨黛又焦急又感动,他一定是正人君子,怕身份低微配不上自己。
“请公子一定要告知我姓名,此事我定不会说出去。”杨黛摇头抹泪,脸红道:“或者……让我看一眼、公子的脸。”
“姑娘,虎爪有毒,还请快快处理伤口。”少年拒绝。
但杨黛往往认定什么事,到死都不会轻易改变。
“不,我要先看你的脸。”
面前的少年一阵沉默,随即道:“姑娘、保证不说出去?”
有戏了,杨黛笑着点头。
“那……好吧。”少年举手。
杨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
此刻伤口都已经不痛了,这个世界只有自己与眼前的少年。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怦。
帽檐被一双素手掀起,帷帽的纱帘在风中飞舞,几缕发丝轻轻摇晃,那张被遮蔽的脸如今清晰又明了,一览无余。
莹白的皮肤,清澈的鹿眼,微微上挑的眉尾,水润的菱唇。
这张脸……
这张脸?
这不是江映枝?这是江映枝吧??
杨黛的脑子嗡地一下,要出口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神情崩坏,如遭到史无前例的致命打击。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
她无以为报要做什么来着?
她现在立刻马上可以就地当场晕过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杨黛:我杨呆呆就是……
杨黛:真香!
太子殿下:这章迷路了,我要赶来收拾残局了。
寿王殿下:我也……(不剧透了)
第33章
“杨姑娘,我并非有意作弄你,而是有难言之隐。”映枝看着杨黛手臂上的爪印和淡淡血迹,急声道,“虎爪有毒,我现在就送杨姑娘快快回大营!”
那这样自己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映枝抿着唇,眉头紧皱。
这该如何是好?
但是,叫她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丢在她面前。她狠不下心,也做不到。
杨黛神色复杂,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又恼火又羞愧。最终全部化成了委屈,一涌而上,眼泪扑扑地落下。
趾高气扬的大小姐杨黛居然哭了?
映枝怔愣,正要掏出手帕,却听到远处蹄声隆隆而来。
慌忙之间,映枝扣上帷帽。
山丘之上,金戈铁甲,男人一袭玄色披风,腰配长剑,身侧的侍卫个个手持长弓,对准了山丘后。
子瑕?!
映枝刚要出声,却谨慎地没有动作。
岑瑜面色冷然,不似往日那般温和。他的视线淡漠地扫过巨虎的尸身,然后停在旁边的二人身上。
“山虎已死。”岑瑜波澜不惊地下了定论,策马上前,淡淡道:“杨姑娘受伤了。”
他随手指向身侧的侍卫:“你们俩速送姑娘回去。”
那两名侍从动作稍显凝滞,岑瑜不经意地瞥过杨黛的手臂,又指向身侧的一名侍卫道:“虎爪有毒,去通知杨太尉。”
从头到尾没有看映枝一眼,只当她是个普通的侍卫。
映枝暗暗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随杨黛道了声太子殿下。
还好子瑕来得及时,现在她既不用暴露身份,也不需要担心杨姑娘丢了性命。
可这个念头刚过去,另一个酸涩的念头又爬到心间,映枝帷幔下的嘴抿起。
子瑕……究竟有没有认出她?
抽泣声和三道脚步声渐远,映枝刚要抬头,脑袋上的帷帽却被摘了下来。
岑瑜眉头紧锁,眼底生寒,语中竟然带着责备:“你受伤了?”
映枝瞪着子瑕,觉着自己很奇怪。
明明她没受伤,明明是大不了的事。可偏偏听见子瑕这语气,就想和他呛声。
她射杀山虎,救下杨黛,子瑕不夸她,也不安慰她,还语气冰冷地质问她。
“不必担心,我没事。”映枝忍住心中莫名其妙的翻腾,偏头糊弄道。
岑瑜怔住,不明白映枝的语气为何如此冷淡。
他方才越过山丘看到她的身影时,惊得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用尽全力才忍住不直接上前问她的冲动。
随之而来的是后怕,特别是见那巨虎的尸身。
虽然他们第二次相遇时,映枝就当着他的面赶走了一只山虎。但理智上明白,和感情上的明白是两回事。
看见岑瑜沉默不语,映枝心脏感觉像是被扭着一般,她摩挲着箭筒旁的皮绳,一结一结纠缠在一起。
映枝夺走帷帽,又背过手去,拉好箭筒赌气说:“我要走啦。你快回去大营看看杨姑娘吧,她伤得……可重了。”
可刚要转身,却被岑瑜拉住了手臂,一回头——
他竟然笑了?还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真气人!还敢嘲笑她。
映枝别着小脑袋就是不看岑瑜。
旁边的树上有一排毛绒绒的麻雀挤在树梢,偏西的太阳带着秋日的暖意,它们的羽毛被染得金黄,像一个个光团子。
“郡君。”
映枝尝试抽自己的胳膊,但是没有成功。
映枝咕哝:“太子殿下……做什么?”
耳边传来岑瑜闷闷的笑,笑声痒痒地,挠着她的耳朵,映枝依旧别着的脸上渐渐浮起红霞。
他怎么敢笑!
岑瑜温声赔礼,态度恭谦又带着点小心翼翼:“郡君请息怒,方才侍从中有两个奸细,子瑕只是把他们支开罢了。”
一听这话,映枝的脸更红。
她……什么时候学会这般无理取闹了。
“那、那关我何事?”映枝咬着唇,却还莫名犟嘴。
她说完又觉得不妥,心虚小声补充:“子瑕快别拉我,这么多人。”
岑瑜望着映枝湿润的双眸。
她脸上的红霞如最甜美的朱果,细白的贝齿轻轻咬着殷红的菱唇。
“别咬了。”岑瑜墨色的双眸对上她的眼,俯下身,声音低沉又沙哑:“不会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