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板着脸,瞧瞧映枝,又望向江临,忽然问:“你二姐射杀山虎,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江临早就做好被爹爹训斥的准备,但如今手心却捏出了一把汗。
这句话透露出太多江临不懂的信息,射杀山虎……
是太子殿下射杀的山虎吗?
映枝瞪大双眼,眼看着江临就要开口。
在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直接抢话道:“爹爹!临儿和我遇到了山虎,之后我们合力射杀了它,还救了、救了杨黛姑娘。”
映枝头皮紧绷,“之后,我们遇到了、太子殿下。”
这话说得漏洞百出,可映枝偏偏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还差点咬着舌头。
只要一问杨黛便知真假,但爹爹,应该不会去问杨姑娘?
江临偏看映枝,映枝回瞪了他一眼,脸上就差写着“你要是敢说一句话,我们就完了”这几个字。
江临的眼神暗了暗,低下眉道:“是的……后来我们就和太子殿下出林子了。”
林中的风停了,空气中弥漫着烈阳暴晒过枯草的味道。
映枝甚至怀疑,只要一把火,就能燃起来。
江成收回了视线,又对着岑瑜行礼道:“小儿顽劣,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岑瑜方才一直没出声,现在的面色也分毫不变:“无妨,郡君骑射技艺精湛,比那些校场里的男儿都强许多,怎能算是顽劣呢?”
江成谦虚几句,又与岑瑜说起些朝堂上的事。
映枝见爹爹和子瑕聊得开心,这才松懈下来。一摸后颈,竟然是冷冰冰的。
江临的身子微弯,很显然也是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只见他一夹马肚,凑来映枝身边。
“二姐。”江临扬起头,嘴撇着,脸上黑红,就像浓墨和朱砂搅合纠缠在一起。
“占人功劳,并非君子所为。”他冷哼一声,“这个人情,我会替你还回去的。”
映枝的眼清澈见底,能轻易看清楚她眸中惊诧的情绪:“替我?”
江临抿唇,用他的手指想,都能明白,那巨虎就是太子殿下射杀,估计是被二姐撞上了。
怎么二姐还不认账?
映枝带好帷帽,与爹爹和子瑕分别,随着江临到了行宫前的空地,回归列队。
江临筒中的青色羽箭只少了一根,却一个猎物都没有打到。
同列的少年们纷纷怒目而向,又看看他身侧作侍卫打扮的映枝,更添愤慨。
自己带着伤,就不要随便来祸害他们,好吗?
江临探头探脑四下寻找,却没有见袁帧的身影。映枝和他单独待在角落里,身边的小太监清点猎物时也直接越过了他们。
“你别伤心啦。”映枝试图安慰道,“今天是我拖累了你,回去后我教你两个射猎的技巧?”
江临本垂头丧气,一听这话像打了鸡血——可惜是带着怒意的鸡血。
“要你管!”江临两眼圆瞪,像个一戳就涨的河豚。
映枝被吼了一声,偏过头不说话。
算了,她理亏。
两姐弟就这么站着,你不出言我也不,中间隔着两个小臂的距离。
也就是半柱香的时间,行宫有个身着深蓝色锦袍的宦臣举着一柄弓,从金阶上下来。
正交头接耳的少年们纷纷噤声,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宦臣。
行宫前的汉白玉砖地开阔又空旷,回响着他尖细的高声宣布:
“此次围猎,胜出列为——青列。”
身边骤然响起欢呼,映枝连忙捂住耳朵,往旁边看去。
“是我们!”手持青色羽箭的少年们脸上容光焕发,毕竟还是少年心性,得胜后把礼节忘得一干二净。
鼓声隆隆,周围安静下来,那宦臣接着道:“青列头筹:镇国公世子江临——岐阳郡君——,御赐徽弓一双,黄金百两……”
有如平地一声雷炸在耳边。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江临,一脸不敢置信,他可是什么都没射到啊?怎么得了头筹?
还有,岐阳郡君是怎么回事?
秋风猎猎,吹得人衣袍飞滚。
那宦臣合上手中折章,往阶下走,人群便向两旁分开。
映枝心中一凛,转头看旁边的江临懵头懵脑的模样。
或许是……那只山虎?
“陛下身体有恙,不便亲见。”
常禄,既是陛下的贴身宦臣,微笑着道,“二位年纪轻轻便能合力射杀一只山虎,还救下杨家姑娘,不愧是将门之后,有勇有谋,仁心信义。”
映枝自觉身份已经公之于众,再遮遮掩掩便是失礼。索性直接取下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干净莹白的小脸。
即便她扮作男装,鸦色的青丝全都束在头顶,也削不弱眉宇间的倾城之色,反而还添了一丝英气。
映枝拉着江临谢了恩。常禄便吩咐了侍卫几句,折回行宫里。
此时有两个侍卫将围猎的名次贴在左边的榜上,众人抬眼一看,除了榜首的江家姐弟二人,第二名仍是青列——袁帧,也怨不得青列此次胜出。
也就是几息之间,江临和映枝便成为在场之人的焦点。
不少人一涌而上,将二人周身围的水泄不通,亮着星星眼问是如何射杀山虎。
江临闭嘴沉默不语,脸黑得更锅底一般,而映枝则抱着箭筒说起了山虎的弱点和习性。
听她言之凿凿,定是有真才实学。
这个年纪的公子哪个不慕强?
更何况是岐阳郡君这般模样家世和骑射技艺都一流之人。
映枝带好了帷帽,缓声道:“后来太子殿下来,送了杨家姑娘回大帐。所幸杨姑娘骑射之术也不错,要不然即便是我及时赶到,也无力回天。”
说着说着,在旁就有一位褐衣骑装公子挤进人群。
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在映枝面前:“在下杨决,家妹愚顽不服管教,连累郡君与江世子。郡君救下家妹一命,杨府必当重谢。”
江临这才动了动手,道是请起不必客气。
映枝关心道:“杨姑娘伤势如何了?”
杨决起身道:“家妹已无碍。”
映枝得知了杨黛的消息,也算安心,毕竟是她救下的人。
江临臭着的一张脸很快赶走了那些围上来的人。
少年们也不觉得稀奇,那江临平日里就傲得跟个孔雀一样,但的确是有真才实学,门第出身也一流。
*
傍晚和江临回大帐时,映枝遣了人去杨家的帐子投拜帖。
杨家那边很快过来侍婢通传:“郡君随时都能来。”
映枝瞧着天色还早,于是便起身跟着侍婢一同去了杨家的帐子。
帐中,杨黛正闲得发慌。
她天性好动,去年这时候她还在猎场旁边吃烤鹿肉呢,谁知今年就要被迫待在帐子里养病。
“姑娘,郡君来了。”
杨黛脸色一变,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脑袋被车轮碾过般。
江映枝怎么就来看她了?
她刚才就是客气一下说随时都能啊!
难道就、就不能体谅她一下,她没脸见江映枝啊?
帐帘一掀起,映枝走了进来。椅子上的杨黛如临大敌,梗着脖子居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映枝微微眯眼,疑惑不解,杨姑娘这是怎么了?
“杨姑娘。”“郡君。”二人一齐开口。
映枝微微一顿。
“姑娘先讲。”“郡君先讲。”又是一齐开口。
杨黛羞恼不已,脑子都转不动,拧着腿上的毯子就要站起来。
“姑娘不必起身。”映枝爽朗一笑,取出怀中的小玉瓶,“此番前来,是给姑娘一个补气养血的药丸。”
她伸手。
莹润的手指,白玉的瓶身,被帐中的烛光一照,亮得晃眼。
帐中带着秋夜独有的寂寥,杨黛颤巍巍接过玉瓶,鼻子骤然一酸,眼眶热热的。
她抬起眼扁着嘴,看着灯下的映枝。
橘黄的暖光覆在少女的侧脸上,她的眼睛鲜活又灵动。
就好似春夜里的湖水,看一眼就觉得温柔。
她杨黛,见多了阿谀奉承,见多了其他贵女眼中那般算计,却从未见过这种眼神……
她曾经也羡慕过的,不带杂质的暖意。
“多谢郡君。”杨黛瘪着嘴,彻底临阵倒戈。
寿王殿下,对不住了!
她好像……真的要变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寿王:???
岑瑜:不好意思,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映枝收获迷妹x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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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秋猎回来后,映枝就收到了新作的秋裳,还有下人们送来的桂花糕。
有了好看的衣衫自然要出去走走。江柔瞧着那晶莹剔透的软糕,便提议与映枝一同去国公府下糕饼店试吃。顺道去旁边的珍玩首饰店里,淘些样式新颖的首饰。
满城的秋意格外凉爽,街道旁垂着的旌旗在风中鼓动。映枝下了马车,笑着将吹歪的幕蓠扶正,倒也十分轻快。
糕饼店门口聚了一堆人,隔着条街就能闻到酥香的味道。
江柔挽了映枝的手道:“妹妹这边来。”
二人带着仆从由这巷子穿过去,绕到了后院儿里。
谷雨上前同那看院儿的伙计打招呼,他忙大开院门,连连点头:“小的这就去找掌柜的。”
糕饼店的掌柜是个两鬓花白的胖老头,给映枝和江柔端上来的豆糕花糕的也多是甜口,旁边还放着碗蜜糖水,说要蘸着吃。
映枝尝了一口。
简直甜掉牙了。
她抬头看去,那掌柜的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阳光下十分晃眼。
做了十八年糕饼铺掌柜,还能拥有如此牙口,可真稀奇。
江柔挪过桌上的茶盏道:“妹妹,这桂花蜜冻还是要配着清茶才好。”
掌柜的笑道:“大姑娘对吃食了解甚多。”
映枝照着姐姐说的做,就听见噔噔噔的上楼脚步声,一个软软的女童音传来:“爷爷!”
那老掌柜一拧眉头呵斥小童,又赶忙向面前两人赔礼道歉。
映枝见这小女童扎着一对羊角辫,娇憨可爱,摆手道是无妨。
那小女童对着映枝和江柔规规矩矩地行礼,跟她爷爷一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豁牙。然后也不吵闹,就乖乖坐在一旁啃软饼吃。
江柔一边说着,映枝一边尝着,直到掌柜的端上了热汤和核桃酪。
白汽氤氲,谷雨便推窗透透气。
小女童两眼黑亮,跟着老掌柜下了楼,拉着他的衣角悄悄道:“爷爷,我长大想做那个白衣衫的姐姐,每天都能有人给我端糕饼吃,还能陪我说话。”
“做你的白日梦吧。”老掌柜哭笑不得,拍着她的羊角辫道,“你现在不也每天吃糕饼,有人陪聊?”
京城入了秋,就很少有雨,即便有也是快来快去,天儿总是晴的。
于是糕饼铺子对面的珍玩阁中,那当窗坐着的人,便把隔街端着瓷碗吃核桃酪的少女瞧得一清二楚。
“殿下,我下去招呼客人,您慢慢喝茶。”郑易摇着扇子提起衣摆下了楼。
岑瑜应了一声,低下头。糖雪球从旁边的软垫上跃起,就着他的腿一滚,在他衣袍上留下了一层猫毛,然后大摇大摆地上了桌。
岑瑜轻笑,伸手刚要将毛掸去,就听见糖雪球喵呜一声,蹿下桌奔向楼梯口。
隔街,映枝头戴幕蓠,身后跟着手提两盒糕饼的谷雨。
她刚要出去,就看见正对门冲出一团白影。
是糖雪球。映枝双眼蓦然瞪大——
晚了!
骏马嘶鸣,一辆马车来不及停,就在眼前。
车夫用尽全力,拉住缰绳。
眼看着糖雪球就要从马蹄下滚过,旁边斜刺出一双手,一把捞起了大白猫。
那车夫吓得不轻,怔愣几息,对着那抱猫的中年妇人大声:“哪家的畜生,不明白东市除了人只能有驴马骡子上道吗?”
他抹了把汗,赶忙向车里人告罪。回头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带着幕蓠的小姑娘突然跑上前来。
她衣衫料子轻柔素白,披帛湛蓝,上头金丝细绣。
非富即贵。
映枝从那救猫的妇人手中接过糖雪球,连连道谢。
车夫一对上映枝就哑了声,半响,皱着眉头叹气道:“姑娘,不是我说……这猫儿怎么往大街上跑,太危险了。”
还没待映枝说话,谷雨就带着几个侍从上前,团团围住马车,将映枝护在身后。
他们凑近了给车夫看过镇国公府的徽牌,又取了些银子递给他的主家赔礼。
那车夫的主家收了银子,道是无碍,还要赶急事,便径直离开了。
看着远去的马车,谷雨凑到映枝身旁:“郡君若是累,就把猫儿给奴婢吧。”
映枝抱着糖雪球摇头。
怀中的猫团缩在一起,她心疼不已。
江柔也从糕饼铺子里出来,方才她看见妹妹冲出去,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只是为了个猫儿。
“郡君,江大姑娘。”一道清越的男声传来。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首饰铺子门口。
只见郑易从里面出来,拱手道,“不如来我这儿喝两盏茶压压惊,顺便拿些东西喂喂猫儿。”
江柔瞥了眼映枝怀中那双瞳异色的白猫,脸上划过疑色与深意,点头道好。
她半搀半拉,带着映枝进了首饰铺子。
好在糖雪球吃了点煮过的鸡肉后,便安稳下来,窝在软垫子里眯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