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枝瞧着糖雪球喵喵直叫。
然后岑瑜打开身边的木盒,糖雪球便把猫脑袋埋进去,吸溜吸溜吃起精心炮制好的鱼片来。
为何?
映枝的鹿眼瞪得圆溜,看着糖雪球馋嘴的模样,道:“是因为……它饿了?”
岑瑜饮了一口茶,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说不准,猫儿的心思往往难猜。或许……”
他抬起眼,正好对上映枝看过来的目光,唇边勾起笑,忽然语含深意道:
“或许糖雪球,是想‘鱼’了?”
想……想鱼?想瑜?
映枝愣了一瞬,定定看着岑瑜。
须臾,她脸上炸出大片的红霞:“我、我没有!”
岑瑜看着对面眼眶都羞红的小姑娘,自己倒是面色如常,甚至语气里还带着恭敬,轻声问道:“郡君没有做何事?”
映枝伸手摸着自己的耳垂后头,难道是,她想多了?
应是外头有光照进来,岑瑜幽深的眸子忽然闪了闪,又笑道:
“难道,郡君也是想了鱼?”
“还是,没有想鱼?”
嗡地一声。
映枝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怎么现在才发现。
子瑕真是……太可恶了!!
第36章
映枝站在楼梯口,等了好几息的时间,才把脸上那股子热意压下去。
下楼进了隔间,只见江柔冷着一张脸,而郑易摇着扇子坐对面,正摇头晃脑,吹嘘着什么一般。
他瞧见映枝进了门,起身行礼道:“郡君来了。”
映枝回礼,江柔就发话了:“我替妹妹选了些样式新奇的头面,平日里就适合戴这些不太厚重的样式。”
盒子一开,郑易从左到右展示过去,映枝瞧得是眼花缭乱。
“都很好看。”映枝笑道。
郑易的自豪溢于言表,他刚要开口继续吹,就被江柔冷冷的声音打断,煞是不耐烦: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府前还要去女学一趟,我落了两本书要取。”
映枝很久没回女学,正好也随着江柔一道去看看。
今日应是沐休日,所以城东女学的门口空空荡荡,没什么人。
二人一路畅行无阻,来到书舍。穿过那扇木门,就瞧见一个杏黄衣衫的姑娘坐在梨树下抽泣。
走近了才发现,是那蒋夫子的侄女儿蒋期渺。
映枝自打去了藏书阁,就很少再见到蒋期渺。她从藏书阁出来后,净玩儿去了,女学是一天也再没上过。
“蒋姑娘,你为何要哭呀?”映枝凑上来问。
她有些后悔这么久没来女学了。蒋姑娘平日里最喜欢看些神鬼志怪的话本子,但现在的书舍里可是一本都没有。
映枝想逗蒋姑娘笑,却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蒋期渺一双眼哭得红肿,抬起头来还在抹眼泪。江柔抓住她的胳膊,递了帕子,蒋期渺就这么握着帕子不吭声。
“蒋姑娘倒是说出来才好。”江柔淡淡道,“这么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蒋期渺低头嗫嚅:“是我姑姑。”
蒋期渺的姑姑蒋仪,在京城里也算是有名。不仅仅是因着她女学夫子的地位,更是因着她克死两任未婚夫,之后便拒绝再说亲事了。所以大家都说蒋夫子至今未嫁,今后也不会再嫁了。
映枝也听过一耳朵。
“我从小到大,哪次说亲没被她连累过……”蒋期渺扯着帕子。
这次蒋期渺说亲不顺,本来只是没相中的小事。可对面儿的夫人在背地里嚼蒋夫子的舌根子,还被做侄女的蒋期渺听见了。
蒋期渺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直接跳出来质问那家夫人,结果争辩不过,反被扣了个刁蛮的帽子,回家就被爹娘训哭了。
蒋期渺越说越委屈,姑姑这么我行我素,难道就没有想过,她的家人也会被戳脊梁骨吗?
江柔神色莫辨,一时无言。她抬起头,只是环顾这女学。
秋意已深了,连房屋都显得萧瑟。
再过不久,雪就要落下了,这个书舍还能留个几年呢?
映枝对这些嫁娶之事不甚了解,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但这并不耽误。
映枝看姐姐也不说话,犹犹豫豫想了半天,抿唇试探道:“那……我给蒋姑娘讲个事儿?”
蒋期渺礼仪也不顾了,自顾自地在擤鼻子,胡乱地点点头。
“我师父也是终身没娶的。”映枝坦然道。
蒋期渺眼巴巴地看着映枝:“然、然后?”
映枝嗯声,偏头道:“没有然后了,蒋姑娘还想听什么?”
蒋期渺无语,他本在期待映枝讲个一炷香的故事,譬如什么禅师与年轻公子,最后得出个大道理,没想到就这么一句“我师父也是终身没娶”。
江柔明白得快,听了却皱眉道:“这不一样。”
第一,岐伯是个男人,第二,岐伯是个隐士。与蒋期渺这般贵女,不能相提并论。
蒋期渺被这么一打断,倒是再没哭。
杏树上的叶儿都落了一地,枝梢上光秃秃的,看着无端有种凄凉。
“那令师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蒋期渺心中升腾起一丝好奇,她的父亲每日上朝下朝,回家读书,然后被母亲训斥来去。
可大隐呢?不用上下朝,家中也没个夫人。
映枝的食指尖点着红唇,斟酌道:“师父每天采药,然后就把我丢在家中。但是回来时都会带给我一些好玩的东西,比如好看的花儿,还有漂亮的蝴蝶。”
“后来等我长大了,他说他一把年纪走不动山路,就让我出去给他打猎。但我出去打猎,他就偷偷溜下山偷烧鸡,还叫我别下山,别学他。这可是上梁不正……他就不怕下梁歪吗?”
蒋期渺噗嗤一声笑出来:“令师一代大隐,怎么还会偷烧鸡?”
映枝皱着眉,得知此事的那一天,她也很惊讶。眼睁睁看着师父光辉灿烂的形象轰然倒塌,映枝还去质问师父为什么。
那天师父浑身都是烧鸡味,对着院中的菊花与篱笆,仰望苍山,摸着胡须道:“大道为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偷烧鸡哪能叫偷,明明是你师父我与万物合二唯一。”
后来映枝再提,师父就恼羞成怒抄起扫帚追着她满院子跑。
映枝说完,捂着脸叹气道:“蒋姑娘,所以我师父哪里是什么大隐仙人,或许只是个喜欢吃烧鸡,还会拎着扫帚揍人的凡夫罢了。”
蒋期渺乍然破涕为笑,映枝见她笑了,自己也笑。
此时书舍外来了侍婢寻蒋期渺回家。临走前江柔还叮嘱她,不论发生什么,先问问爹娘,莫要不顾礼节与人生了争执。
“学生明白了。”蒋期渺告别。
她从映枝的故事中明白了,争辩不过就不争,直接母债子还,下次找爹娘哥哥拎着扫帚把那家公子追着打一顿就好。
*
秋雨看似快来快去,太阳还高高挂着,可天儿却急转直下,凉得厉害。
江柔带着映枝找到李氏,说起那李元善的事。
李氏听罢,听了这事气得胸膛起伏,拍着桌子便骂:“那李元善好狠的心肠!我原本想他只是趋炎附势,没想到却是个过河拆桥的白眼狼。他妻子孤身一人,还带着个闺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抛弃妻女!”
李氏自己也有家有女,自然对那赵氏有几分同情,骂完便叹气道:“那赵姓妇人兴许是消息不通,状元郎炙手可热,京城里头不少百姓都有耳闻。要明白她夫君究竟是谁,也只是时候长短罢了。”
江柔还算谨慎,沉思片刻,劝道:“兴许这中间有些误会,娘亲先找爹爹过问那李元善……”
“柔儿,没必要过问。”李氏冷哼一声,“前些时候你们爹去问那李元善,他说自己孑然一身,并无拖累。你爹去查官府的备案,上头写着也是他并未娶妻。”
说到此处,李氏抬起眼,拉过映枝的手,脸上的怒色稍稍平息。
“枝枝,是娘不好。差一点就……”李氏欲言又止。
她的确是莽撞了。看来结亲还是要找个知根知底的人,最好就在眼皮子底下,京城里长大的。
映枝双唇微张,她感觉自己就跟看走马灯似的,什么好坏都没受着,就光是瞧见那一出出戏码闪过。入赘这事儿看不清摸不着,娘亲不必同她道歉。
映枝反握住李氏的手,摇摇晃晃,嗔道:“娘,怎么可能差一点,你看这不是差了很多很多点么?”
看见女儿对她撒娇,李氏的脸稍稍缓和了些。
江柔走近了温婉一笑,接着道:“对,妹妹是吉人自有天相,怎么会差一点。”
映枝使劲点了点头,抽出手,和江柔对视一眼。
安慰一个急性子暴脾气的娘,任重而道远。
李氏正同谷雨吩咐着,先去给那赵氏找个差事,打算等安定下来,大的小的都吃饱穿暖了,再同她讲李元善的事。
万一她所言不假,口中那夫君真是新科状元,也方便劝着。
李氏长叹一口气,这就算是发善心做善事。为枝枝积福了,让老天爷赐给她个合心合意的良婿。
正午的秋风紧,一阵脚步声从堂外传来。眼见着小厮们打门边进来,后头跟着一脸怒意的江成,还有鼻青脸肿的江临。
今日本是沐休,江临却依旧要去校场,真是不公平。
他本以为爹爹会在家中陪娘亲,所以心思一动,就偷溜出去买烤芋头吃。
然后被江成抓了个正着。
“你打临儿了?”李氏拉过江临,惊讶道。
江成瞥了一眼江临,端起桌上的茶猛饮一口,沉声道:“自己说!”
江临脸上辣辣的,又羞又疼,爹娘和两个姐姐都在,仿佛三堂会审一般。
“我偷偷跑出去买芋头,回来时爹突然出现,吓得我、芋头掉地上了。”
李氏皱眉:“那你也不能打孩子的脸!”
江成冷哼一声,江临挠挠脑袋接着道:“然后,我不小心踩着半个芋头,就自己摔的……还磕在石子儿道上了。”
李氏没绷住,突然笑了出来。
江成无奈地扶额,他知道他儿子是个蠢的,可没想过是这么蠢的。他沉吟片刻,脑中忽然掠过秋猎时候太子殿下还夸过江临,还夸过映枝……
“枝枝。”江成道,“你这两日在家中可是无聊,要不要跟着爹去校场里逛逛?”
映枝想都不想就道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其他地方玩玩。
可江临一听,却如临大敌。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爹,校场可是男儿家去的地方。”
江成眼睛一横:“那也是我的校场,关你什么事儿?”
这可不是普通小事,这可事关他的尊严!
江临握紧拳头,铁了心要撞南墙,跟家中权威对着杠。
“二姐为什么能去?”江临质问。
江成被气笑了:“你和你二姐秋猎时,不是一同射了老虎?她箭术精湛,就连太子殿下也多有赞许,怎么不能去?”
映枝和江临大眼瞪小眼,江临萎了。
在他印象里,那是太子殿下射杀的老虎,然后二姐平白占了便宜,可这话不能说出去。陛下的奖赏都下来了,说出去那叫欺君之罪,即便让爹爹知晓了,也少不了一顿训斥。
真是可耻……江临愤愤不平地盯着映枝,他一定要想方法拆穿她二姐贪功的真面目!
映枝回望着江临,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不适应,于是露出一个安慰的笑。丝毫没放在心上,随即就转过去和姐姐说话了。
江临一愣,叽叽喳喳的女声回荡在耳畔,瞬间怒火中烧。
竟然还敢笑,还敢无视他……无耻!!
*
去校场那日,已过立冬。今年的夏特别长,碰到秋天就急转直下,格外地冷。
这种天儿最容易害风寒,李氏担心映枝生病,便让底下的绸缎庄多赶制几身冬衣出来,既要暖和又要出挑,方便骑马射猎的要有,能同贵女们赏雪看梅的也要有。
所以这一来二去,雪就下来了。
待映枝进了校场,地上的薄雪已经融化。
有道是下雪不冷,雪后的晴天最冷。一群少年郎们冻得直抿唇,眼瞧着一身花青色大氅的姑娘跟在镇国公后头,手里还揣着汤婆子。
他们嘴上不说,脸上不屑,心里都快要嫉妒死了。
那姑娘转过头,这嫉妒就变了味儿。
帽沿缀着一圈兔毛,她肤色比那雪还莹白。作男装打扮,但那双眼灵动,就像雪地里开出一朵娇嫩的花。
就可惜离得有点远,看不太清楚。
映枝转回了头,厚实的料子遮住了冷风,也遮住了她的脸。
江成递给她一把弓玩,指着校场道:“这些毛头小子们都是京城长大的,临儿也在里头。一个个花拳绣腿的,爹的副将有时候会来训训他们。”
映枝点点头,跟着江成,绕着这校场逛了一大圈,见识了不少,回到大帐中喝热茶歇息,顺便看着爹爹处理军务。
隔着帐帘传来喧闹的声响,江成叫了个铁甲的侍卫问话,说是校场那边儿在比箭。
想着映枝也精通箭术,江成这里还堆着好些东西,怕她无聊,便问映枝要不要去瞧瞧看。
“好呀。”映枝双手捧着茶,白汽似云朵一般托着她的脸颊。
江成叫谷雨取过来一只遮风的幕蓠,还有备好的兔毛围脖,把映枝裹了个严严实实。
他才不会让那群臭小子白瞧他姑娘。
映枝跟着那侍卫来到校场边上,隔着密集的铁栅栏,就能看见里头挥旗的人,吹哨的人,还有三三两两结对控弦射箭的人。
她从小门里进来,没有打扰任何人,但仍是有少年郎看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