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带着幕蓠,但大家都瞧见过那一身花青的大氅。
江临举着弓有些疑惑,怎么自己的搭档突然像打了鸡血一般,说话声音也大了,举弓的幅度也大了,还时不时地瞟他。
江临皱起眉,回头一瞧。
……这不是他二姐??
映枝看见江临,向他挥挥手。
江临左右两顾,发现不少小公子都朝映枝这边看,有意无意地。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江临放下弓三两步跑过去,低声责问,“这里是校场,不是姑娘家待的地方,飞矢无眼,二姐你还是快回去。”
江临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喜欢用大人的口吻说话,映枝不了解,却经常听江柔这么说。
“你们比试箭术?我也想比比。”映枝扬扬手里的弓。
那头江临的搭档也来了,是上次秋猎比试莫名消失的袁帧,他受了轻伤,休养过几天。
“姑娘要跟我们比试箭术?”袁帧潇洒地行礼,但在江临看来就是装模作样。
映枝笑着说是,两人丢下阻拦不急的江临,一前一后地往校场中心走。
少年郎争强好胜,即便休息时也会搞出些名堂,比试箭术,比试摔跤。众人看见映枝过来,把勾肩搭背的鲁莽赶紧都收起来,还搬来了箭靶子问映枝要不要试试。
袁帧道:“岐阳郡君可是与江临在秋猎上并列第一的。”
一时间众位少年郎惊叹不已,吹捧之词能把映枝凑上天了。
但箭靶子还是放得近了些,不过映枝没看出来。
一场比试只有三箭,中红心多者既胜出。
“我先来与郡君比比。”袁帧厚着脸皮抢了第一个,在一众少年郎的哄笑里红了脸。
映枝举起弓,三箭毫无悬念就中了。这等距离,怕是初学者都能十中三四。
而袁帧举起弓,沉稳地射出第一箭、第二箭。
皆是正中红心。
映枝听着身旁人嘻嘻哈哈的声音,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也开心地笑。好在有幕蓠遮着,并无人看见。
袁帧偷偷往映枝这里斜了一眼,少女暗绣的袍角微颤,似是在紧张。
他握弓的手紧了紧,然后搭弓拉弦,骤然放开,只见那箭矢噌地一声——
偏离了红心两寸。
袁帧的箭术众人皆知,绝不是这么松懈的……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更加猛烈的哄堂大笑,掀了天一般。
周围的人你挤我我挤你,轮流拍着袁帧的肩膀道:“好样的,居然射偏了!”
年纪轻轻的少年们嘴上没个把门,接二连三冒出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中红心中了谁的心”之类的狂言。白汽升腾在校场上,模糊着少年们红了的脸。
映枝不太明白他们想表达什么意思,但这冬日里有热闹的人,也有清冽的风,一折腾倒也爽快。
除了旁边的江临。
他面色阴沉,几步上前嗖嗖揪掉箭靶子上头的羽箭,又命人将箭靶拉得老远。
笑声渐渐停住了,天空中有雪花落下来,静悄悄铺在地上。
“君子有六艺,你们方才在做什么?那箭术当消遣!”江临举起弓,环视四周,掷地有声道。
“只要上了校场,你我便不仅仅是姐弟。”他脚步坚定,沉稳地立在那里,昂头对着映枝,一字一顿道:“敢不敢跟我比比?”
袁帧眉头一沉,刚要却被旁人拽住护肩。
这二人是姐弟,外人不好插手管。
“好呀。”映枝点头道,“我们还是射三箭吗?”
她的语气轻快,却让江临的心里更添沉重,或许只有让她受个挫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要是她就此认错悔改,今后那射虎的事情败露了,他就勉强帮她承担一下责任。
“没错,可正式的比箭,可不像方才那样闹笑话。”江临说,“赢了没有奖赏,输了的却有惩罚,我最后问你一次,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映枝无奈耸肩道,“是什么惩罚?”
江临眯起眼,视线扫过身后一圈深黑色的铁栅栏。
反正他也只是吓唬她,没想要真罚,让她知难而退就好。
江临轻笑两声。
……
江成刚刚处理完手中军务,忽然听见一阵哄堂大笑。
这群臭小子,真是兴奋起来就过了头。
他起身前往校场,门边放哨的侍卫看见江成来了,急急忙忙通知众人。
少年郎们火速列队,站得板正规矩,映枝带着幕蓠,坐在台边,谷雨却不在旁。
江成大步走来,看见映枝安安稳稳的模样,方才放下心。
“爹爹。”映枝掩在幕蓠下的脸闪过一丝急色,欲言又止。
江成颔首,他的目光扫视过整个列队,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劲。
临儿呢?
他猛地一回头,看见江临一身栗色骑装,正面壁思过。
“过来。”江成道。
江临不吭声。
映枝急忙出声:“爹爹,临儿他……”
江成立掌打断:“不必为他开脱。”
映枝捂住脸。
四周寂静,江成心中憋着一股子气,他上前一看——
江临双目含泪,大张着嘴。舌头……被黏在了铁栅栏上。
江成:???
江成:“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可能比较晚(看我什么时候码完)
小天使们憋熬夜,明早起来就能看到啦。
第37章
谷雨及时赶到,用热水把江临的舌头拯救下来。
底下众人龇牙咧嘴地笑。即便是如此威严的江成,也镇不住。
亏得是谷雨来得及时,要不然冻久了,舌头会掉一层皮。
江临跟着爹爹回了大帐休息,谷雨倒了些温水递给江临。
映枝倾过身,指指他的嘴,示意他还好不好。
江临放下手,低着头。
方才他们在校场,二人比箭,隔着老远的距离和呼啸的北风,就连江临也无法保证自己会射中红心。
他三箭放出去,雪花越来越大片,粘在眼皮子上看不清,可对边的袁帧气喘吁吁跑过来讲:“两箭都中了红心!一箭偏离了三寸。”
江临心中早有把握,那一箭就是突然变强的北风刮歪的,
这种情况无法避免,除非是老辣的弓箭兵,或者臂力过人。
能偏离三寸已是很好了。
当时江临抬起头,瞧向映枝,放宽了要求。
“天气不行,连我都做不到回回正中红心,你三次只要能中一次,就算你赢。能中箭靶,惩罚就作废”
映枝一阵无语,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好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班门弄斧。
众目睽睽之下,映枝搭箭控弦,一箭接着一箭,嗖嗖嗖三声飞驰而过。
江临眉头蹙起,刚要说这样射箭是不可能射中的。只见袁帧从远处匆匆跑来,一双眼晶亮。
“全中红心!全中!”
江临的脸噌地涨红。
映枝的曾经,那可是每天都会用弓。若是比试刀法或摔跤,铁定输,比箭术,铁定赢。
她闷闷地笑出声,瞅着江临调侃道:“没关系,只是天气不行,连我都没法保证回回中红心,你三次中了两次,惩罚作废吧。”
身边的少年郎们乐得发狂,纷纷学着江临曾经的语气,唏嘘道:
“男子汉一言既出、一诺千金、驷马难追,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江临的脸绿了。
坐在首座上的江成听完故事的始末,不仅不心疼江临,反而哈哈大笑,端着热茶问:“临儿现在觉得如何?”
江临羞愤欲死,手指在桌子底下绞在一起,抬眼偷偷瞄映枝。
现在他脸疼,舌头也疼。
他相信那山虎是他二姐射杀的了!
千真万确!
谁要是还敢跟他说不是,他就亲自把那个人的舌头黏在铁栏杆上!
“……我错了。”江临缩着麻痛的舌头,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
江临大舌头已经有好几天。因着连续下雪,外头又传来西边闹瘟疫的事,江成准许他不去校场。
这些日子里,映枝又接到了长宁公主的邀约贴,还不止一次。上回去了城东的佛寺,这回约在曲水兰阁。
水倒是都结冰了,地上覆着厚厚的雪。
江临也跟着映枝来,爹爹耳提面命嘱咐他照顾好姐姐。
说来也奇怪,映枝最近都没见着子瑕,可长宁一位帝王家的公主却能常常出宫。
长宁公主笑道:“那是因为今年这天儿无情,前些时候西边闹了场瘟疫,皇兄在处理政务,所以比较忙,我出来陪陪郡君。”
实际上是皇兄命她出来陪陪郡君。长宁公主端起热茶,一张笑脸粉盈盈暖融融。
她不能喝酒,映枝也不好喝酒,江临要骑马,更不能喝酒。
映枝听见那陪陪郡君的话,抿着唇笑。
年轻姑娘们凑在一起,定是要聊八卦的。至于江临,不过是个陪场来混吃混喝的小弟。
长宁公主道:“襄平侯府的四姑娘曾杏儿,郡君听过罢?她二哥当年还退了江柔姑娘的婚。”
是这样没错,映枝清咳一声,没说娘亲之前的打算。李元善现在已经有了未婚妻……
“她们何时成婚?”映枝点头问道,“怎么就突然没了消息。”
明明之前娘亲还说去查那李元善的籍贯,后来就没了下文,再后来,这事儿都被她忘在了脑袋后面。
长宁公主眼儿一转,压低了声音道:“这事我还是听人说的。就在昨天,襄平侯请那李李状元到竹泉阁里饮酒,半道上撞见个妇人带着孩子,当场扒着李公子的衣裳就哭了起来,边哭还边叫夫君。”
映枝心里一咯噔,她昨晚可没听娘亲说这事。
娘是被瞒着了,还是正在暗地里解决?
谨慎为妙。
映枝压下疑虑,又问:“那李状元如何?妇人又怎样了?”
长宁公主说:“李状元被扯烂了袍角,当街斥责那妇人。襄平侯还当是哪儿来的疯婆子,守城的侍卫也说他们曾经见过这妇人,就赶她走了。”
映枝听罢,面上绷着不动声色,一根根细白的手指渐渐捏紧。
此事应当赶紧通知娘亲,赵氏之前精神恍惚的模样还在脑海里。
万一赵氏见她夫君无情,生了寻死的心思就不妙了。
她眼睛瞥到楼下的谷雨,霍然站起身道:“公主先喝茶,我去更衣。”
“去吧。”长宁应了声。
映枝急匆匆地下楼。
兰阁的小楼风雅,不做那火墙,只是摆了各式熏炉,室中不但不冷,反而暖得正好。
长宁转过头,只见江临坐在桌对面,翘着脚,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江小公子?”长宁眼底滑过一丝恶意,“你姐姐回家了。”
江临蓦然惊醒,左右两顾,发现并没有人。
“什么?”
他呆滞了一瞬,霎时眼眶都急红了,大步越过长桌,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口。
马车依旧在那里,车夫还在悠闲地給马刷毛,一点也不像是要走的样子。
“你……”江临倒有了些起床气,怒目而相。又忽得想起眼前人是公主,死死咬着牙。
哼!
长宁公主咯咯地笑,掩着唇的帕子都在颤动。
这笑声绵软,却在江临耳里却像针刺。
他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嘴里憋了好久,蹦出来一句:
“要不是看在我二姐的份上,我现在就走了!”
长宁公主听他大放厥词,不但不伤心,反而笑得更欢快。
“要不是看在郡君的份上,本公主现在就治你的罪啦。”
江临一口血憋在胸口,同是皇宫里出来的,怎么她就如此刁蛮!!
*
待映枝回家时,李氏坐在正堂里。
“枝枝回来了,快过来。”
声音平静,却似有暗潮汹涌。
堂外照进来冬日的阳光,带着冷意,映枝跨过那道光影明暗的线,就听得李氏道:
“赵氏,她把孩子安顿好,然后一个人去城南的荒郊上吊了。”
映枝惊得瞪大眼,她的担忧果然没错!
“娘。”江柔突然插话,无奈道,“您怎么就说话大喘气呢……”
李氏皱眉,摆摆手,越说越气:“还好枝枝及时派谷雨回来了,我赶忙差人去看。”
“她留了封遗书,可算是循着踪迹找过去了。之前她并未同我讲,她在街上遇见李状元一事。”
“但依着我早上收到的这封信,要说李元善那个狼心狗肺的家伙,还不认账?!”
啪——
李氏把一张纸拍在桌上,那上头白纸黑字写着赵氏家乡里正的供述。
“你们说说,这还能是假的?”
堂中一片寂静。
映枝叹了口气,安抚道:“娘别为这样的事气坏了身子。”
她走上前拉着李氏的手,轻轻捏了捏,笑道:“赵夫人没事就好,人救回来最重要。这些李状元的事,娘亲不都有法子解决嘛。”
李氏看着眼睛弯弯的映枝,心里那口气顺了一点。
映枝再接再厉道:“娘亲,赵夫人之前好像就恍恍惚惚的,脸色也不好,要不要……找同心堂的大夫给她看看?”
“我曾经害风寒的时候,心里头就总觉得很闷很闷。所以呀,身子好了精神头才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