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映枝眼泪都出来了,“这是什么?”
郑易咧着牙道:“回乡君的话,这是胡椒味的胭脂,去年郑某从西域带回来的,可以尝尝,不,可以试试。”
这倒是跟别的不一样。映枝眼眶微红,吸吸鼻子道:“我喜欢。”
郑易挤挤眼:“一盒只要八钱。”
江柔算是明白了:“这两盒也添进去。”
郑易双眼锃亮,扇子一挥:“快!都给包上!立刻送去国公府!”
店伙计应了声,映枝跟着江柔回家,上马车时听见姐姐问她:“妹妹怎么想要这胡椒味的胭脂,用不上也难闻。”
映枝诚恳道:“其他能用的都收下,这盒不能用的我打算送子瑕。”
江柔端庄的神色有点崩坏:“太子殿下不会喜欢胡椒味的胭脂……”
郑易听见马车的轱辘声响起,转身回了雅间。
屏风内,一个玄色衣衫的男子正与自己对弈。
郑易关上门,唉声叹气:“真是好巧,居然赶着你在的时候来,不过倒是把去年的尾货卖了。”
岑瑜巍然不动,淡笑道:“也是凑巧。”
“唉,我说。”郑易摊在椅子上,一脸八卦,“那个白鹿仙子是真好看,你带她下山,难道就没点……嗯嗯?”
岑瑜看着棋盘,眼都不抬道:“郑公子管得太多了。”
郑易翻了个白眼。
“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岑瑜落子,摇头道,“镇国公树大招风,不是良选。”
郑易上下扫视岑瑜,良久,嗤了一声,小声嘀咕道:“行,我看你能端着多久。”
城东女学莲院的芙蕖灼灼,映枝自来女学上课已经有好几日。
蒋夫子站在学堂前,放下讲了一个时辰的书卷,道:“诸位可以休息一阵。”
莲院顿时充满了贵女们的嘻笑声,几个姑娘在一起打闹着出门,镯子和步摇叮叮当当。
门外突然有人唤:“期渺,有人找你。”
“来了!”
映枝转头,见蒋期渺应声起来,穿着木屐嗒嗒地跑出去了。
窗外的阳光太刺眼,照得她眼睛痛。映枝用手遮了遮。手上不小心沾了墨,也没注意划在了脸上。
她想出去躲阳光,谁知刚一起来,腿就麻了。
“嘶——”映枝扶着桌边缓了缓,她一抬头,周围的姑娘们都三两成群,对着她的脸指指点点。
是她的脸怎么了?映枝用手背一抹,惊讶地发现上面是黑的。
“看她的脸。”
“都说了是野人。”
“既不读书也不识字,不知道来莲院做什么。”
映枝没有理会,径直走出学堂去耳房沾点水擦脸,顺道出了莲院透透气。
她沿着长廊,朝着书舍的院门走,廊边上的姑娘们都是三两成群,只有她孤零零一人。晨间的阳光洒落在纱帘上,将她与那些热闹隔开。
盛夏的花从余光中掠过,吵闹声渐渐远去,映枝却听见了两道熟悉的声音。
她心中咯噔一声,把脚步放得极慢极轻,然后悄悄在长廊间站定。
隔帘看去,一位娇小的姑娘正拉着蒋期渺的手叽叽喳喳。
而岑瑜正低头,对那娇小的姑娘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我卡在这里你们会打我么……晚安(顶锅盖跑
第12章
发梢轻轻搔着面颊,有点痒。映枝下意识摸摸袖袋里的短笛。光滑的笛身,散碎的络子,这是她磨得最好的一只笛子。
算了,既然子瑕已经有别的友人……
映枝再次望过去,这次只能看见那娇小姑娘的侧脸,她笑得多么开心,略显苍白的脸上有两个梨涡。
这些人站在一起,气场多么贴合。
映枝垂下眼,没有再看,拐了个弯,贴着长廊轻手轻脚往书舍走。
有时候她也很想回山上,但一想到师父的遗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可惜她不是真仙人,也不是什么大隐的高徒,她能帮子瑕什么忙?请她下山说不定是个误会,她只是连字都写不好的寻常乡野姑娘罢了。
映枝迈进书舍的院门。
书舍在整座女学的西南角,安安静静地,屋边栽着一颗梨树,旁边临着的就是蒋夫子的私宅。
她走到门边,手要敲上木门时,听见里面江柔决绝的声音。
“夫子,请您准许。”
“柔儿,这……书舍是参研残卷古籍之所,不是避难的地方……这是规矩。”
“那学生自请去教莲院。”
映枝的手顿住,没有再敲下去。姐姐从来没有这么冷硬的语气,都是温柔和缓却不容置疑的。
“学生起初以为,妹妹是一时不适应。刚来女学的姑娘都会怕生,受点排挤也常见,过不了几天就三五成群出去玩了。直到学生昨日听见莲院的那些话,夫子难道不清楚吗?”
蒋夫子吞吞吐吐:“柔儿……这都是小姑娘家的事,过段时间,等乡君的学业再有点进益,就会好的。”
“学生懂得,夫子管教莲院的姑娘是有些不方便,但学生没什么顾虑。况且这根本不是小姑娘家的事,妹妹这两天无精打采,家母昨晚还来问过。家母曾将妹妹托付给学生,现在是做姐姐的……过错。”
“若是你走了,这残卷可怎么办。本来进度就不快……翰林掌院那边也在催……”
江柔沉默片刻,斩钉截铁道:“残卷是死物,恕学生食言,不能继续,请夫子责罚。”
蒋夫子深深叹了一口气,语气无力,“还是请乡君来书舍吧。”
屋子里一时无言,半响后响起江柔的声音道:“谢夫子体谅,学生定会管教好妹妹。”
脚步声渐渐靠近,映枝脸上一热,赶忙躲进树后。今日两回偷听别人墙角,心里又酸又涨,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要离开莲院了么?
吱呀一声,门开了。映枝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江柔的背影出了院门。
书舍里静悄悄的,院中左右都无人,只有梨树的叶子在风中沙沙响,映枝仔细听,也没听见蒋夫子动作的声音。
这时候回去应该来得及,映枝不敢走院门,只因院门对着屋子的正门,怕被人瞧见。
书舍的墙一点也不高,她爬上院中梨树,借力上了墙头。
应该没人发现吧?
映枝往墙下一望,正好看见岑瑜站在墙下不远处,食指赶紧贴在唇上。
岑瑜轻启的唇又闭上,映枝心里一松,从墙头一跃而下。
地上的落叶被倏然惊起,飞了个满天,映枝掸掸衣袖,又摸到了那根短笛。
想起刚才娇小的姑娘,映枝低下眼,恭敬地行礼。
她只犹豫了一瞬,就小声道好,转身直接走了。
然而才迈出去几步,就听见身后人道:“乡君,方才的举动有些不妥,以后莫要再做了。”
映枝回头,岑瑜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眉眼之中一股子无奈,并没有责怪之意。
映枝停住了一瞬,想撑起一个假笑却做不到。于是咽了咽,道:“臣女知错,太子殿下教训的是。”
岑瑜也顿住了,唇角渐渐平缓:“乡君这几日受委屈,是子瑕的过错。若是乡君不想再来女学……”
映枝看着他风轻云淡的模样,心里一闷,直接打断:“无妨,我没受委屈。倒是殿下怎么在这里?殿下一个男子,在女学随意走动,还是有些不妥。”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很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
岑瑜哑然失笑:“乡君误会了。长宁公主和乡君同窗蒋姑娘是至交好友。长宁身子骨自小就不太好,子瑕有时候会陪她出宫散散心。”
映枝在进宫献丹前背过,长宁公主的母妃只是一介宫女,因难产走了。
映枝点头道:“那殿下先忙着,我去莲院了。”
映枝转身离去,上了长廊。
除了木屐嗒嗒地响,她没听见任何声音,好奇回头一看,岑瑜仍旧在那里站着。
素色的锦衣,白玉的发冠,将他的身姿衬得,好像霜雪落上松枝。
她第一次见岑瑜时,是在岐山里。当时她刚刚喝完鱼汤,骑着白鹿在瀑布附近散步,就悬崖对面出来一个身着紫衣的男人。
她看了一眼就走了,来岐山上寻仙的人有很多,师父说他们多半是生平不得志的愚人,不要理会。
映枝摸摸袖袋里的短笛,心里一动,还是取了出来。
“殿下,这个送给你。”映枝提起裙摆,快步下来。
离岑瑜越近,她能看见他脸上的神色,眼瞳漆黑如墨,唇边的笑淡淡的,乍一看还以为他面无表情。
映枝伸手递笛。
子瑕到底是她第一个朋友。
尽管口头没有任何送笛子的承诺,但她心中却决定过、承诺过,所以笛子既然已经做好,就要送给他。
“殿下,我走了。”映枝最后看了眼岑瑜手中的笛子,行礼道。
“乡君请留步。”岑瑜握着微温的短笛,“子瑕此番前来,给乡君捎了一个礼物。”
映枝两眼睁大,还有回礼?
岑瑜取出一只木盒。
映枝双手接过,打开看,忽然睁大了眼,噗嗤一声笑出来。
“乡君不要生气了。”岑瑜微微偏头,定定看着映枝道,“短笛子瑕就收下了,等学会吹曲子,还望乡君指教。”
映枝抬起眼皮,轻轻咬了咬下唇。
“乡君莫咬嘴唇,咬破就不好了。”岑瑜忽然放轻了声音,“乡君想听什么调子,会吹什么调子?”
映枝道:“我能吹好多不同的调子,殿下要好好练习,可不要指教的时候被我说哭了。”
岑瑜唇边的笑加深,行礼道:“子瑕愚钝,要学会吹曲也要等下个沐休之后了,不知乡君是否得空?”
“没空。”映枝微微扬起头,把盒子一扣,塞进袖袋里。
岑瑜忍俊不禁:“东郊的清远观山景不错,正适合纳凉,乡君自幼在岐山长大,一定会喜欢那里。”
映枝装模作样地想了想,道:“那笛子要吹得好听。”
“一定让乡君满意,子瑕不敢怠慢。”岑瑜道,“乡君要回去了,和子瑕说话耽误了时间。”
映枝抬头望了望天色,赶紧道别,提起裙摆就快步往长廊的那边走去。等过了转角,她见左右无人,取出袖袋中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来看。
里面是两个栩栩如生的糖人,准确的说是一个映枝一个白鹿,两个糖人还能拼在一起,好像她牵着白鹿的模样。
映枝凑近,签字上带着浓郁的甜香味,好像是刚做好不久的。
映枝看着小糖人映枝,连一双鹿眼都能跟自己的一模一样,好似她俩大眼瞪小眼。
这个东西能吃吗?
莲院里,蒋夫子推开学堂的门,只见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坐着,除了映枝的位子是空的。
“我们等一等。”蒋夫子取了桌上的书卷翻开看。
莲院的姑娘大多都是二七年岁,有少数已经及笄。家中大多是京城里头的勋贵,比如福安乡君,就是太傅的嫡长孙女。
而此时的福安乡君,手底下死死捏着帕子。
她方才隔着长廊居然看见了太子殿下,更让她不可置信的是,那个野人岐阳乡君,居然和太子殿下在说话。
福安乡君气得双手发抖,东宫没有正妃,也没有良娣,她年初还求过祖父探探口风,结果却被向来偏疼她的祖父一口驳回。
太子殿下向来不近女色,为何却独独对江映枝那样笑?想到江映枝的脸,福安乡君心里又是一拧。
不过野人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她刚才把蒋夫子遗落在桌上的纸卷悄悄拿过来,替换掉江映枝放在桌上的纸。
一会儿等江映枝回来,她要让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福安乡君冷笑,山野里长大的就是不要脸面,看来是拿来勾引男子用了。
反正都是野人了,就让她名声再臭一点也好。
第13章
映枝是掐着点进的门,或许稍稍来迟了。
进门时她向蒋夫子赔礼,但蒋夫子仿佛并没有在意,只是让她回座上,然后开始讲课。
映枝低着头取开镇纸。
不对,自己走的时候,明明把书放在这里了,而现在却是一叠散碎不成册的纸张。
可没了书该如何上课?昨日的功课她识全了字,却没有背下来。
映枝心头一跳,微微侧头,看见靠墙那边的福安乡君对自己露出一个笑,心里顿时就明白了。
映枝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纸张的纹路,这是一叠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要不要打断蒋夫子?
此时打断蒋夫子,是不是不合规矩?
算了,一个时辰快些过去,说不定回家时姐姐就说离开莲院的事了。
日头渐渐升高,蒋夫子讲完了整篇,身边的贵女们都在齐声吟读,映枝耳朵里听着声音,头垂着,嘴却紧抿。
“岐阳乡君,为何不和大家一起读呢?”蒋夫子扫视台下,皱着眉头。心道乡君从前学识不行,认真却是认真。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还跑神了。
昨日太子殿下说今日要陪长宁公主来女学的西长廊,岐阳乡君方才一定是见过殿下了。
蒋夫子劝道:“岐阳乡君,你要专心在书上。”
周围的姑娘们都憋笑,靠墙边的福安乡君忽然站起来道:“蒋夫子,岐阳乡君今天把书丢了。”
映枝急声辩驳:“我没有。”
“那你的书呢?拿出来呀?”
映枝紧紧扣着自己桌上的纸张,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