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自榻上起身,负着手走了。
回过神来,见赵陆已离开,赵宜安目露疑惑。
“从小就这样”,从小是哪样?
她看了看手里的弓,边上侍立的延月以为她累了,忙上前道:“娘娘休息一会儿罢。已连了快半个时辰了,手也酸了。”
被延月打断,赵宜安显得有些愣怔,过了一会儿,才将小弓交到她手上。
应秋上来替赵宜安略擦了擦脸和手,延月将斗篷拿来披在她肩头。
“先去次间罢,禀告陛下一声,然后我们去温泉梳洗。”
赵宜安点点头。
这厢,赵宜安从汇泽阁回去了。次间里,赵陆更完衣后,屏退众人,听金公公回禀宫中之事。
赵陆没有事先禀告就来了行宫,孙太后自是气闷。所幸有金缕在,暂将她安抚下去。
不过回宫之后,赵陆难免要去咸熙宫里演一场戏,向孙太后“认错”。
金公公躬身,又小心翼翼道:“金缕说,听孙太后的意思,等陛下回宫,就要安排那三位姑娘侍寝了。”
赵陆冷笑:“她想安排就安排?”
金公公垂着头,不敢作声。
赵陆便问:“可找好马了?”
他带赵宜安去冬猎,自然少不了马匹。
谁知金公公听了,面色却有些犹豫:“陛下真打算那样做么?”
赵陆自斟了茶,瞧着茶杯上袅袅升起的白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金公公便低头道:“回陛下,皆已备好了。”
赵陆点头:“这几日,湖嫔都会过来,你用心些。”
金公公又应下。
只是在行宫才住了三四日,孙家忽来了人。
小公公进来回禀,说孙名宵妻李氏,在行宫外等着求见。
赵陆正立在书案前作画,听如此说,便笑:“找你来的。”
这话是对坐在炕上的赵宜安说的。
行宫里只有他和赵宜安两个有身份的人。李氏是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理由忽然要拜见赵陆,那就只能是找新晋封的湖嫔了。
赵宜安手里还拿着两颗榛子仁,闻言,歪头疑惑道:“找我做什么?”
忽又问:“我以前认识她么?”
李氏是孙名宵的正妻,亦是户部侍郎之女。
赵陆思忖了一会儿,摇头说:“不认识。”
赵宜安倒显得有些失望:“哦……”
小公公等着吩咐,赵陆便道:“请进来罢。”
见小公公领命出去,赵陆搁下笔,要往稍间走。
赵宜安忙问:“你不在这儿么?”
“李氏见你来的,我自然要避一避。”
“可我又不认识她。”赵宜安喃喃,“万一出错怎么办……”
*
李氏在马车中等了一刻钟,进去通禀的小公公就小跑出来,在外躬身道:“请孙夫人随奴婢来。”
跟着小公公经过行宫前宫,走入后宫,一路行来,只见仙鹤啄饮,鸳鸯成双。
行至汇泽阁,小公公回禀后掀了帘,李氏便跨过门槛进去。
哪知赵陆也在。
未等李氏开口,赵陆就先笑着解释:“二嫂莫怪。宜安怕见生人,我就在这儿陪陪她。你们只管说话,不用理我。”
李氏哪敢有不从的话,忙行礼:“拜见陛下,拜见娘娘。”又说,“陛下莫要折煞妾身,妾身自是担当不起这一声称呼。”
“一家人哪说两家话。”赵陆也不多说,又道,“金公公,请二嫂坐下罢。”
李氏坐了,看着炕上相对而坐的二人,思虑了一会儿,道:“前几日听说宫中有了喜事,家中就连忙遣妾身备礼,好为祝贺。”
她朝着金公公微微欠身:“我的人在外头,烦请金公公去他们手中取了礼单来。”
金公公便掀帘出去。
只一会儿,金公公就捧着一份礼单进来,要交到赵陆手上。
赵陆却不接:“给我做什么?又不是我的贺礼。”抬了抬下巴,“给她罢。”
闻言,赵宜安神色严肃,接过了金公公手上的礼单。
等赵宜安察看时,李氏在下首也跟着说明:“准备仓促,还请娘娘海涵。”
目光掠过礼单上的“纯金镶宝石头面两份”、“南海夜明珠一匣”、“碧玺手钏一串”、“白银五百两”……再到最后的“沿街铺子一间”。
赵宜安一脸正经点了点头,道:“好。”
呈上礼单,李氏又略说了几句,便告退走了。
赵陆随手拿了那份礼单,从头看到尾,轻嗤:“够大方的。”
赵宜安凑过来,和他一起又看了一遍,末了指着上面的“夜明珠”:“这个最好。”
赵陆却指着最底下的铺子说:“这个最好。财生财,生生世世用不完。”
两个人头抵头看了一阵,最后赵陆抬头,让延月将礼单收好。
“等回宫,就让她们送进你的私库里。记着点数好,上了帐目才能放进去。”
赵宜安点点头。
该是用膳的时辰,尚膳监摆盘的时候,赵陆便问:“现在可能射准了?”
赵宜安苦练几日,终于能独自将箭射到箭靶上,而不是半途飞了。
闻言,她认真点头:“很可以。”
“那明日咱们就去猎场练练。”
正说话,尚膳监来回:“陛下,娘娘,可进膳了。”
赵宜安下了炕要走,赵陆忽拉住她的手:“一会儿我有事,记得别立刻走。”
她原本也不会立刻就走,不知道为什么赵陆倒说了这一句。
赵宜安便道:“好。”
赵陆松开手,也站起身:“走罢。”
*
陛下带着湖嫔去了行宫这消息,孙语兰三人,直到第二天才知道。
孙语兰当下就恨恨去了孙妙竹的屋里,咬牙道:“好个湖嫔!果真好手段,我真是服了她。”
孙妙竹一面替她倒茶,一面劝道:“消消气罢。人都不在了,我们又不能做什么。”
说的是实话,但孙语兰气昏了头,只道:“霸着陛下算什么?难道她还能霸足十个月不成?”
孙妙竹耳朵一尖:“十个月?”
孙语兰一时不察,将心中藏了许久的悬念说了出来。
但仔细一想,瞒着孙妙竹似乎也没什么用,不如索性都说出来,大家好一齐想法子。
思及此处,孙语兰便将养心殿那日和湖嫔同行所见,皆对着孙妙竹说了出来。
又道:“太后娘娘还提点着我们,要我们早些为陛下诞下小皇子呢。现在湖嫔别是先有了,又越过我们一头去。”
将孙语兰的话思索一番,孙妙竹却有些犹豫:“若是真的,自然早些禀告太后娘娘为上。若是假的,只怕告诉太后假话,太后反倒厌弃我们嘴碎。”
孙语兰性子急,听见孙妙竹的话,便薄怒道:“我们又不是日日为她诊脉的太医,哪里能知道真相?”
这会儿再说起这个,孙语兰恍然大悟,“我说怎么住在养心殿时,李太医见天儿来请平安脉,当然是为了偷偷替湖嫔保胎了!”
“不行。”孙语兰站起身,作势要往外走,“我得告诉太后去。”
孙妙竹佯装拦了一拦:“你别这么焦急,日子还早,慢慢做打算也不迟。”
“早什么?早已迟了!”孙语兰抽出手,“可不能等她大了肚子,到时候我们哭都没处哭去。”
思前想后,孙语兰登时就要去回明孙太后。
她风风火火往外赶,孙妙竹朝前快走了几步,见孙语兰没影儿了,才在心里啐她。
蠢东西!
孙语兰的消息自然让孙太后心生大防,但没过几日,叫孙太后更吃一惊的暗报就到了。
“你说赵陆从马上摔了下来?”孙太后倏然自坐榻上站起,面上犹带惊诧。
边上立着的金钗金缕,也各自一惊。
地上跪着的小公公磕了个头:“是,猎场当时就急成一团,后来又抬到行宫里。小意公公趁乱传了这消息出来。一直到了宫里,奴婢就急忙来回了。”
行宫离这儿有五个时辰的路程,就算真出了这事,孙太后也懒得亲去。
她又慢慢坐下来,平静了语气:“你做得很好,下去领赏罢。”
小公公磕头走了。
暖阁里便只剩孙太后和她的两个贴身婢女。
这两人是孙家的家生子,又陪着她进宫多年。孙太后自是信任她们,也从来不曾在二人面前掩藏自己的心思。
这会儿听见赵陆坠马,孙太后先是暗自想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笑出声:“这是什么好戏?一幕幕的让人高兴得紧。”
赵陆登基数月,若真出了事,自然要先找继承皇位的人。可恨昭帝所出不多,皇族中适龄的男童又无。不然凭孙家的本事,立刻再立一个更年幼的傀儡,也非难事。
心里思量着事,孙太后随口道:“记着派人去关心关心。”
立着的二人应了。
*
汇泽阁里。
赵陆一直在床上躺着,次间里皆是药味。
不过他有分寸,知道自己无碍。
李太医是随行太医之一,有他在,赵陆也多了几分保障。
等处理完了伤口,众人退下,金公公入内,对着赵陆轻声道:“找着了。”
“是谁?”
“小意公公。都知监的一个公公,因专门跟随陛下,所以对陛下的行踪一清二楚。”
“只怕还有,再细细排查一遍。”
金公公应下。
他在心里叹气,宫里各处皆有孙太后的拥趸,陛下一直在暗地里铲除。有时简单,比如玉禧殿那次,正好拿了个湖阳公主撞伤的错,把人都赶走了。有时又难极,譬如这次,为了将人找出来,陛下便拿自己作赌。
一时无言。
又过不多久,守在外门的小公公来回:“湖嫔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湖嫔到了,湖嫔哭哭了。
呜呜呜久等了,我要立个小旗子,明天一定12点前更新,而且也是四千!
第33章 鸡汤
得了赵陆的同意,小公公便去外面请人进来。
只一会儿,赵宜安就入了次间。
延月和应秋各自在一旁扶着她,赵宜安却仍走得有些摇晃。
一进门,她就脱了两人的手,快走几步,最后扑在床边。
走近了赵陆才发现,赵宜安手里攥了一块帕子,她半闭着眼睛,眼圈儿微红。
赵陆便开口:“你压着我了。”
他一说话,次间内的金公公等人,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只剩他和赵宜安独自待着。
而赵宜安听见他说的,略一顿,又急忙起身,一面滴泪,一面想要掀开他的被子。
赵陆拦道:“别看。你又看不到。”
虽是做戏,但总不好一点伤都没有。赵陆便在跳下去时略踩歪,恰好崴了脚。
见赵宜安收回手,赵陆又道:“你后头有杌子,搬来坐着罢。”
赵宜安吸了吸鼻子,将杌子搬到赵陆身边,又坐下。
她仍在抽噎,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赵陆只好问:“哭得这么厉害,眼睛不难受么?”
“……难受。气都,喘不过来。”赵宜安一面说,一面果然又抽泣一声。
赵陆无言:“不是早告诉过你,只是演一场戏么?”
她小声喃喃:“可是你,流了好多血……”
记起事发当时,赵宜安忽一激灵。
什么预兆都没有,前一瞬她还在挽弓对着雪地里的灰兔,赵陆策马从后奔来,见她猎不到,要替她补一箭。后一瞬,快马自她身旁掠过,马背上的人却没了踪影。
而后便是赶上来的金公公的惊呼。赵宜安循声回头,只见赵陆在雪地上滚了几圈,最后闭眼静静伏着,不动了。
地上一片狼藉,除了残雪枯草,还有不知从赵陆身上哪个地方流出来的鲜血。
原来是这个将她吓住了。
赵陆笑:“你忘了前几日你吃的野鸡野兔了?那不是我的血,是它们的。”
赵宜安一愣,哽咽道:“那你还不是从马上摔下来了?”
“不是。我看准了机会,勒住缰绳,侧身跳下来的。”
赵宜安正拿帕子拭泪,听完赵陆的话,举着手停在了原地。
这会儿赵陆看清楚了,赵宜安的帕子上深一块浅一块,想来都是她擦眼泪擦的。
心中一时不知飞过什么念头,赵陆将目光放在赵宜安的脸上,问:“哭得这么伤心,是担心我么?”
赵宜安忽捂住双目:“难受,我睁不开眼睛了。”
一刻钟后,赵宜安眼睛上敷着热帕子,也躺在了次间里。
不过她躺的是窗下的通炕,延月为她在身后垫了枕头,好让她能半坐起来。又为她脱了外衣,盖了一层锦被,这样坐着舒服些。
延月应秋退出去后。次间里复又剩下二人。
赵陆从叫人进来替赵宜安敷眼睛之后,就没再开过口。赵宜安则正有了机会能休息,眼睛上又热热的,渐渐起了困意,也没有作声。
一时无言。
赵陆侧头,望向窗下躺着的赵宜安,见她安安静静没有动静,以为她已睡着的时候,赵宜安却忽开了口。
“你要多久才会好?一个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