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陆便朝她伸手:“给我罢。”
赵宜安忙坐到他身边去。
两个人四只手,时不时碰在一起,中间还夹杂着赵宜安的小声抱怨,让赵陆慢点,她看不懂了。
孙语兰在窗下笔直坐着,只当没有听见。
没过多久,赵陆就替她解开了。赵宜安将九连环放下,仍挨在赵陆身边,又弯腰打开放在脚边的青瓷罐子,从里面捞出一块糖。
赵陆见了,叮嘱道:“慢慢吃。”
赵宜安便替他也拿了一块:“你也尝尝,好甜的糖。”
糖?
孙语兰一愣,定睛看时,原来之前赵宜安进来时抱着的青瓷罐子,居然是自己要吃的糖罐。
她有些转不过弯来,陛下现在这样,湖嫔不说送点滋补养身的,竟还拿个糖罐子,堂而皇之坐在陛下面前吃糖么?
还“好甜的糖”……
可是陛下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只听他说:“我不喜欢甜的,你挑块小的就好。”
孙语兰顿生怨艾,她这儿就是“陛下不喜欢,你自己喝罢”,到了湖嫔那儿,却又变作“挑块小的就好”。
若还看不明白陛下的偏心,她真是白活了十六年。
孙语兰便柔声道:“今日来了这会儿工夫,臣妾也该告退了。望陛下多加保养,早日龙体康健。”
又对赵宜安道:“妹妹先走了,姐姐就替妹妹照看陛下,尽一份心罢。”
赵宜安点点头,却忽然说:“我不喜欢弟弟妹妹的,你别叫姐姐了。”
孙语兰一僵,只好先道:“是,臣妾记住了。”
又行礼退出了次间。
回过头,赵陆正盯着她看。
赵宜安嘴里还有糖,只好含糊道:“怎么了?”
将糖慢慢含化,赵陆才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弟弟妹妹?”
赵宜安一面尝试着将九连环装回去,一面答道:“我不喜欢做姐姐,我喜欢当妹妹。”
赵陆便不言语。
见他不说话了,赵宜安低下头,继续装着九连环。
过了一会儿,赵陆的声音响起:“不是说含着糖回话是无礼么?”
手上的动作不停,赵宜安回他:“你同她不一样,我自然要待你不同。”
她抬头:“上回提起咸熙宫,你说见别人和见你不同。既然你视我不同,我也视你不同。”
听见这话,赵陆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不知作何反应。
赵宜安又说:“你不要眼馋她的鸡汤,一会儿我就让延月去炖一盅。”
“我不眼馋。”
赵宜安点头:“好。”
她复又低头,接着装九连环去了。
一时无言。
*
金公公将孙氏三人安排住在迎翠院。早上孙语兰带着冬菱出门,自然没逃过孙妙竹的眼睛。
这会儿午时将至,见孙语兰迟迟不归,孙妙竹正暗自揣测是何原因,忽见窗外两个人影经过。
是孙语兰领着冬菱回来了。
看着二人进了屋,孙妙竹阖上窗缝,等了一会儿,才去问话。
她隔着门帘,扬声道:“语兰,你在了么?”
孙语兰正生闷气,听见孙妙竹的声音自外响起,没好气道:“在在在,大白天喊什么喊?我又不聋。”
冬菱听了,忙去为孙妙竹掀帘,奉上茶后,知这二位要说话,又乖觉退了出去。
行至跟前,孙妙竹道:“这是怎么了?倒是受了委屈似的。”
知道孙语兰出门,孙妙竹一猜便知,她不是去见陛下,就是为去见陛下做准备。
方才见冬菱提着食盒离开,孙妙竹略一思索,就明白孙语兰一定送汤去了。
不过看孙语兰这幅样子,似乎并不顺利。
孙妙竹扶桌坐下,道:“早晨你可做什么去了?我昨儿叫马车摇得腰酸背疼,直到巳时才起。原本想着早些起来,叫上你,一同去陛下那儿。谁知起也起不来。”
一听她的话,孙语兰的气霎时消了几分。
瞧瞧这些人,一个个哪有她这般上心?连孙妙竹都犯懒了,别说那个木头似的孙柳月了,进宫这么些日子,也没见她独自去见过陛下。
若真有人能得陛下青睐,不是自己都说不过去。
思及此处,孙语兰觉得舒服不少,便对孙妙竹道:“我正是从陛下那儿回来呢。原也想着和你一起去的,但喊了几声,并没听见回应,只好自己走了。”
孙妙竹诧异道:“翠彤竟未同我说,回去我定要好好问问她。”
孙语兰自然没有去喊她,随口扯谎罢了。听了孙妙竹的话,她也不慌,只说:“凭谁做错事都不敢认的,你去问,她肯定说没有。”
孙妙竹便赔笑:“却让你费心了。”
“费什么心。你下回去,别忘了叫上我就成。”
孙妙竹一概笑着应下。
*
又过了几日,汇泽阁忽然遣人来,说请妙才人前去领赏。
传话的小公公立在院门就说完了这些话,待在屋内的孙语兰霎时惊诧不已。
这几天,她们三人每日都去汇泽阁请安,孙妙竹与她形影不离,并没有机会和赵陆单独说上话。
现在小公公传的这些,又是什么道理?
孙语兰又疑惑又不安,一心想跟着去看看。但她知道自己去不了。
在屋内踱了几圈,冬菱掀帘进来,说:“妙才人来了。”
孙语兰一怔,忙道:“叫她进来。”
孙妙竹一入内,先羞红了脸:“语兰,你也听到小公公的话了罢。我还未受过陛下的赏呢,心里不安,不如你跟着我一起去罢。”
孙语兰上下打量她,道:“你叫我和你一块儿去?”
孙妙竹点头:“你最会说话,我怕我见了陛下,嘴笨不讨喜。”
孙语兰慢慢坐下来:“你做了什么,就领赏去了?”
“没什么。”孙妙竹弯起嘴角,“你还记得我家就是做灯笼的么?前几回拜见陛下,我见陛下卧床,怕陛下无聊,就做了几盏小灯笼送过去解闷儿。没想到陛下却喜欢。”
孙语兰一噎,只道:“原来这样。你倒是讨了巧了。”
孙妙竹含笑不语,欣赏着孙语兰一脸憋闷的模样。
先前孙语兰还嫌弃她的出身,又在湖嫔和众人面前,说她家就是做灯笼的,暗地里贬低她。却没想,这会儿孙语兰瞧不起的灯笼,倒让孙妙竹讨了头赏。
孙妙竹又道:“你便同我一起去,可好?”
孙语兰便道:“那是自然……”
二人打扮之后,跟着汇泽阁的小公公,一齐朝着汇泽阁行去。
前几日回回看见湖嫔在陛下身边,这次倒不见她的人影。
孙语兰不由得艳羡起来,又坚定了不能放孙妙竹和陛下独处的心。
小公公通禀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入了次间。
瞧着孙妙竹的背影,孙语兰眼底划过一丝嫉恨。
以前都是孙妙竹跟在她身后,何曾走在她前头?
二人跪下行礼,赵陆让她们起来。
孙妙竹小意道:“陛下,臣妾怕不会说话,便带了兰才人一起。陛下勿怪才好。”
“无妨。”
孙语兰正瞧着床头挂着的几盏兔子花鸟新灯笼,心内想,陛下竟然就摆在这儿么?岂不是时时能看到,时时能想到做这些的孙妙竹?
心内霎时再添几分嫉妒。
听见孙妙竹和赵陆的话,孙语兰忙道:“臣妾就知道陛下大度,定然不会怪罪妙才人的。”
将话抢到了自己头上。
赵陆便问:“做这个要多久时间?”
孙妙竹回:“回陛下,这个简单。若有现成的材料,半天工夫,能做许多盏。臣妾还有更难更精致的,那个才费工夫。不过也更好看。”
“是什么样子?”
“是能转的灯笼。灯外有小小的围屏,上绘着各色画儿。点起灯,再将围屏一转,倒像上头的景色会动一般。”
赵陆便点头:“这个倒好。”又问,“若留你在这儿,材料齐全,再叫人协助,可要做多久?”
听见要留她,孙妙竹心中一喜,垂首回道:“大约十天。”
赵陆说:“就做这个。”
十天?
孙语兰觉得自己又要晕了。
只是孙语兰并未晕过去,赵宜安就来了。
小公公并未禀报,她直接掀了帘进来,一面问:“鸡汤喝了么?”
赵陆看向她:“喝了。碗还留着,你叫人拿出去。”
“好。”
赵宜安又回头,让延月进来收拾。
只有孙语兰一僵,忍不住轻声问:“湖嫔娘娘,您不是说,陛下不喜欢……么?”
这会儿却又喝起来了。
闻言,赵宜安转头过来。
她似乎才发现屋内有两个不是宫女的人。
又看向赵陆。
赵陆便说:“你不是说喜欢这灯笼?就是她做的。”抬了抬下巴,指着孙妙竹,“这会儿我将人叫来了,她说还有更好的。等做好了,你再拿去玩。”
赵宜安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又嘀咕:“怎么不早说?”
“早说了,还算什么惊喜?”
这话说得巧。
赵宜安便走到他跟前,又忽然记起还有一事。
她回头,对着孙语兰道:“你问这个?我也奇怪,他以前真的不喜欢吃的。后来你走了,他就喜欢吃了。”
赵宜安一开口,便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到孙语兰身上。连孙妙竹都又忍不住猜测,先前孙语兰独自来的那次,到底发生什么了。
孙语兰浑身一僵,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回什么。
让她再晕了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孙.快乐源泉.语兰
第35章 蝴蝶
孙妙竹说了那些话,赵陆就下令,让金公公按孙妙竹的吩咐去准备用具,又在院落里单独开辟一间屋子,供她制作及休息所用。
领了赵陆制灯的旨,孙妙竹便跟着金公公出了次间。边上的孙语兰则早就想着走,见孙妙竹告退,她也行礼退了出来。
金公公让一个小公公专门负责孙妙竹要的东西人手,又领着她去了安置的厢房。
孙语兰自然全程寸步不离。
等金公公走了,孙语兰忽凑上前,对孙妙竹道:“你真的要一人做那个灯笼?不如我来帮你?”
孙妙竹霎时有些尴尬:“但你又不会这个,况且自然有人会来搭手……”
别给她添麻烦了。
孙语兰却认真道:“你在这儿待十天,丝毫不知那个湖嫔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你。咱俩若一起,就算有个伴儿,真有什么事,也能一处打个商量,不会手忙脚乱。”
方才她们二人,各自看了对方的笑话。孙语兰心里想,都这样了,还不如联起手,三个裨将还顶个诸葛亮呢。她们虽只有两个人,但好歹有个照应。
孙妙竹面色犹豫:“我瞧着湖嫔,虽然心直口快,其实也并没有坏心。这会儿她还没做什么,咱们倒一副防备的样子,反而惹人不快。”
孙语兰字字句句想和她结盟,孙妙竹却并不愿意。她早想过了,自己没有家世依傍,看上去暂时也不会有陛下的宠爱庇佑,所以还是得找个得当的依靠。
孙语兰太蠢,孙柳月不露声色,这两人都不好。她有心想攀附孙太后,可孙太后高高在上,虽与她们同宗,却一点儿都没有同姓情谊。
思来想去,湖嫔竟成了唯一的对象。
接触了几回,孙妙竹留心观察,觉得湖嫔与她们三个皆不一样。
湖嫔不会藏心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通通能看出来。譬如她不喜欢她们三个,上回同行看雪,就连应付都懒得应付。
她又极喜欢陛下,孙语兰不识眼色贴上去,三言两语就被她打退。
忆起方才湖嫔那几句话,短却精明,简直字字诛心。
果然手段也高。
其实这样的人最容易讨好,万事顺她的心就可,况且湖嫔又不似孙语兰,骄矜自满难伺候。等有朝一日近了湖嫔的身,还怕自己没有机会靠近陛下么?
孙妙竹想了这些,孙语兰却早就不耐,只道:“我看你是眼花了才觉着她没坏心。既然你不答应,我也不缠着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自求多福罢,出了事可别来找我哭。”
说完话,孙语兰一甩帕子,叫上在外等候的冬菱,一同走了。
孙妙竹站在门口,一手掀起帘子,看着孙语兰离开。
脸上神色难辨。
*
这厢,孙语兰带着冬菱回了迎翠院,跨过门槛,正巧撞见要出去的孙柳月。
孙语兰一愣,立刻就没好气道:“让开让开,好端端挡我的路。”
孙柳月穿着杏粉色的斗篷,听见孙语兰的话,微微侧身,柔声道:“语兰,你是才从陛下那儿回来么?”
这会儿倒是孙语兰惊诧了。
从前孙柳月住在她家里时,像个木头似的,脸上未曾有过笑意,连说话都是硬邦邦的,不会讨人喜欢。
听说她父母皆有学识,在他们这些旁支里也说得上名儿,所以当初孙家遣人遴选时,虽然孙柳月是孤女身份,却也占了一个名额。
怪不得她和那个穷酸秀才生的孙碧菡相处得来。
不过这些都是孙语兰听大人们说的,等她见到这个要在家中寄住的远房堂姐时,孙柳月早就不是大人说的伶俐聪慧的模样。
习惯了孙柳月无声无息,忽然听她说了话,孙语兰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又见孙柳月穿着一身杏粉,头上插了步摇珠花,透着一股子温婉气息,和往日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