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宜安低头瞧着自己的绣鞋:“那又不一样……”
又道:“我马上回来!”
话音未落,就提起裙摆跑了过去。
宣荷拿她无法,站起身又坐下,只盯着她的背影不敢放松。
时近中午,热浪袭人。
赵宜安来来回回,跑得满头大汗,将采到的花都塞进宣荷怀中。
一直到最后一次,宣荷抓住她的手腕:“别去了,一会儿倒晒晕了。”
但赵宜安抽出手,头也不回:“就一次!”
看着赵宜安磕磕碰碰远去的背影,宣荷忽然心一动,唤她道:“公主——”
闻声,赵宜安回过头来,有些疑惑。
宣荷忙摇头改口道:“无事。奴婢等着娘娘回来。”
想了想,以为是宣荷要她慢慢走,赵宜安便点头笑道:“好。”
她又转过身去,一步一步渐渐走远。
“公主……”宣荷跟着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喃喃道,“公主,可要早些回来。”
等到四周热得非同寻常,赵宜安才抱着花,直起了身。
她站在林间,宣荷早不知道被她丢在哪个地方。远处有淡淡的影子席卷过来,定睛一看,赵宜安才发现,那是烟。
哪儿来的烟?
她呆呆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记起前几日宣荷为了不让她上山,吓她说的,这几日怕有山火,遇上了可就跑不掉了。
山火?
赵宜安想往前行,却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
“山火?”
延月悚然一惊,放下手里的绣绷,立起身来:“什么山火?”
应秋也被吓傻,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被遣来告知消息的侍卫语速很快:“后山起了火,娘娘同宣荷姑娘不知去向,众人正在搜寻。”
延月愣了半晌,直到应秋来拉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快!派人回京,速速禀告陛下!”
这样的事,她隐瞒不了,也不敢隐瞒。
见有人已准备回京,延月换了鞋,领着漱琼苑里的宫女,埋头往后山行去。
才走了几步,就瞧见远山浓烟滚滚,不可接近。
延月打了个冷战,硬着头皮走了下去。
行至山脚,凉亭里,冯月浑身狼狈,正披着衣裳瑟瑟发抖。
火是从山后烧过来的,不知从何时,也不知从何地烧起来。等山脚下的人察觉,已是不可挽回。
“这是怎么回事?”延月赶上来,对着凉亭里一筹莫展的众人,“娘娘呢?宣荷呢?”
冯月揪着衣领,带着哭腔:“她们没下来,已经、已经有人去寻了。”
连延月都压不住心头的惧意:“什么叫没下来?怎么会没下来?”
冯月捂着脸:“我们原本要去摘花的,但是、但是怎么也找不着地方。我怕娘娘来回劳累,就让她待在上面,别下来……”
谁知道忽然起火。
闭上眼呼出一口气,延月叫来随行的卫队:“多少人去找了?找到哪里了?”
“能调遣的都上山了,只是火势仍在蔓延,这样的情况,我们也不敢莽撞。”
山上林间一旦起了火,只能等着火自己小下来,况且浓烟遍布,莫说寻人,就连路都认不清。
眼中映了熊熊火光,延月忍不住哭道:“我不管这些,寻不到娘娘,咱们一个都别想活。”
*
养心殿。
姚沐托着腮,望着宝座上的赵陆,百无聊赖。
被他盯着的赵陆倒是坦然,看完一页书,接着翻下一页。
“哎——”
“你——”
赵陆抬起头,姚沐忙笑道:“你先说,你先说。”
闻言,赵陆也不客气,接着未出口的话道:“你整日这样无所事事,不如去军营里适应适应。”
姚沐就苦着脸道:“算了吧,我都在军营里待了这么多年了,这会儿还不让我轻松轻松。”
赵陆瞥他一眼:“等事到了门前,你可不要手忙脚乱。”
姚沐嘻嘻哈哈:“我对你可放心了,哪儿来的事儿啊?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赵陆便垂下眼睛,又问:“你想说何事?”
“哎呀,我就是问问,你什么时候去行宫?老把女孩子晾在一边可不行。”
闻言赵陆一顿,又道:“前几日,我叫人送点心过去了。”
姚沐不屑:“那有什么用?到底比不过人在眼前。”
“朝事繁多,我也没有……”
“那就把人接回来,何苦呢?放那么远,说句话还要人千里迢迢带过去。”
“孙家余势未除——”
“别了,”姚沐摆摆手,“你不是说已经排查过了么?和孙家有关系的宫人,千里远万里远的,都叫你找出来,撵出去了。况且当初孙氏在宫里时,你也将人护得好好的,这会儿怎么还不如从前了呢?”
见赵陆无言,姚沐便嘻嘻笑:“我猜猜,是不是朝臣上书,求你充盈后宫,开枝散叶,所以你才闹别扭?”
赵陆立刻反驳:“我没有——”闹别扭。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姚沐换了个姿势,大喇喇瘫在椅子里,“既然都是往事,就让它过去便罢。”
赵陆不吭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姚沐便问他:“老这么悬着也不是办法,你不想让她知道,那就别说。不然,不如告诉她所有事,放她离开。”
“不。”手下微微用力,赵陆压下倏然涌起的不安,“不可。”
“小年轻就是好,还有工夫为这些情啊爱的烦恼。”姚沐嘀咕,又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叫金公公进来,派人去请回来罢,如何?”
赵陆犹豫:“这会儿去,等到了,她该睡下了。”
姚沐嘎嘎笑:“还嘴硬,我看你早想着把人接回来了。”
见姚沐一脸得意的模样,赵陆神色平静,道:“是。”
姚沐一噎,忽然觉得自己为自己挖了个坑。
他高兴个什么劲儿!甜甜蜜蜜又不是他的!
正说着话,金公公掀帘入内。
姚沐便笑:“正要找金公公呢,陛下有事叫你去做。”
金公公跪在地上,神色似是为难。
没有理会姚沐的调侃,赵陆问:“何事禀告?”
金公公深深吸了口气,才道:“回陛下,湖嫔——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噶
第86章 四哥
这场火一直烧到凌晨,才渐渐小了起来。
羽林军提着灯,三三两两在余烬未灭的林间穿梭,一面小心踩灭地上的星火,一面搜寻着之前来过的人可能的去向。
四周飘荡着刺鼻的焦味,眼前还有细小的烟灰浮游,山脚的溪流似乎也因这场火小了许多。
延月垂首立着,凉亭里的人不出声,她就不敢动。
良久,才听见他问:“有何人跟随?”
延月忙回:“宣荷跟着一同去了。但她也......”没被找到。
赵陆倏然回头:“只有宣荷?”
延月一骇,磕磕绊绊答:“往常皆是如此,所以这次、这次也是......”
话未说完,延月便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太糊涂了,怎么敢放湖嫔与宣荷两人前往?不论去哪里,湖嫔都应该被好好保护起来才对。
只是此时说什么都晚了,延月咬着牙,觉得自己已不能见到天明。
金公公正好跑过来,在赵陆身边小声回:“都派出去了,忠勤伯也去了,说一定将整座山寻遍。”
赵陆不说话,但他气势骇人,眼中一片黑沉。
忽然听见他开口:“冯月呢?”
众人这才记起,本该同湖嫔在一处的冯月。
被羽林军拎过来的时候,冯月还在一面哭一面发抖,她完了,就算湖嫔平安回来,她也完了。
快到寅时,白日里日头毒辣,这会儿倒夜风阵阵,吹得人舒爽。
冯月紧紧揪着身上的披风,偷偷抬起眼皮,又很快被吓得缩回去。
才将孙氏连根拔起,正被众臣忌惮畏惧的少年天子,背手立在她面前,望着她的头顶,声色平静:“她在哪儿?”
冯月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结结巴巴回道:“我......民女不......”
但还未说完,她就自己闭紧了嘴巴。
她不能说不知道,她必须知道。
冯月飞快回想,最后见到赵宜安是在什么地方。
“树!”冯月忽然直起身,“有许多树!我是在那儿同娘娘分别的。”
但天子仍旧居高临下看着她,神色漠然,不置一词。
冯月立刻没了底气,烧了这么久,再多的树都烧成灰了,到哪儿去找那地方?
后背直冒冷汗,手中的衣领都快被她揪烂,冯月一愣,忽喃喃道:“山崖......”
她连忙膝行至天子跟前,回道:“昨日娘娘同我说好,要回去山崖折紫薇,说不定娘娘等得不耐,同宣荷先去了那里......”
“金公公。”
金公公忙上前:“是。”
赵陆飞快道:“命人去各座山崖找寻,叫姚沐回来,派人去行宫外的各条道路搜寻。”
金公公微诧:“陛下?”
赵陆沉下声:“去。”
金公公不敢多言,应了是便赶紧下去做事。
冯月虽然受了大惊,但脑子转得快,听见赵陆的吩咐,隐隐察觉,这场火许是人为。
她霎时浑身瘫软,坐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只怕整个冯家都要被自己牵连。
*
夜半赶到行宫后山,赵陆便再未挪步,看着山火渐熄,羽林军逐渐扩大搜寻范围,复又无功而返。
金公公回来复命:“忠勤伯已带人去封路了,各个山崖也有人去找了。”他轻声劝着赵陆,“陛下连夜赶路,不眠不休,这会儿暂无消息回来,不如先回去歇歇。若有了动静,奴婢定来回复。”
但赵陆慢慢摇头,不说话。
金公公无法,悄悄叹了口气,又退回阶下。
天渐明朗,羽林军熄了手中的灯笼,开始朝每处山崖进发。
有了目标后找得很快,半个时辰后,有人奔回来禀告:“找到人了!”
赵陆一凛,只道:“带路。”
来人一面领路,一面回:“确实是在一座山崖下找到的,附近没什么草木,因此并未被山火牵连,只是从高处坠下,似乎受了重伤。”
赵陆未置一言,只抿紧唇,跟着人往前走。
找到人的地方已被团团包围,羽林军用了担架,要把人抬走。
忽见天子驾临,众人都停下动作,跪倒在地。
赵陆沿着羽林军跪让出来的路往前,但只走了几步便停住。
金公公在后问:“陛下?”
赵陆回头,形容颓然:“不是她。”
金公公忙上前查看,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正是先前陪伴着赵宜安的宣荷。
他只好朝羽林军挥了挥手:“带回去,叫李太医看看。”
又道:“继续找。”
领了命,羽林军接着搜寻。
说了这些,金公公回身,见赵陆立在一棵烧焦的树下,忙上前道:“陛下小心。”
赵陆不语,目光在整座山崖游过一遍,最后才转身离开。
后山仍有人在寻,宣荷也被送去李太医那里治疗。
但越找下去,金公公就越心慌,后山再大,几百上千的羽林军找下来,早就翻遍,可湖嫔就如凭空消失一般,没了踪迹。
冯家的小姐已问不出什么,如今只盼望着宣荷早些醒过来,好给他们添些新的线索。
*
呼吸沉重,赵宜安难受地睁开眼皮,入目却是整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她的心跳得飞快,吓得正要喊出来的时候,忽然有人点了灯。
“湖阳?”
是年轻男人的声音。
赵宜安皱着眉毛,她方才晕了一阵,昏昏沉沉,这时候有些瞧不清对方的模样。
“别怕别怕。”
对方小心将灯笼搁在地上,又慢慢靠近她:“四哥点上灯了。”
他似是激动,见赵宜安不声不响缩在原地,心内一酸,上前将她拥入怀内:“湖阳吃苦了,都是四哥不好,是四哥来迟了。”
年轻男人搂得很紧,赵宜安立刻挣扎起来,只是她想叫却叫不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
赵郗一慌,连忙松开妹妹,又恍然道:“四哥挡住湖阳的光了是不是?”他还记得湖阳怕黑怕得紧,又马上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趁着灯笼的光,送到赵宜安眼前。
“拿着这个。”将东西递给赵宜安,赵郗轻声宽慰妹妹:“拿着这个就不怕了。”
手里被塞了一颗鸽子蛋一般大的夜明珠,赵宜安停下啜泣,看着手上的东西,也不再挣扎。
赵郗有些赧然:“这是我能买到最大的珠子了。”又语气认真,对着妹妹承诺,“等咱们出去了,四哥给你买更大的,好不好?”
赵宜安盯着年轻男人给她的夜明珠,忽然扬起手,将东西摔在了地上。
“湖阳!”
赵郗一惊,再回头,赵宜安捂着喉咙,面上满是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