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戴好帽子后,长安拿起放在书上的那个小东西,展开,这是她让宫女给她绣的一卷布尺,用来量身高的。拿脚尖抵住布尺一端将布尺贴合在竖板上,她仔细看着自己指甲划出的那个细痕处的刻度——五尺四寸,换算一下,差不多一米六二左右,与她上辈子的身高还差六公分。眼下她才刚来例假不久,若不出所料的话,这辈子的身高比之上辈子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幸好幸好,虽说太监不是真正的男人,不必太在意身高,但总归高一些显得更像男人。
  想到这一点,她心中甚是满意。将布尺卷好放在书架上,她背负着双手晃到慕容泓的龙榻边上。
  慕容泓翻着书,眉眼不抬。
  长安微微倾过身子,低声道:“陛下。”
  慕容泓抬眸看她。
  “奴才身高已有五尺四寸啦。”长安笑眯着眼道。
  “与朕何干?”慕容泓重新低下眸去翻书。
  “奴才这不是担心奴才长得太快,到时候您还没奴才高,有损您的威仪不是?”长安一副不作不死的模样道。
  慕容泓闲闲道:“这有何难?既然你有这份忠心,比朕高多少,砍掉多少便是。”
  长安:“……”
  “陛下,您若砍了奴才,谁伺候您呢?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咱们不要也罢。依奴才之见,您还不如每顿御膳多用个一口两口的,就算不为长个儿,也有利于您病体痊愈啊。”她蹲在榻边将下颌搁在床沿上道。
  慕容泓瞥她一眼,见她眼巴巴的,便道:“知道了。”
  长安得寸进尺地抿着嘴道:“还有,奴才为您做的点心甜饼之类都是对您身子有好处的,以后能不能不要为了跟奴才置气而不吃?”
  一提起甜饼,慕容泓便觉面上一阵羞臊,怕被长安看出端倪,他绷着脸用书敲了下长安的帽子,恼道:“恁般聒噪!”
  长安目光扫过他泛起薄红的耳朵根便知这小甜饼留下的后遗症还未痊愈,当即笑着退开道:“奴才不聒噪了,时候差不多了,奴才这就办正事去。”
  “等等。”见她要出去,慕容泓几乎是下意识地叫住了她。
  长安回身:“陛下还有何吩咐?”
  慕容泓原是想叮嘱她小心些,可话到嘴边却又惊觉,这不是他该对她说的话。况且今夜的行动,其实也并不危险。
  “没事,你去吧。”他收回目光,语气平静道。
  他这番关切的心思藏得深,掩饰得又极快极自然,长安并未能捕捉到什么端倪,便只是有些不解,行了一礼后转身出去了。她吩咐守在外殿的长福进去伺候慕容泓,自己来到甘露殿外,刘汾和长寿都在外头。
  “长寿,陛下忽然想吃猫耳朵汤,你跟我去一趟广膳房吧。”长安招呼长寿道。
  自今晚被叫到这里来守着长寿便一直在猜测会发生什么事?如今见长安叫他去广膳房传点心,他心知绝不会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特意叫他在这等着,不过是个借口而已。他心中有些没底,不知此行于他而言是凶是吉,但此情此景下也由不得他选,只得硬着头皮跟着长安走。
  刘汾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紫宸门那边的夜色中,不由仰起头看了看今晚的月色。是成是败,皆在此一举了。
  甘露殿内殿,慕容泓不说话,长福不敢说话,明明有两个人在,气氛却安静得让慕容泓觉着有些诡异。
  其实细想想,能在御前伺候的都是满宫里最懂规矩的,他不说话哪个内侍敢随便开口?只有长安,一开始擅自开口也就罢了,毕竟说话的范围还只限于为他出谋划策。如今可好,什么荤话笑话打趣的话都敢往他耳朵里倒。
  更让人觉着不可思议的是,现在的他显然还是喜欢清静的,却有些接受不了两个人共处一室时这种沉默的清静了。
  “你先出去吧。”忍了片刻之后,他有些忍不住地对一旁的长福道。
  长福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退至外殿。
  慕容泓看着空荡荡的内殿,心里稍微松快了些,果然还是这种一人独处的感觉最让他轻松自在。
  不知为何突然没心思看书了,他想撸猫,可是爱鱼在它心爱的猫爬架上。他眸光一转,看到了猫爬架对面的书架,想起那个“五尺四寸”,他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书架的竖板前仔细一看,找到了长安用指甲划出来的那道细细的痕迹。
  他不屑地眯了眯眼,暗忖:就这点高度还妄想超过朕?今天朕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高不可及”。
  他学着长安方才的模样背靠着竖板,用指甲在自己头顶处的板子上轻轻一划,转过身一看,愣住了。
  为何两道划痕挨得那么近?他的划痕居然就比她的高了那么一点点。
  慕容泓凝视着那两道差点就相亲相爱的划痕,半晌,自语道:“定是朕刚刚没有站直身子的缘故。”
  他不死心地重新背靠竖板站好,确定自己挺胸抬头站得笔直无误,这才伸手齐自己头顶比划在板子上。这次他没再划痕,直接用手指按着那处然后转身一看,方才并没有量错,他此番手指所按之处,正是方才的划痕之处。
  他心里不是滋味起来,拿了长安放在书架上的布尺来一量,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他居然只比长安高了一寸。
  慕容泓在书架旁呆站半晌,伸手想蹭去他划的那道痕迹。可指甲在漆面上划出的印子,即便再轻微,也不可能蹭得完全看不出来。
  他幻想着长安回来看到他留在上面的划痕,知道他只比她高了那么一点点,那乐不可支捧腹大笑的模样……画面太美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只用额头抵着竖板,闭着眼懊恼地靠在了书架上。
  良久,他睁开眼,再次背靠着竖板笔直地站好,顿了一顿之后,脚尖微微踮起。
  生怕自己后悔,他维持着这个姿势飞快地在自己头顶处划下一道,转过身看看,这道划痕比之长安那道划痕至少高了三寸。
  “朕也不算骗人,不过提前测量了身高而已,反正总有一天朕会长得这般高的。”他一边用指甲加重那道划痕一边喃喃自语地安慰自己。
  直到那道划痕清晰明显得足以让人一眼看见,并自动忽略他先前那道细细的划痕为止,慕容泓才满意地收了手,带着一脸风轻云淡的表情回榻上休息去了。
 
 
第176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长安与长寿一路默默无语地来到离广膳房不远的三岔路口,长安忽然扯着长寿窜入了一旁的花丛后。
  长寿心中明白重头戏要来了,表面却一脸懵然地问:“长安,这是做什么?”
  长安一边在草丛里摸索一边道:“以你的心智,再这样装可就没意思了啊。”
  长寿心思被她当面拆穿,忍不住面上一热,他蹲在长安旁边道:“我知道今夜你叫我去甘露殿不会只为了传个点心,只是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么一会儿长安总算摸着了预先藏在这里的绳子。她将麻绳往长寿手里一塞,道:“待会儿有人路过,我出去与他搭讪时,你就从后面用这根绳子把他捆住。”
  “捆人?捆什么人?”长寿拿着绳子问。
  长安神秘地笑笑,对他附耳道:“太后的男宠。”
  “太……”长寿一惊之下音量猛然拔高。长安忙一把捂住他的嘴低斥道:“你做什么?万一打草惊蛇了,这责任你担得起么?”
  长寿心口咚咚乱跳,他怎么也没想到长安找他来居然是为了抓太后的男宠。虽说太后那条路他早就已经放弃了,但他也不愿得罪那边。今夜这事一旦做下,长安有慕容泓保着,他有谁来保?纵然已经和丞相那边搭上了线,可他对那边还没有过什么实质性的建树,丞相会愿意为了他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去太后面前做担保?况且这男宠之事本就难以启齿,太后即便心中怀恨也不会明着兴师问罪,只会暗地里动作,到时候他恐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长安这厮果然还是那副口蜜腹剑的德性,场面话说得比谁都好听,一转身便捅他一刀,且让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长寿心中暗恨,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道:“你怎知会有太后的男宠打此地经过?消息来源可靠么?别是个假的,那我们此举才是真正的打草惊蛇。”
  长安一边透过花丛向广膳房那边张望一边心不在焉道:“放心,是太后那边的人自己透出来的消息,绝不会有假。”说到此处,她回过脸来用胳膊拱了长寿一下,道:“这可是我为你在陛下面前挣来的表现机会,你可别不领情啊。你也知道上次你是得罪了陛下才被贬去紫宸门的,后来虽然对我有恩,在陛下面前你可还没有将功补过呢。”
  长寿心知她说的是实话,但这样的将功补过,与把人逼上绝路有何区别?有那么一瞬间,他直想将手中麻绳往长安脖子上一套,大家同归于尽算了。
  与此同时,长信宫西寓所,冯春正在房间内坐立不安地等着。她知道刘汾他们今晚就会采取行动,一旦越龙被抓,也不知到底会牵连出多少事情来?希望如刘汾说的那样,只用一个寇蓉便能将由此事捅出来的窟窿填平。
  她原本是不打算趟这漟浑水的,可一来她如今在宫中的依靠只有刘汾了,而刘家的案子不翻过来,刘汾的中常侍之位恐怕也坐不长久。二来,但凡有机会将寇蓉拉下马,无论如何她都会全力以赴的。
  刘汾说过,一旦得手,就会派人来传消息给她让她安心的,怀着这份激动的心情,今晚她怕是睡不好了。
  片刻之后,门外隐隐传来脚步声,她精神一振,正打算去开门相迎,忽然又发现这脚步声貌似太多太杂了些。
  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她的房门就被人踢开,寇蓉带着四个婆子四个太监闯进房来。
  冯春知道来者不善,但她毕竟也算是宫里有头有脸的老人了,当即输人不输阵地厉声喝问:“寇蓉,你大晚上的带人闯进我的房间,什么意思?”
  寇蓉冷冷一笑,侧首对身后的太监道:“关门。”
  广膳房这边,长安与长寿等了半晌,终于看到广膳房的门一开,从里头走出两个人来。
  长安矮下身子,对长寿道:“你做好准备。”说着,不等他答应便钻了出去,隐到道旁照不见月光的树影里去了。
  那两人越走越近,渐渐地可以看清楚身形轮廓了。前头似是一个太监,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状的东西,后头是一名宫女,替他挑着灯照路。灯火幽微,看不清两人的具体样貌。
  长寿两手握着麻绳的两端,暗暗屏息。
  不多时,那两人便到了近处,长安猛然从道旁的暗影里闪了出来。
  “啊呀!”如此暗夜,如此阒寂的宫苑,两人走得好好的,冷不防前面突然鬼魅般闪出个人来,换做是谁都得吓一跳。前头那太监似乎犹为胆小,一声大叫后向后便倒。后头提灯的宫女猝不及防,两人撞做一团双双跌倒。
  长寿见状,拎着麻绳跳出花丛就欲去捆那地上的太监。
  “你们是何人?我是太后身边的人!”倒在地上的太监见有人来捆自己,惊慌地叫了起来。
  长寿也不说话,上去就想把麻绳往他脖子上套。
  “等一下。”长安走过来摁住他,俯下身仔细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太监,惊诧道:“吕英?”
  吕英这时也认出长安了,当即道:“安公公,你这是作甚?”
  长安将拎着麻绳的长寿扯到自己身后,看着吕英讪笑道:“误会,误会。”她过去将吕英扶起来,问:“吕公公,这么晚了你来这儿所为何事啊?”
  吕英道:“郭公公想吃宵夜,我过来帮他拿而已。”
  “哦,原来如此。哎呀,宵夜都洒了,真是抱歉。要不我去广膳房跟她们说一声重新给你做一份。”长安歉然道。
  “算了,我自己去吧。安公公你们……是在这儿等什么人么?”吕英目光在长安与长寿两人身上打转。
  长安打哈哈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有个奴才不太听话,本想教训他一顿的,不想却误撞了吕公公。既如此,杂家就不耽误吕公公时间了,还要劳烦吕公公回去替我向郭公公赔个罪。”
  “好说,反正你也不是有心的。”吕英道。
  长安闻言,扯着长寿往回走。
  眼看着走得远了,长寿一头雾水地低声问长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安一边走一边急匆匆道:“中计了!别多话,赶紧回长乐宫。”
  另一边,刘汾进了长信宫门,一路往万寿殿而去。埋伏在离宫门不远的一棵大树后的宫女瞧见这一幕,急忙往西寓所去通知寇蓉。
  刘汾堪堪走到万寿殿右前方的瑞云台旁,便见郭晴林带着两名太监迎面而来。
  “刘公公,怎么这会儿过来了?”郭晴林扬起笑脸道。
  刘汾道:“郭公公,我有要事回禀太后,太后歇下了吗?”
  郭晴林道:“太后刚喝了安神汤,这会儿恐怕就要睡了。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刘公公不妨明天再来。”
  刘汾急道:“不成,我必须现在面见太后。”他匆匆与郭晴林作个礼,抬步就走。
  就在他与郭晴林擦肩而过时,郭晴林忽然抬手往他后勃颈上一拍。
  刘汾只觉着后脖颈皮肤上一阵刺痛,他伸手捂着刺痛处,惊诧地转过身来看郭晴林。
  郭晴林却侧着脸,将夹在指间的一枚针往旁边一扔,然后抬眸看着他微微一笑。
  刘汾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郭晴林身后的两名太监自觉地上去架起他,跟着郭晴林往更黑暗的宫苑深处走去。
  长信宫西寓所冯春的房里,冯春被四个婆子死死地押住,堵了嘴,一只手被按在桌上,一名太监正拿个小锤子从上往下慢慢地往她的指骨里钉钉子。钉子穿透她的指骨钉入桌面,这已是她被钉在桌面上的第三根手指了。
  冯春方才痛昏过去一次,被茶水泼醒了,此刻头脸上又是茶叶又是冷汗,面无人色狼狈不堪。
  寇蓉坐在一旁,耐心地看着那太监将冯春右手除拇指之外的四根手指都钉在了桌面上,这才令人将塞住她嘴的布团拿开。
  “滋味如何?”她问冯春。
  冯春此刻早已疼得叫都叫不出来,她知道寇蓉敢这样对她,绝对是有备而来,自己今晚怕是讨不得好了。于是恨毒地看着寇蓉道:“我告诉你,除非你今晚杀了我,否则,你休想屈打成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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