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晴林虽在私人生活上有些问题,但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的,这么多年慕容瑛也是本着取其长处的目的才容忍下来。到底是罗泰一手调教出来的,说话做事终究比一般的奴才更合她的心意。
“这么多个月下来,纵然没有亲眼所见,想必你也有所耳闻,皇帝虽是年轻,道行比之你我,却未必会浅。在他身边,你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才行。”慕容瑛端着茶杯道。
“是。”郭晴林俯首。
“然则皇帝城府再深心眼再多,若是消息不灵通,他也不过是座死佛,做不到普度众生。此番你去长乐宫,第一项任务便是查清楚在充当皇帝耳目的到底有哪些人?分别探向何处?这项任务徐良和刘汾都未能完成,希望你不会如他们一般,出师未捷身先死。”慕容瑛道。
“奴才遵命。”在她面前,郭晴林一向言简意赅。
郭晴林退出去后,寇蓉上来,有些犹豫地征求慕容瑛的意见:“太后,那个张昌宗,要不要奴婢派人把他给……”
“把他给哀家叫进宫来。”慕容瑛低头轻抿一口茶,道“此事哀家自有主张。”
第180章 坠马
太尉府秋暝居,钟羡正端坐于书桌后看书,姿势端正神情专注,然眸光却有些涣散,以至于执在手中的书半天都未翻过一页去。
国子学早已开学了,他没有去。前一段时间是因为受了家法身上带伤行动不便,而这段时间么,芜菁书院还未修好,所以国子学仍设在含章宫明义殿,他……不想见长安。
上次宫中之行,虽然还是未能让他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对长安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但,却让他发现了自己的确不排斥与长安有更亲密的接触。那天在那条小巷子里,阻止他做到最后一步的是他的理智,而非他的情感,关于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
幸运的是除了长安之外,他对别的男子并无这样的念头,别说现实中非正常地接近,便连肖想他都做不到。不幸的是,虽然他只对长安产生了这样感情,但这也是不应该有的。对于此事他全无经验不知所措,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不再见她,希望时间能让这不该发生的一切都消弭于无形。
然而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太难。越是刻意想忘记,越是时时都忆起。就连明年开春将恢复科举的消息都无法让他真正静下心来读书,他觉得自己真的是有些疯魔了。
“羡儿。”
钟羡正胡思乱想,耳边冷不防传来一声轻唤。他抬眸一瞧,忙放下书站起身迎上去道:“娘,您怎么过来了?”
钟夫人笑着与他一起在桌边坐下,道:“这不是要入冬了么,为娘听说有很多难民在天清寺一带讨饭,想着去天清寺捐上一批冬衣,索性就将满府下人以及你与你爹的冬衣一起做了。这衣服早上刚送过来,为娘拿过来给你试试合不合身。”
钟羡扫一眼她身后丫鬟手里捧着的衣服,道:“多谢娘。这等事让下人做也就是了,怎值得劳动您亲自跑一趟。”
钟夫人看着他道:“娘顺便来看看你。最近听下人说你竟日关在房里不出门,发生什么事了?”
钟羡眸光微微一闪,垂下眼睫道:“没什么事,就是听闻明年朝廷要恢复科举了,所以想用功读书而已。”
钟夫人不相信,嗔怪道:“都说了,你是我儿子,你的心思是瞒不过为娘的,还不老实交代?”
钟羡的心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但他也不想编谎骗他母亲,当即站起身殷勤道:“真的没事。娘您今天去天清寺捐冬衣么?孩儿陪您同去吧。”
钟夫人指点着他笑道:“欲盖弥彰。好吧,看在你陪娘去天清寺的份上,娘就不追问了。不过,你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可一定要告诉娘,省得娘再为了你的亲事四处相看。”
钟羡心中惭愧,口中却道:“娘说笑了,孩儿暂时还不想考虑婚娶之事。”
母子俩整理妥当,便带着家丁护卫,押着满满三大车的冬衣往天清寺去了。
一行来到豫山脚下,只见道旁的树林子边上突兀地停着一辆马车,四周却没人。
钟羡本没有在意,抖了下缰绳准备继续前行,然而耳边却隐隐传来一阵刀兵之声。
跟在他后头的护卫队长耿全也听到了,策马上前两步对钟羡道:“少爷,树林里似有刀兵之声,属下去看看。”
钟羡点点头。
钟夫人见马车停下来了,打起车帘问钟羡:“羡儿,发生何事?”
钟羡道:“无事,那边停着一辆马车,孩儿让耿全去看看对方可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
钟夫人知道自己儿子人品端正,这扶危济难之事发生在他身上再平常不过,也就没有多问,坐回车中安心等着。
不过须臾,耿全策马回转,到了近处拱手刚想对钟羡汇报,钟羡冲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些说话,别惊了钟夫人。
耿全遂来到他身旁,低声道:“那林子里有七八个蒙面人正在围攻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并两个家仆。那两个家仆看着武功不弱,但双拳不敌四手,眼看就要顶不住了。少爷,此事咱们管不管?”
钟羡道:“既然蒙着面,所行之事必也是见不得人的。你带几个护卫过去救下那三人,至于行凶之人,能生擒便生擒,若不能生擒,也别杀伤人命。事情办完后再追上来即可。”
耿全领命而去。
钟羡领着车队继续上山。
走了约一刻时间,耿全追了上来,后头还跟着方才停在林子边上的那辆马车。
钟羡瞧见了,问耿全:“怎么回事?”
耿全道:“那老先生非要当面感谢您,属下拦不住。”
说话间,那老者已在两名家仆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快步来到钟羡马前,钟羡见状,便从马上下来。
“多谢钟公子救命之恩。”那老者整整衣襟,对钟羡深深一揖。
“老先生不可,不过举手之劳而已。”钟羡忙一把搀住他道。
那老者抬起头来,赫然就是孟槐序。
“钟公子举手之劳,却救了老朽与两名家仆三条性命。此恩此德,老朽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孟槐序感激道。
钟羡推辞一番,看了看后头,问耿全:“那些凶徒一个都未抓住么?”
“哦,是老朽让这几位壮士放走凶徒的。”不等耿全答话,孟槐序抢先道。
钟羡不解:“为何?老先生莫非不想为自己讨回公道?”
孟槐序道:“今有后果,必有前因。老朽行将就木,对这些因果之事早已看透,无意深究。”
钟羡恍然,拱手道:“先生高慧通达,在下受教了。”
孟槐序却抬头看向他身后那匹骏马,有些颤巍巍地上前摸了摸那修剪整齐光泽亮丽的鬃毛,道:“钟公子这匹名驹,乃是赫赫有名的踏雪乌龙驹吧?”
钟羡道:“先生也懂马?”
孟槐序笑道:“老朽年轻时有个朋友,是个贩马商人,对这些名驹宝马那是如数家珍,老朽耳濡目染,故而略知一二。”说到此处,他忽然回过神来一般歉然道“抱歉,老朽一时忘形,耽搁钟公子与贵府家眷行程了。今日之恩老朽铭记于心,他日必定亲自登门道谢。”
双方客套几句后,就此别过。
钟羡看着孟槐序上了马车往山下去了,这才上马继续前行。
抓缰绳的时候手指不知被何物扎了一下,出了血。他在马鬃上细细一找,找到一颗干枯的蒺藜。这东西身披锐刺,极易附着在家畜的毛发上,钟羡便未在意。
谁知走了片刻之后,钟羡只觉脑中越来越晕眩,眼前也越来越模糊。他自觉不对,勒住缰绳想从马上下来,四肢却已软绵异常,他身子一歪便从马上栽了下来,立时便昏了过去。
跟在他后面的耿全见状惊了一跳,叫了声“少爷”便跳下马来去查看他的状况。
钟夫人在车内听得耿全惊叫,撩开车帘往外一看,见钟羡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那鼻腔间却缓缓流下两道鲜血来。她脑中嗡的一声,差点没晕过去,回过神来嘶声道:“快扶少爷上车,速速回府。”
一个时辰后,钟慕白从五军营赶回太尉府,在秋暝居见到了昏迷不醒的钟羡。
“羡儿怎么了?”钟慕白站在床边,问一旁哭肿了双眼的钟夫人。
“大夫已经看过了,说像是中毒,但他们不会解这个毒。”钟夫人一边拭泪一边道。
钟慕白回身吩咐府内管家钟硕:“速拿我的帖子去宫中请太医。”
钟硕忙不迭地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会中毒?”钟慕白在床沿上坐下,看着钟羡苍白的面色心中一阵揪疼。毕竟是独子,虽然自己也曾下狠手打过,但老子打儿子,与别人害他儿子,感受能一样么?
钟夫人忍着泪道:“在家时还好好的,后来与我一起去天清寺送冬衣,上山时就从马上摔下来了。在山脚下还停下来一次,当时也未见他有何异常。”
钟慕白神经敏感起来,问:“在山脚下为何停下来?”
钟夫人回忆着道:“当时羡儿说道旁的林子边上停着一辆马车,他让耿全去看看对方是否遇着什么困难需要帮助。后来耿全去了,我们继续上路,不多时那马车上的人追过来向羡儿道谢。因男女有别,我便不曾插手此事。”
钟慕白当即派人将耿全叫了过来,询问他去天清寺的途中到底发生了何事。耿全便将路上发生之事详详细细地向钟慕白汇报了一遍。
钟慕白未能从他的描述中听出什么可疑之处来,便问他:“那老叟是何方人士?叫什么名字?”
耿全愣了一下,道:“老爷,您这么一问属下倒是想起来了,那老先生口口声声感谢少爷,可是对他自己的情况只字未提。”
钟慕白浓眉一皱,看着耿全道:“只字未提?”
“是的老爷。按理说,这救人的出于做好事不留名的目的有可能向被救的人隐瞒自己的身份,可这被救的就算出于感激也一定会自报家门。但这老头没有,他既没说自己姓甚名甚,也没说家住何处,少爷也没问他。”耿全道。
钟夫人在一旁道:“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是这老叟害了羡儿?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有人刚刚被救下,就向出手相援的恩人下毒手的?”
“但是除了此人之外,根据你所言,羡儿今日未曾在外头吃过东西,也未曾与外人接触过,只有此人最可疑。耿全,去城中找最好的画师来,画出此人的样貌。既然敢动我钟慕白的儿子,就算他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给挖出来!”钟慕白握紧拳头眸光冷硬道。
第181章 奇毒
自长禄死后,长安每次看到郭晴林,都不由自主地想起当日长禄被勒死时他拿帕子掩着口鼻眉头微蹙的样子。
对他她没有像对刘汾那样巴结,就连表面文章都没做。因为她清楚,他不是刘汾,她再摇头摆尾他也不会如刘汾一般信任她,当然那信任最终要了他的命。
她与郭晴林上次在掖庭诏狱的刑室里面已经算是撕破了脸,这一点两人心照不宣。如今一殿当差,貌合神离那是必然的。
好在这厮还有一副好皮囊,在眼前晃来晃去时,光看面子不想里子,还有那么点赏心悦目。
“陛下,钟羡中毒了。”他来到内殿,开口就给了慕容泓这样一个消息。
慕容泓自书桌后抬起头来,问:“中毒?你如何得知?”
“两刻前,太尉府的管家拿着钟太尉的帖子来太医院请御医过去替钟羡解毒。”郭晴林低垂着眼眉,一副恭敬状。
两刻前,要想在两刻时间内从太医院赶到长乐宫,还需要腿脚利索的才能做到。言下之意,太医院那边一有风吹草动,他郭晴林立马就能知道。
他将这一点暴露给慕容泓,算是表忠心么?
慕容泓不动声色,站在他身旁的长安表情与他如出一辙。
“这盛京宫外的大夫,再好的钟家也请得到,如今既然到宫里来请御医了,钟羡所中之毒必不简单。”慕容泓侧过脸对一旁的长安道“长安,你与钟羡相熟,代朕去看看钟羡病况到底如何?若有朕帮得上的,不计任何代价,你均可代朕决定。”
长安行礼:“奴才遵命。”
太尉府秋暝居,太医院副院正钟离章与御医张兴给钟羡把过脉后,对钟羡所中之毒一时间竟也找不着头绪,只找出了钟羡手指头上那处已成青紫色的小伤口应该就是毒物的入口。
两人采取了最稳妥的做法,给钟羡开了一剂和中解毒汤,此汤药性温和,就算不能祛除此毒,也能对毒性的发作起到一定的遏制作用。
长安赶到太尉府秋暝居时,两位御医刚给钟羡服了这解毒汤。
长安在一旁打听钟羡的中毒经过,听到那个可疑的被人围杀的老头时,她莫名地联想到了赵合。
前几天她让钟羡带话给赵合,按照赵合那二世祖的脾性,如果知道他府里有人要对嘉容不利,他会采取什么手段来解决此事?这个老头,会与赵合有关系吗?
长安一时难以确定。
床榻边上,钟慕白、钟夫人及两位御医都紧张地关注着钟羡喝了汤药之后的反应。过了大约有一刻时间,钟羡有反应了,先是呼吸急促,眼珠子在眼皮下毫无规律地快速滑动,紧接着双颊潮红双拳紧握,感觉似乎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一般。
钟夫人见状,担心道:“钟太医,张太医,羡儿这反应好似不大对劲啊。”
长安在一旁听见此言,便也凑到床榻边上去瞧钟羡。
钟离章与张兴自然也能看得出钟羡的异常,两人正满心疑虑莫衷一是,床上的钟羡却陡然睁开了眼睛。
钟夫人高兴道:“羡儿,你醒了?”
长安却敏锐地察觉到钟羡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对劲。果不其然,一念未完,钟羡目光一斜,既凶且狠,眸底又有些混乱地盯住榻旁众人,下一刻,他居然双手在床上一撑,直接腾身而起一腿扫向榻边众人。那动作,矫健利落干脆漂亮,若不是眼下气氛不对,长安简直要为他叫一声“好”!
钟慕白见势不对,先一步护着钟夫人后退数步,故而他们两人毫发无伤。钟离章与张兴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直接被钟羡当胸一脚踢得摔了出去。长安更惨,因为站的角度不对,张兴摔出去的时候将她一撞,她一头碰在床柱上,直接倒在了床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