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寇蓉眸中闪过一丝疑虑,踌躇片刻,对那宫女道:“去拎一桶粪水来,告诉她是早点。”
  宫女心领神会,很快使人拎了净桶过来,往房中一放,对冯春道:“冯掌库,早点来了,快吃吧。”
  冯春听说是早点来了,欣喜地来到粪桶旁,趴下就用手到桶内捞出一块污秽之物吃了,一边吃还一边口齿不清道:“真好吃,真香……”
  看她那样,寇蓉险些吐出来。她用帕子捂着口鼻强自压下那股作呕感,对宫女道:“看住了她。”自己转身去万寿殿汇报去了。
  “疯了?真疯假疯?”听得寇蓉的汇报,慕容瑛用帕子拭着唇角漱口留下的水渍,问。
  寇蓉道:“奴婢不知,但她吃了净桶中的秽物……即便是装的,装到如此境地,也足以表明她的态度了。”
  慕容瑛不甚在意道:“既如此,将她送去莲溪寺。吩咐海静师太,密切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没有哀家的允许,不许她踏出莲溪寺半步。”
  寇蓉应了,着人去安排此事。
  慕容瑛手扶着桌子站起身来,道:“连着两任中常侍都莫名其妙地折进去了,看来陛下这命格,不但克父母亲人,还克身边伺候的人呐。”
  她走到郭晴林跟前,停住,侧过身看着他道:“郭晴林,哀家记得,当初你师父也说他自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身边一向没有亲近的人。后来遇着你这个命硬的,才将你收纳在身边。没想到你果然命硬,自己没被天煞孤星给克死,还成功反噬了。不知你这命格,与陛下的命格相比,谁的更硬些呢?”
  郭晴林俯首道:“奴才但凭太后吩咐。”
  慕容瑛抬头看着殿门外灿烂的日色,道:“也是时候该去探望探望陛下了,走吧。”
  刘汾早上没出现,慕容泓象征性地问了句,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慕容泓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长安心中有些疑虑,按理说慕容瑛不该这么突然就把人扣下,不过是下人之间的恩怨罢了,没必要因此引起旁人的猜忌。最不着痕迹的做法应该是放刘汾回来,然后再寻个错处将他名正言顺地发落了才对。反正刘家人虽然被发配了,但毕竟还活着,以此作为要挟,刘汾不敢说出对太后不利的话来。
  那刘汾至今未归到底是怎么回事?该不会中间出了什么纰漏吧?
  慕容泓靠坐在软榻上,眼角余光看着长安在猫爬架旁心不在焉地逗弄爱鱼,正想把她叫过来说话,外头却报慕容瑛来了。
  慕容泓起身迎至外殿。
  慕容瑛见慕容泓居然能起身了,甚是高兴。见过礼后,两人在外殿窗边坐下。
  慕容瑛看着慕容泓笑道:“一早就听太医院那边汇报说你身子恢复得比他们预计的要快,哀家还以他们说好话哄哀家开心呢。今日一见,方知竟是真的,哀家这颗心总算可以放回肚子里了。”
  慕容泓温雅道:“是泓儿不孝,让姑母替泓儿操心了。”
  姑侄两个上慈下孝地虚与委蛇一番,慕容瑛叹了口气,道:“哀家今日前来,还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知陛下。原本陛下正在病中,阳气衰微,这种不吉利的事都该避着才是,然而此事关乎到陛下身边的人事变动,也终究是瞒不住的。”
  “姑母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您知道朕从来都是不避忌这些的。”慕容泓道。
  “事情是这样,哀家那边最近在清查以前的账目,发现一些不清楚的地方,原是想叫刘汾过去问两句话的。谁知他不知为何那般想不开,竟然自己一脖子吊死了。虽然他算是长信宫的人,但毕竟在长乐宫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中常侍,此事无论如何也得让你知道才是。”慕容瑛道。
  慕容泓似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默了一下,难得的有些木讷道:“哦。”
  见他一副纯稚少年笨嘴拙舌的模样,长安就忍不住想笑。要说这人还真是演什么像什么,若是放到她上辈子那个世界上去,如此相貌如此演技,分分钟红遍全球。
  见他这般反应,慕容瑛似乎也有些难以为继,顿了一顿方道:“说来惭愧,哀家连着送了你两任中常侍,居然都不得善终,是哀家识人不明之故……”
  “姑母千万别这样说。泓儿听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约是我这长乐宫的水土不好,让泓儿无福消受他们这样的人才。”慕容泓忙道。
  “瞧陛下这话说的,你是一国之君,什么样的人才你消受不得?这长乐宫既然是真龙天子所居之处,便是天底下头一块风水宝地了,是他们这些奴才德浅福薄,无福消受陛下的恩德是真。你尚在病中,这长乐宫终是需要一个人来替你打理诸般琐事,所以哀家决定让郭晴林暂代中常侍一职,待日后有了更合适的人选,再让他退位让贤不迟。不知陛下意下如何?”慕容瑛看了眼侍立一旁的郭晴林,对慕容泓道。
  慕容泓忙推辞道:“姑母,郭公公乃是您身边得力助手,若派来长乐宫,一来是大材小用,二来您身边不就短缺人手了么?此事万不可行。”
  慕容瑛道:“你先别急着推,这是哀家深思熟虑后做下的决定。说实话,在你身边伺候的人本来都应由你自己做主才是,只要你喜欢,哪怕能力欠缺些也无妨,只要能将就着对付过去就成。但中常侍不一样,眼下你尚未亲政,体会不到中常侍的重要之处,这出入朝廷传达诏令,掌理文书预参帷幄之事,可不是谁都做得来的。哀家知道你身边有爱幸之人,然终究是资历太浅了些,不足以胜任此位。郭晴林久在哀家身边服侍,他的能力哀家最是清楚不过,你且试用他一段时间,若觉着不好,咱们再挑别人便是。”
  慕容泓闻言,稍一思索,便对慕容瑛行礼道:“多谢姑母为泓儿考虑周祥。如此,泓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179章 安哥的野心
  送走了慕容瑛与郭晴林,长安扶着殿前那棵海棠树抠着树皮沉思开了。
  刘汾不应该死得这么快,这么突然的。他所知道和所做的事,都不过是想为他们刘家翻案而已,从这一点上来说,太后并不存在立刻杀死他灭口的动机。他自己更没有自杀的理由。
  那他为何会死?昨天他去了长信宫之后,到底发生了何事?
  细想想,昨日之事,除了郭晴林不在她的计划中外,其他地方应该出不了什么纰漏才是。难道,此事会与郭晴林有关?
  可是,刘汾此事,郭晴林有什么插手的必要呢?就算她的目的全部达成了,也损害不着他半分,除非……此局的受害人中,有他想要保住的人。
  刘汾和冯春都完了,目前只剩一个寇蓉还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莫非他要保的这个人是寇蓉?
  再者,若此事真乃郭晴林的手笔,太后究竟知不知道真相?关于太后所说的刘汾上吊的理由,任谁都听得出来不过是个借口罢了。那么太后究竟是以为刘汾真的是为了越龙一事畏罪自杀而找的借口,还是为了让杀人凶手郭晴林脱罪而找的理由呢?
  长安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不管如何,郭晴林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这一点基本是可以确定的。有陈佟这等手下在,他屠刀所向,基本上无人能够生还。
  文质彬彬的御医许晋,与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来往呢?他们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集么?
  果然人只要野心一大,自身的短处便立刻暴露出来了。长安眼下就意识到自己有个短处急需弥补,那就是,手下可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长福目前来说是最可靠的,然而人太老实,能在甘露殿替她伺候好慕容泓让她有时间出来办自己的事就阿弥陀佛了,别的方面指望不上他。
  掖庭局的鄂中应当是个有勇有谋且心理素质不错的人,只是一来掖庭局位置敏感人多眼杂,她不便与他频繁见面,二来她目前年纪太轻职位太低,未必能真正收服如鄂中这样的人。
  四合库的宝松是个识相的,但不知办事能力与忠诚度到底如何,如果要用他,还需制造机会试探他一下方好。
  冬儿,这个是敌是友只在她一念之间的人暂不考虑。
  嘉容,傻白甜只适合宠着,办事就别指望她了。
  嘉言,恋爱脑却又有点小聪明的女人,原本就不是一个阵营的,不值得真正信任。
  还有赵椿和钟羡,都是宫外的人,或许能成为她一时的助力,却成不了她永远的主力。
  她需要得力的心腹,需要能干的下属,现在就需要。
  若等她一步步爬到中常侍、司宫台内侍监的位置了,那些凑上来的人对她有几分忠诚谁知道?她也没有那个心力去一一分辨。唯有起于微末,才能得见真心。
  长安在树下思虑半晌,忽有了个主意,她兴冲冲地向甘露殿内走去。
  慕容泓正坐在内殿的软榻上撸猫。
  察觉长安进来,他明眸善睐地瞄她一眼,问:“这下满意了?”
  长安扬起下颌,得意道:“那是自然。”她冲一旁的长福使个眼色,长福便退了出去。
  她弓着腰一溜烟跑到慕容泓腿边,扯住他的袖子笑眯眯道:“陛下,奴才有个建议。”
  “建议便建议,你扯着朕的袖子做什么?”慕容泓瞥她的手。
  长安:“……难不成您想让奴才捧着您的手?”
  慕容泓斜眸看她,眼底隐隐威胁:“你觉着朕是这个意思?”
  长安讪笑着放了手,倏忽又正色道:“陛下,奴才觉着,您应该设立一个衙门,一个不受任何官署管制,只对您一个人负责,却能监察所有人的衙门。”
  闻言,慕容泓眸底的墨色瞬间便浓了起来,他问:“何出此言?”
  长安道:“往近了看,为了您能彻底掌控外朝和后宫。往远了看,就是您曾对奴才说过的,让您亲手画出来的那八个圈,彻底消失在大龑的版图之上!”
  慕容泓停住了抚摸爱鱼的动作,看了长安半晌,问:“你可知这件事会有多难?”
  “天下有何事不难?作为平头百姓,一辈子衣食不忧是为难事。作为一国之君,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是为难事。而作为奴才,能真正做到解君之意分君之忧是为难事。一言以蔽之,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长安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慕容泓目色深深。
  “知道。若此事做得不好,奴才自是失败的,无话可说。若此事做得好,那奴才就会成为您悬于百官头顶的一把刀,明晃晃的众矢之的。假设陛下在与朝臣的斗争中始终占上风,奴才或可安然无恙,但若陛下一旦落于下风,需要对朝臣们做出一定让步时,朝臣们最想要的,肯定就是奴才这条命。又或者,陛下您智谋无双,在与朝臣的斗争中始终处于上风,但有一天,您发现奴才的权力过大而且难以收回了,或许您也会对奴才痛下杀手。但凡是奴才所能想到的这一切奴才都不怕,于奴才而言,平淡庸碌的几十年,与轰轰烈烈的几年,都是人生。反正您终究需要一个人去为您做这件事,若您放心,何不就让奴才为您去做这件事呢?”长安仰着头满眼诚挚道。
  “你是想让朕相信,为了朕的江山,你可以不惜己命么?”慕容泓面无表情。
  “不是为了您的江山,奴才愿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您。”长安笑了笑,微微垂下眼睫,道“奴才上辈子不修,这辈子爹不疼娘不爱,生逢乱世命如飘萍。当年丽州南浔的街市上,若非遇见了您,这会儿奴才恐怕连骨头都烂没了。奴才这条命是您给的,就算还给您也没什么,若是在死之前还能为您做些什么以报再生之恩,便更死而无憾了。这辈子若能如奴才曾经对着您期许的那样伺候您到老自是最好,若是不能,奴才也愿意用自己这条命做您的垫脚石,助您跨鸿沟越坎途,让您一路顺遂地走下去。”
  长安说完,抬头看慕容泓。
  慕容泓却侧过脸看着爱鱼,口中道:“死奴才惯会甜言蜜语。”
  长安:“……”
  “陛下,奴才不是……”
  长安话刚开了个头,冷不防慕容泓突然伸指抵着她的额往后一推。她本就是蹲在他腿边的,被他这么一推当即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慕容泓笑了起来,不是平素那种心思不明浮于浅表的笑,而是真正眉眼如月齿色盈盈的笑。
  长安:“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泓道:“朕觉着如你这般的活宝,就这样陪在朕身边给朕逗乐子挺好的。至于那些打打杀杀生生死死的事情,就算了吧。”
  长安:“……”擦!该不是方才那番话说得太过情真意切,让这小瘦鸡起了恻隐之心,以至于适得其反了吧?不要啊!
  她觉得她还可以再抢救一下,于是爬起身道:“陛下,难道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奴才的建议么?就算有人比奴才更有能力去办这件事,他能比奴才对您更忠心么?”
  “不忠心又有什么关系?就如你方才说的,杀便是了。反正这皇宫里什么都缺,独不缺人。至于对朕如此忠心的你,朕又如何舍得让你去冒险呢?你就在宫里陪着朕,与朕同生共死便是了。”慕容泓悠悠道。
  “陛下……”
  “你该不是怕了吧?”慕容泓忽然道。
  长安愣了一下,问:“怕?怕什么?”
  “郭晴林啊。”慕容泓笑盈盈道,“比之徐良刘汾之流,他可是要难对付得多。你之所以有方才的提议,是想在宫中另外拉起一队人马与他分庭抗礼?”
  长安心思被他言中,不由腹诽:小瘦鸡心眼多得像火龙果里的黑籽!
  “笑话,奴才有您,胜过千军万马,怕他做什么?”长安不屑道。眸光一转,见一旁慕容泓别有意味地瞟着她不说话,她又来劲了,凑过去低声道:“陛下,奴才听闻这郭晴林虽是去了势的太监,却也好男风呢。您说等他来了甘露殿,日日对着如此美貌又年少的您,他心里会想些什么呢?”
  慕容泓闻言愠怒,伸手就要去揪她耳朵。岂料长安早有防备,身子往后一仰就逃离了他魔爪的攻击范围,一边笑着向殿外溜去一边道:“陛下,时辰不早了,奴才去看看您的御膳来了没有。”
  长信宫万寿殿,郭晴林已将自己走后相关的人事和差事都安排妥当,在去长乐宫之前来向慕容瑛汇报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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