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言归正传,长安觉得韩京长得好,就是因为他不仅脸长得好,身材也好。以长安上辈子传承下来的老司机眼光来看,这男人在床上的表现比之越龙,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选他做卫尉卿的那人,心思很深呐。
  而郑新眉这边,仵作抽出从她咽喉刺入的银针,一看针尖发黑,忙站起身对抱香亭中的韩京道:“韩大人,死者咽喉部有毒,很可能不是死于被毒虫叮咬,而是死于投毒,她生前喝过的茶要细验。”
  韩京自亭中回过身来,道:“茶杯已不翼而飞。”
  赵宣宜原本听仵作说郑新眉是死于投毒,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如今又见亭中桌上果然不见了茶杯,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来。
  那茶杯方才还在的,如果有人要拿走,只有趁郑新眉毒发,众人注意力都在郑新眉身上时才有机会趁乱拿走,这反过来证明了那茶中确实有毒。
  而她们三人方才在喝茶时谁都没有对那茶水起戒备之心,只想着这毕竟是在宫里,而且又是众目睽睽之下。也就是说,当时那个奉茶的小太监其实是想毒死谁就能毒死谁的。
  张竞华和郑新眉都出事了,独她赵宣宜好好的,倒像是有人专门为了她的入宫之路扫清障碍一般。然而赵宣宜心中却并不觉得庆幸,因为她忽然意识到,没入宫之前,一直是她谋算别人,而今还未正式入宫,她却已然成了旁人谋算之下的人。
  那她这个皇后之位,到底是宫里早就内定,还是机缘巧合,抑或也是旁人谋算下的产物呢?
  没了物证,韩京只得重新详细盘问赵宣宜这个人证。
  另一边,众太监已让第一批参选的秀女按着名册在空地上排好了队,因为场地有限,只能四十人四十人地来,五人一行,八人一列。
  有句话叫‘茶只要是热的,不会太难喝,女人只要还年轻,总不会太难看’。
  长安深以为然,看看眼前这些花枝招展秀色可餐的女孩子们,别说男人喜欢,她看着也喜欢,瞧瞧这一个个嫩玉般的皮肤,这一双双水灵灵的眼睛。这死气沉沉的宫殿和园子都因为她们的到来而变得前所未有的鲜明活泼了。虽然比照陈尸一旁的郑新眉,这样的鲜明活泼未免透着些血腥残酷的冷漠,但同情心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人的生存必备,在宫里,就更不需要了。
  封建社会可真是为封建帝王量身定制的天堂啊,这么多正当韶龄的少女,他想选多少就选多少,想睡哪个就睡哪个,最关键的是,这样的活动他每三年都可以举行一次,一直到他死为止。
  然而享受着这种福利的男人却在跟她谈真爱,还是一辈子的。
  幸好幸好,她脑子没坏。
  长安收敛思绪振作精神,从第一行第一个开始挨个挑选,捧着花名册的太监在一旁给她报每个人的姓名、年龄及家世背景。
  昨夜慕容泓给她的名单上一共就七个人,她知道这七个人定是他权衡利弊之后精挑细选出来的最能发挥作用的七个人。但是,七仙女虽好,太少,怎么也得来个十二钗吧。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盯着这次选妃,其中更是不乏人精,不说旁的,不制造点烟雾弹出来,慕容泓的意图岂不赤裸裸地暴露人前?
  他选那么少,是在意她的看法吧。正好,这次她得让他明白,不管他选多少,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为免犯狗熊掰棒子的错误,长安一上来就把自己觉得尚可的女子挑出来站到一旁,慕容泓点名的那几位自然也混在其中。顺顺利利地挑过了一百多位,轮到尹蕙和裴滢她们了。
  在排队之前尹蕙就悄悄把头上那枚华胜给摘了下来,裴滢瞧见了,好生不解,低声问:“尹姐姐,你怎么又把那枚华胜摘了?陶小姐不是说你戴着没事吗?而且我看那周小姐已经先一步把她头上的华胜摘下来了。”
  尹蕙摇摇头,没作解释。她心中所想,裴滢如何能明白?陛下是那样美好的一个男子,她戴着她二哥如此得来的华胜参加遴选,是对他的一种亵渎。更何况,周信芳在那位安公公挑出来的队伍里头,以她的品貌家世,八成能当选,而她自己貌不出众,父亲官职也不高,必然落选。一枚华胜不能让她入宫,却能让她得罪未来的后宫娘娘,得不偿失。
  “太仓令尹昆之女尹蕙,年十七。”胡思乱想间,长安已走到她面前。
  确实如尹蕙自己所想的那般,她的容貌和家世并未能引起长安的注意,长安甚至停都没停就从她面前走过去了。
  尽管早有准备,但这一瞬间尹蕙还是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有股强烈的想要落泪的冲动。她咬紧了牙关反复告诫自己,她今天见到了陛下,而且是那样近的距离,她夙愿已成,该知足了。
  孰料长安走过去两步,却又倒退回来。原因无他,这尹蕙虽然貌不出众,但她像一个人——彤云。不是容貌相像,而是气质类似。
  尹蕙虽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美貌,但她皮肤白皙眉目温润,看着别有一股温婉大方的气质,就如当初彤云给人的感觉一样。
  彤云,第一个对长安以命相救的人,平日里虽然从不会无故想起,但也不代表长安就会忘记。一开始她对慕容泓忠诚,虽然有部分是她自己逼不得已的原因,但还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彤云。她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有那个决心以身赴死也要救她,但她知道她爱慕慕容泓,她放心不下慕容泓。
  当一个人欠着另一个人天大的恩情,却没有机会报答时,她很容易将这份亏欠转化为好感并投注到与恩人形似或神似的人身上。现在的长安,就处于这样一种爱屋及乌的情绪中。
  “你,也过去吧。”沉浸在对彤云的追忆里,长安几乎是下意识地对尹蕙说出了这句话。
  尹蕙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有些懵懵地抬起头来,看着长安问:“公公是说我吗?”
  长安猛的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就慕容泓那性格以及眼下的局势,这首批入宫的女子要有好结局怕是很难。然而她一抬头,看到尹蕙的眼睛时,却又微微愣住了。
  那双眼眼眶泛着脆弱的红,眼神透着股不敢置信的茫然,但黑眼仁儿里迸射出来的那股光彩,却明艳得几乎要将长安的眼睛灼伤。
  一个女子眼中迸射出这种光彩意味着什么,旁人不明白,长安还能不明白么?她在嘉容那里早已司空见惯了。
  是她犯傻了,她怎能将自己的思想代入这些女子呢?对于她们而言,能入宫为妃,那可是一步登天光宗耀祖的事。
  于是她点了点头,以肯定的语气道:“对,就是你,尹蕙。”
 
 
第283章 照单全收
  尹蕙在向备选队伍走去时,双脚还像踩在云端一般感觉软绵绵的不真实,直到目光无意中接触到周信芳冷诮的眼神,才猛然回过神来,忙低眉敛目集中精神,去角落里站定。
  长安心中为这些饱受封建思想荼毒的女子叹息一回,接着往下选。
  “太乐令裴礼之女裴滢,年十五。”太监在她耳旁报道。
  与拘谨知礼的尹蕙不同,这裴滢大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看着长安,见长安向自己投来目光,还一派天真地冲她笑了笑。
  论容貌,这裴滢也算不上出类拔萃,但她长得白嫩可爱,年龄虽不大,发育得倒是好。胸大,腰细,臀翘,标准的天使面孔魔鬼身材。长安想着多些类型也能多些选择,于是含笑问她:“你想进宫吗?”
  裴滢愣了一下,低眸垂首,声如蚊蚋:“想。”
  “你也过去吧。”长安道。
  裴滢惊喜地抬头,道:“谢谢公公。”然后小鹿般羞涩又轻快地去与她的尹姐姐会合了。
  慕容泓站在坤明轩的窗口遥遥地看着这边,华锦苑秋景宜人,他眼中却只有那抹茶色的影子而已。
  她是认真在选,并没有因循苟且敷衍塞责。
  其实他明白,很多事情不必一定要等到结果出来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有时候,过程即结果,且是一种比真正的结果更鲜明生动难以作伪的结果。
  就像她一直拒绝他,说不喜欢他,但每次他看着她的眼睛,总是能从里面体察到她的情意。
  他确定他在她心里,只不过她心里有一堵墙,她在里面,而他在外面。
  现在,与其说她是在为他选妃,不如说,她在为她心中那堵将他隔绝在外的城墙添砖加瓦了。她如此用心,誓要确保不给自己,也不给他一丝一毫逾越雷池的可能。
  她曾对他说“如果要我做与你两情相悦的女人,我只做唯一”,若是兄长还在,这有何难?他长这么大,从未有一日想过自己终有一天会取代兄长成为皇帝,是以他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根本毫无准备。而打无准备之仗,从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很显然,他已经开始付出他所要付出的代价了。
  握着窗棂的手紧了紧,他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回到轩中坐下。
  接下来的遴选过程并没什么特别的小插曲,直到轮到陶行妹上场,而长安一声不吭地从她面前走过为止。
  陶行妹抓住她的后领子将她扯回自己面前。
  长安:“……”顺了顺衣襟,她讪讪一笑,再次举步向前。
  陶行妹再次抓住她的后领子将她扯回自己面前。
  长安知道想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了,遂垮下肩小声问:“陶姑娘,您想作甚?”
  “我这么大个人戳在这儿你看不见?”陶行妹瞪她。
  长安赔笑道:“陶姑娘今日打扮得格外明艳动人,奴才这眼睛也不是长脚底板上的,哪儿能看不见呢?只不过……”她凑近陶行妹,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道:“陛下之前着意嘱咐奴才不能选您,奴才若敢选了您,他便要奴才提头去见。奴才胆小如鼠贪生怕死,还请陶姑娘高抬贵手,就放奴才过去吧。”
  “他果真这么说?”陶行妹神情倔强,可眼眶却几乎是瞬间便湿润了。
  长安道:“这种话给奴才十个胆奴才也不敢瞎编呀。”
  陶行妹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坤明轩,咬了咬唇,抬步就向那边走去。
  一众参选女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唯独长安坏蔫蔫地眯起来长眸,心思:慕容泓你丫想甩包袱,这个大包袱还是你自己乖乖背着吧!
  这边长安继续选秀,坤明轩那边慕容瑛和慕容泓正喝茶闲聊,福安泽来报:“太后,陛下,征西将军陶望潜之女陶行妹求见。”
  慕容瑛还未开口,慕容泓便道:“不见。”
  慕容瑛问他:“为何?”
  慕容泓道:“不合规矩。”
  慕容瑛笑道:“陛下何出此言?这些秀女进宫,原本就是要被陛下和哀家相看的,如何就不合规矩了?”
  “外头正在进行初选,她于此时进来,目的不言而喻。”慕容泓道。
  “若真如陛下所言,那她必是对陛下情根深种的,选妃就要选这样的女子,事事以陛下为重,后宫才得安宁。再者,就算不看她的面子,看在陶将军的面子上,也该见她一见,陶将军,毕竟曾是先帝副将。”慕容瑛温言道。
  慕容泓不做声。
  慕容瑛令福安泽传陶行妹进来。
  陶行妹进轩向两人行礼后,慕容瑛问:“你因何事求见?”
  陶行妹抬着头道:“回太后,臣女有个问题想问一问陛下。”
  “什么问题?”
  陶行妹看着慕容泓,眼眶中的湿意早已被倔强掩盖,她道:“陛下,您为何吩咐安公公跳过臣女不选?臣女六岁就与您相识,情分难道还比不上园中那些与您初次见面的女子吗?”
  “你也知道你六岁就与朕相识,岂不知朕从来都将你当妹妹看待,如何能让你进宫为妃?”慕容泓直言道。
  陶行妹一噎,犟脾气上来,她道:“您将臣女当妹妹看待,臣女可从来就没有一日将您当哥哥看待过。您因个人偏见一早就将臣女排除在备选名单之外,这不公平。”
  慕容泓失笑,道:“选妃之事还有公平可言?那你来告诉朕,怎样选才公平?”
  陶行妹没有长安那样的应变能力和伶牙俐齿,一时之间哪里答得出来?情急之下,她抽下发间金钗。侍立一旁的福安泽见状大惊,忙喝问:“你想做什么?来人!”
  门前侍卫应声看来,慕容瑛挥了挥手,对福安泽道:“别大惊小怪。”
  陶行妹反应过来自己此举不妥当,但她已经别无选择,遂拿金钗尖利的一端对着自己的脸颊,看着慕容泓道:“臣女也知此事根本没有公平可言,可是臣女这辈子活到今日,只喜欢过陛下一人,只愿嫁陛下一人。若是此番落选,爷娘必会逼着臣女另嫁他人。臣女不能心中想着陛下而委身他人。所以,今日若不能入选,臣女即刻毁容,以全臣女对陛下的这番心意。”
  慕容泓了解陶行妹的性子,知道只要她说得出,她就必然做得到。
  他眸光冷了下来,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这样,朕很不喜欢。”
  陶行妹一笑,眼里却涌出满眶热泪,道:“陛下,您能担保入您后宫的每个女子您都喜欢吗?纵然每个都喜欢,您能担保她们每个人一辈子都恩宠不衰吗?如果不能,如果宫中终会出现失宠的嫔妃,您何妨一开始就放一个失宠的在里面呢?臣女不求您能喜欢臣女,臣女只求,这辈子的夫君是您,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慕容泓搁在腿上的手指根根捏紧。这一刻,他忽然有点能体会长安的感觉。如果一份感情在你看来是不适宜的,而对方却拼命坚持,尤其是那个人还是你在意的人,这样的感情原来真的不会让人感动,不会让人心生喜悦,只会让人感觉到麻烦和负担。
  以往每当他向长安说着类似的自以为深情的话语时,长安看着他,是否就如他此刻看着陶行妹的心情一样?
  难道除了煎熬之外,因爱而生的那份喜悦,也只有先爱上的那个人才能体会得到吗?
  慕容泓的沉默让轩中的气氛在僵持中渐渐尴尬,就在陶行妹满溢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时,慕容瑛开口了。
  “好了,这天家娶媳,皇帝喜欢固然重要,但也不是最重要的。陶行妹品貌端正家世清白,更难得的是对陛下痴心一片,哀家做主,她入选了。”
  “太后……”
  “陛下方才不是还说复选由哀家替陛下拿主意么,现在又不作数了?”慕容泓刚想说话,慕容瑛便打断他道。
  “朕真的只当她是妹妹,与她之间并没有男女之情。太后若让她入宫,乃是误她一生。”慕容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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