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陛下只要郑新眉不能参加遴选就可以了,而我,却一定要她死。”
长安心弦一拨,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因为,您一定要贾瑞死。”慕容泓设这一局,肯定不会只是为了让张郑二人参加不了遴选而已,他必然还有后招,也就是说,最终不管真假,总会揪出一个下毒之人的。而郑新眉如果与张竞华一样都是有惊无险,身为司宫台二把手的贾瑞就很可能在太后的保护下逃过一劫。只有出了人命,他才是真正的在劫难逃。
郭晴林眉眼不抬,只道:“可有从这件事里总结出什么经验?”
“当然,那就是,永远不要与自己下面的二把手关系亲密。这样关键时候才能用他顶锅,还不必担心会被他出卖。”长安道。
“孺子可教。”郭晴林笑着睨她一眼,心情甚好的模样。
“可是,您擅自做主毒死了郑新眉,就不怕惹恼陛下?”
“惹恼陛下又如何?反正宫人里头他最信任的就是你,在你还没有资历取代我之前,动我,是给别人机会。这一点,他和我都心知肚明。”郭晴林气定神闲道。
“徒儿可不想取代您,什么事都有您挡在前头多好?言归正传,师父,有没有那种毒,常态下对人没什么影响,但一旦燃烧就会使人中毒的?”长安问。
郭晴林瞄她:“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长安讪笑,道:“徒儿看您会的也不少,师祖不还好好活着么?尊师重道是传统美德,徒儿不敢或忘。”
尹府门前,一名家奴正站在台阶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向着巷子口张望。不多时,耳旁传来轿子的吱呀声,他定睛一瞧,见一顶小轿正从巷子口转进来,登时撒丫子就朝府中跑去。
“老爷,夫人,大爷,二爷,小姐回来了,是宫里的公公给送回来的。”到了正堂,小厮一脸喜色道。
二爷尹衡腾地站起身来,双眼放光,道:“宫里的公公送回来的,那必是中选了。爹,娘,大哥,咱们快去门前迎迎小妹,咱们尹家可是要出一位娘娘了!”
“中……这就中了?”尹昆愣怔地问,一时还回不过神来。
“爹,肯定是中选了,否则不会有宫里的公公跟着回来。”尹衡道。
一家人匆匆忙忙来到门前,果见尹蕙的轿旁跟了位宫里的内侍。
“尹大人,杂家这厢向您道喜了,贵府小姐,中选了。”到了门前,那内侍眉开眼笑地朝尹昆作揖道。
“公公辛苦了,请里面喝茶。”尹昆客气地向府内让他。
“不了,杂家还要回宫复命呢。这分封的圣旨大约过几天就到,尹大人您就䞍好吧。”内侍推辞道。
“既然这样,那……”尹昆官职不高,虽不常与宫中内侍打交道,但基本的规矩还是知道的。但是因他自己身上没带钱,便侧过脸拿眼去看尹夫人,尹夫人却在一旁扶着尹蕙,离这边甚远。
“那有劳公公了,将来舍妹入了宫,还要请公公多加关照。”尹衡及时地凑上前去,从袖子底下塞过去一大锭银子,谦和道。
那内侍也从袖底接了银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起来,道:“瞧您说的,两百多位秀女只选了十二个,贵府小姐能脱颖而出,将来入了宫,还用得着杂家这等奴才关照吗?杂家还要求着尹娘娘多加关照呢。”
两人寒暄几句,那内侍便回宫去了,尹氏一家兴高采烈地簇拥着尹蕙进了院内正堂。
“两百多位秀女选了十二位,如何就选中蕙娘了?”尹昆颇有些不能理解道。
尹衡在一旁笑道:“瞧爹这话说的,咱家小妹哪里不好了?”
尹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女儿身份已经今非昔比,他这样说话是很不妥当的,遂清了清嗓子道:“蕙娘,为父不是那个意思。为父的意思是……唉,为父实未曾想过你能中选,为父官职低微,给不了什么你助力,日后你真进了宫,千万谨言慎行啊。”
尹蕙乖顺道:“是,女儿谨遵爹爹教诲。”
尹夫人道:“好了,蕙娘累了一上午了,你也别急着说教,且让她去屋里好生歇着吧。”
尹昆颔首。
尹蕙礼仪周全地辞别爹娘兄长,回到自己房中,一关上房门,她便捂住心口,疾步到妆台前坐下。
直到如今,想起自己中选一事,她还如在梦中一般,总觉得不太真实。
她真的成了陛下的妃嫔?名正言顺的?
拉开抽屉,她取出那只装有糯米笏的盒子,端详片刻便激动地将它紧紧抱在了怀里。
那样让她惊为天人的陛下,别说是妃嫔,便是给他做一辈子奴婢丫鬟,她也心甘情愿呐。
耳旁传来敲门声,她从美梦中醒来,睁开眼,将盒子放回抽屉中,收拾一下情绪,这才道:“进来。”她以为是她的丫鬟绵儿。
“小妹,是我。”门外传来她二哥尹衡的声音。
尹蕙起身开了门,见尹衡端着托盘和茶盏站在门外,问:“二哥,怎么是你给我送茶?绵儿呢?”
“她原本要来的,是我有话要对你说,所以代她来了。”尹衡道。
“二哥有何事要对我说?”尹蕙从他手中接过托盘放在屋里的桌上,回身问。
尹衡看一眼她的发髻,问:“二哥送你的那枚华胜,小妹为何没戴?”
尹蕙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道:“忠义侯家的小姐周姑娘与我戴了一样的华胜,我便摘下了。”她从袖中摸出那枚菊花华胜,递还给尹衡道“以后我与她同在后宫,她的位分是定然会比我高的,这枚华胜我也不能戴了。二哥,你拿去还给你的同窗吧,或者留着给将来的二嫂也好。”
尹衡接过那枚华胜,眉目间阴郁了一刹,抬眸看着尹蕙道:“都怪二哥思虑不周,给你造成这等麻烦,你放心,将来二哥要么不送你东西,再送你,必是独一无二的。”
“二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尹蕙见他似是误解了,刚想解释,尹衡抬手打断她道:“小妹,你什么意思二哥明白,但你更要明白,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为你好,便是为我自己好。这枚华胜我暂且替你保管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待到你愿意戴它之时,我再将它还你。”
一场选妃,几家欢喜几家愁。
辅国公府后院一处正房内,郑国霖的夫人佟氏正哭得死去活来。
“别人家的女儿都好好的,怎么独咱们如月出了事?早上出去时还让我中午给她准备她最爱吃的桂花鸭,桂花鸭还在,人却没了,我可怜的如月……”
郑国霖沉默地坐在一旁,女儿死了他也难过,但难过也只一阵,如今此事留给他的更多是愤怒。在选妃大典上毒杀他的女儿,这不是在打他的脸,打辅国公府的脸么?
“五、五爷。”下人也知他们夫妇此刻心情不好,过来传个话都战战兢兢的。
“什么事?”
“太爷叫您过去。”
郑国霖来到郑通位于前院的书房,按规矩行了礼。
“宫里怎么说?”郑通示意他坐下。
“如月暂时安放在掖庭局里头,说是抓到了投毒之人,再送她回来。”郑国霖沉声道。
郑通看他一眼,道:“这副样子,你是难过还是生气?”
郑国霖抬眸看他,问:“父亲难道不生气?”
“生气有何用?”郑通不答反问。
郑国霖默然不语。
“你也老大不小了,应是明白当一件事已经发生,当务之急不是去追溯前因,不是发泄情绪,更不是浪费时间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上,而是如何根据既定后果调整我们的应对之策,让我们整个家族的利益,不会因为局部的失利而受到影响。”
郑通从书桌后站起来走到郑国霖对面落座,道:“从今日选妃的结果来看,赵枢的女儿被册立为后,目前他是最大的赢家。但是,因为刘璋与怀之焱的关系,如今他与我郑家之间有嫌隙。虽然在利益面前,任何嫌隙都不是不可弥补的,但是,在他明显处于优势的情况下去弥补这嫌隙,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张家已经先一步与他结成了同盟。”
关于张家与赵枢已经结盟这一点郑国霖是认同的,如若不然,韩京也不可能当上卫尉卿。
“张家的女儿也因为在宫中出了事而落选,虽然赵枢如今摆脱不了背后暗下黑手的嫌疑,但在利益的驱使下,他们双方的关系非但不会因为此事而破裂,反而只会更紧密。而我们呢,不管如月之事是宫中那位主使,还是赵枢主使,这件事给外人传递的信号是一样的,那就是,我们郑家被放弃了,要走下坡路了。”
郑国霖愁眉深锁,他所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
“刘璋狂妄自大得罪了皇帝,进而连累了我们郑家,下一届选秀要三年之后,三年,让我们郑家消失在大龑的版图之上,绰绰有余了。我们必须立刻找到一位合适的盟友来巩固我们的地位。”
“父亲心中可有人选?”郑国霖问。
“有。”
“谁?”
“慕容怀瑾。”
“慕容怀瑾?”郑国霖皱眉,道“慕容怀瑾说起来虽是皇亲,但他不过是慕容氏的庶子而已,皇帝甚至连爵位都未曾分封给他。与他结盟,有用么?”
“你别小看这个慕容怀瑾,他虽是庶子,却是太后慕容瑛如今存世的唯一兄弟。而且,你也知道他没有爵位在身,却能娶到武清伯的女儿,与忠义侯成为连襟,当初若没有太后的一力保举以及他自己的刻苦钻营,他能有这样的姻亲?如今忠义侯的女儿进了宫,武清伯的孙女又与执金吾秋家结了亲,再加上他为自己儿子定下的亲事,这转折亲加上转折亲,他的姻亲故旧都快遍布小半个朝廷了。其人看着温吞,野心不小。”郑通道。
“若是如此,我们贸然与他接触,会否引起他的戒心?”
“我们不必直接与他接触,稍加试探即可,若他有意,自会主动与我们接触的。”
“如何试探?”
“听说忠义侯还有一名嫡女待字闺中,你改日派人替你的嫡三子去求娶她。”郑通道。
郑国霖细细一想,迟疑道:“父亲指的是忠义侯的嫡长女?我听闻那姑娘是个病秧子,所以才十九岁了还待字闺中嫁不出去。”
“病秧子又如何?那是忠义侯的女儿,后宫娘娘的嫡亲长姐,不比别家活蹦乱跳却什么也不是的姑娘强?纵然娶过来没多久就殁了也不打紧,再娶就是。最关键的是,能不能娶得过来。”
郑国霖明白了,在目前的情况下,若是忠义侯肯将女儿嫁入他们郑家,就代表在他眼中郑家还是有拉拢价值的。在他眼中有拉拢价值,在慕容怀瑾眼中,自然也会有拉拢价值。
第286章 情难自己
汪海果然只是个背锅的,被抓去诏狱之后一问三不知,但是他招供出一个嫌疑人,说如果有人陷害他,那么一定是这个人。
这个人名叫陈修金,是司宫台一不大不小的管事。对于投毒一事,他自是矢口否认,可最后卫尉所的人却在他对食房里搜出了郑新眉所中之毒,并且那宫女也指认那东西是陈修金放在她那里的。
再顺藤摸瓜往下追查,发现这个陈修金的外家侄儿,娶了安国公府的二房夫人身边管事妈妈的女儿,除了这一层关系之外,再无其他特别的了。
慕容瑛原本以为查来查去,总要查到赵枢的头上,听闻这个结果之后,愣了半晌,明白了。
在这开国之初,比起赵枢这个文臣之首,显然是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对慕容泓的威胁更大,因为这些世家手里不仅有文臣,还有武将。慕容泓初生牛犊不怕虎,啃骨头都选最硬的先啃。
当然,就这点小伎俩不可能让张郑两家的家主信以为真。但是,关系好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可以不计较,同样的,一旦两家关系不好了,什么事情都可以拿来作为决裂的借口。
他们私底下的恩怨不好摆到明面上来说,但此事不同,眼下虽没有证据证明是张家指使陈修金投的毒,但因为有这层关系在,众人心中自然各有想法。以后若是张郑两家要翻脸,完全可以用此事来作筏,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理来。
这便是慕容泓的阴险之处,比起手起刀落,他更擅长用钝刀子割人。东割一下西割一下,你觉着疼,但因为不见血,便容易被表面现象所麻痹。但是,如果你与旁人打起来,这些被钝刀子割过的地方,总归会比完好之处更快也更容易破裂。
过了几日,这天慕容泓上朝回来,刚进内殿,一灰扑扑毛绒绒拖着条长尾巴的东西忽然从他脚边窜过,爱鱼紧跟着扑了过去。
他吓得一个趔趄,大叫:“快来人!”
“陛下莫慌,是假鼠,假鼠。”正趴在地上跟爱鱼玩的长安忙道。
慕容泓定睛一瞧,发现那老鼠已经被爱鱼扒拉得翻了过来,底下居然是木头的,还装着四只小轮子。
他定了定神,挥退在身后探头探脑的长福等人,走到书桌后坐下,抬头看着长安。
他皮肤真的很白,而且是类似女人那种细腻剔透的白,郭晴林钟羡等人在男人中已经算是白皙的那类了,比之于他还是要黑一个色号。
长安自觉自己比他也要黑一个色号。她心底暗自庆幸,好在有这么个面若好女的陛下帮她打掩护,如若不然,她的身份还真的未必能掩饰得这么顺利。
“陛下,您不更衣么?”不知为何,穿着龙袍的慕容泓总让长安感觉像是慕容泓的孪生兄弟一般,虽是容貌一样,实际上却是两个人。尤其是如现在一般,目色深深若有所思地看着人的时候,那种感觉便更明显了。
“去把那只鳖扔了。”慕容泓收回目光。
长安看了看猫爬架旁那只肥得都已经缩不回壳里的王八,下意识地问了句:“为何?”
“它与爱鱼本来就不合适,如今爱鱼有了新宠,正好让它解脱。”慕容泓拿过一本书,眉眼不抬一本正经道。
长安:“……”这话说得,怎么听怎么别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