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了半天也不见慕容泓看她一眼,长安停在他面前,感叹道:“唉呀,是不是夏天快到了呀?怎么这么热,走两步都让人热汗直冒。”她一边说,一边拿出帕子装模作样地在自己额上摁了摁。
慕容泓抬头瞥她一眼,目光在她手里的帕子上停了停,重又低眸去看书,口中淡淡道:“难怪他下午用袖子擦鼻子,原来手帕在你这儿。”
用袖子擦鼻子?钟羡?陛下,黑人的技术就不能再高明纯熟一点吗?
长安将手帕往袖中一塞,凑过去蹲在他腿边道:“陛下,钟羡已经开始一步步走入奴才设下的圈套之中,现在您能不能告诉奴才,您要奴才接近他,究竟意欲何为啊?”
慕容泓眉眼不抬道:“钟羡是钟太尉的独子。”
“然后呢?”
“我要钟太尉绝后!”
长安:“……”擦,这是多大仇,要人家绝后?
“这……陛下,那传宗接代的玩意儿长在他身上,奴才也管不住啊!难不成你想让奴才阉了他不成?”长安愁眉苦脸道。
慕容泓转过头看她一眼,突然拿书敲了她一下,眯着眼道:“你再装傻充愣试试?”
长安伸手捂着头顶,哀怨地看着慕容泓,道:“陛下,您的气质呢?您的风度呢?怎么老在奴才面前原形毕露啊?”
慕容泓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来,缓缓道:“没错,如朕这般身份,怎么可以亲自动手呢?”
长安唇角一弯。
“如你这般不知好歹的奴才,直接让人叉出去打板子才对。”慕容泓说完,抬头作欲唤人状。
长安抿着唇,以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眼神看着他。
不见她求饶,自己也不可能真为了这点小事叫人打她板子,慕容泓一下掉进了自己刚挖的坑里,进退不得。
主仆俩就这般大眼瞪小眼地暗自较劲。
慕容泓眼神愠怒:你个死奴才,还不求饶?以为朕真的不忍心打你?
长安长眸眯眯:你打呀你打呀,打死我我也不会伤害我的钟羡小乖乖一根手指的。
两人正相持不下,救场的来了——爱鱼醒了!
它站起身子在慕容泓腿上撅臀伸爪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圆溜溜的眼睛看了看这凑在一块儿气氛微妙的两人,不明就里地“喵”了一声。然后,它做了一件让长安乐不可支,让慕容泓啼笑皆非的事。
它开始在慕容泓的肚子上踩奶。
这件事虽然它以前也干过,但从来没在人的身上干过。
看着它那对小爪子一下一下认真地踩揉着慕容泓的肚子,而慕容泓则一脸尴尬地敞着怀让它踩,长安唇角拉得平平的,一双长眸流光溢彩。
偏这时慕容泓不知好歹地瞪了她一眼。
“哈哈哈哈!”长安笑得捂着肚子直接滚到地上去了。
慕容泓抚额,感觉自己在这奴才面前的确是毫无形象可言了。
半夜,雨势渐急。
甘露殿内殿的长窗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叩声,有人在外面轻声唤:“安哥,安哥。”
殿中两人同时惊醒。
长安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过去开了窗,只见长禄湿淋淋地站在外头,低声道:“安哥,有个叫吕英的来找你,说是有急事。”
长安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长禄一溜烟地跑了。
长安回身看慕容泓,慕容泓点点头。长安便装着肚子痛,拿了把伞出了甘露殿。
长寿自从被贬去看守宫门,已经搬到下等太监的房里去了,故而吕英此番来得还算凑巧。
长安自然知道他来意味着何事,故而两人见面之后,长安二话不说将伞往屋里一放,就与吕英一起冒雨出去了。
一路来到紫燕阁前,雨势太急,视线十分模糊,但隐约还是能看到阁上似乎有亮光。
“看来人还没走。”长安伏在草丛里,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道。
“我一见有黑斗篷从广膳房出来,立刻就去找你了。”吕英道。
长安潜伏片刻,道:“不行,雨太大了,即便待会儿有人出来,我们也看不到什么。”
“那怎么办?”吕英问。
长安略一沉思,便想出一条奸计,问吕英:“会唱戏吗?”
吕英摇头:“不会。”
“一两句也不会?”长安问。
吕英还是摇头。
长安泄气,道:“这样,我教你两句,你跟我学。”
吕英不明白这个时候他为什么还有心情教自己唱戏,但想着他既然能做御前红人,总不可能是个疯子,于是点了点头。
“公子呀,可见石阶己覆满苔霜,鸿雁几渡这青天一方。十年来成全春归梦一场,为何落个玉损消香,却落个玉损消香……”长安尖着嗓子教吕英。
吕英学了几遍,也就能唱个八九不离十了。
“记住一定要尖着嗓门学女子的唱腔。好了,现在把外袍脱下来,头发散开往前披。”长安一边说一边帮他拾掇,弄好之后长安抬眼一看,自己心里也是一毛。眼前之人白衣惨然披头散发,如果再凄婉哀怨地唱着戏文,再于这样的雨夜远远看去……
长安嘴角勾起奸笑,观察一下紫燕阁那边的情况,叮嘱吕英道:“待会儿我会到紫燕阁那边去,你听到有人大喊‘鬼呀’,就站起来唱着戏迈着小碎步往梅渚那边走,记住了么?”
吕英这才明白他想做什么,有些担忧地问:“万一有人追我怎么办?”
“不是让你往梅渚那边去么?如果有人追你,你跳进水里也就是了。怎么,不会水?”长安问。
吕英道:“会。”
“那就行了。记住,走了之后千万别再回来。今夜能否有所收获,就看你了!”长安拍拍他的肩,自己猫着腰在夜色的掩映下一路跑到紫燕阁的后墙根一株高大的杨树旁。
紫燕阁二楼,慕容瑛坐在灯下,眉目阴森。赵枢负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半晌,停住脚步看着慕容瑛道:“我早说过,不能让赵合进宫,你偏不听劝。”
“我哪知道你把他教养成这样!”慕容瑛不悦道。
赵枢一噎,转身在慕容瑛对面坐下,放缓语气道:“不然,还是借故将他拘在府里,待芜菁书院修缮好了,再放他出来?”
“你还能拘他一辈子不成?”
“那依你之见呢?”
“一不做,二不休……”
“鬼呀!”楼下忽传来一声模模糊糊男女不辨的尖叫。
楼上二人一惊,忙止住话头不敢出声。
守在楼下的燕笑指挥着屋里另外两名侍女出门去查看,自己推开窗往外一看,只见不远处的树影暗处一道白影正往远处飘去,淅沥的雨声中隐隐约约传来女子哀怨凄婉的戏文唱腔。
她只觉背上一凉汗毛直竖,大着胆子继续观察片刻,见除了那道越来越远的白影外,并无别的异常,于是又将窗关上。
这时那两名侍女回来了,显然也受到了惊吓,白着脸对她道:“只看到一条白影,周围并无其他人。”
燕笑点头,转身往二楼走去。
“怎么回事?”慕容瑛问。
“回太后,只看到一条白影在远处唱戏,这会儿已经不见了。”燕笑抑着恐惧道。
慕容瑛眉头一皱,问:“那喊‘有鬼’的人呢?”
燕笑摇头道:“奴婢没瞧见,外面并没有人。”
“此事蹊跷,我得赶紧回去。”赵枢拿过一旁的斗篷道。
“好。”慕容瑛也不留他。
“那事……”赵枢看着慕容瑛,神情略显迟疑。
慕容瑛侧过身道:“我自有主张。”
赵枢见她这样,知道多说无益,叹口气出去了。
慕容瑛对燕笑道:“待会儿哀家走了之后,你埋伏在近处,看看今夜这里到底有什么蹊跷?”
燕笑想起方才那道唱戏的白影,心中害怕,却又不敢不应。
楼外,长安躲在那棵大杨树的枝叶间,看着楼里之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直到楼里的人全部走光,她还是没动。
燕笑按着太后的吩咐在近处道旁的花丛后站着,看着眼前黑夜寂寂阴雨绵绵,耳畔似乎还回响着方才那白影哀怨的唱腔。想起这宫苑里头历朝历代后宫倾轧毒计迭出,本就不知死过多少人。前两年连着换了三任皇帝,更是血流成河,这后苑中的冤魂野鬼,也不知有多少。
这样无星无月阴雨连绵的深夜,岂不正是这些孤魂野鬼出来找替身的好时候?
她忍着心底巨大的恐惧强撑了两刻时间,终于撑不住步履凌乱地落荒而逃。
而长安却在树上耐心地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估计周围应该不会再有潜伏的眼线了,这才从树上滑下来,迅速地没入雨幕之中。
第59章 意外的任务
长安淋了近两个时辰的雨,回到东寓所换了身衣服,继续去甘露殿守夜,顺便将今夜之事告诉慕容泓。
她虽没看到那两个穿斗篷的人的脸,但推开窗户探头出来的燕笑的脸,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由此看来,在二楼与人私下会面的必是太后无疑,只是另一人是谁呢?
而且为什么沉寂了这么多天后,偏偏选在今夜又再次会面?是因为今夜下雨不容易被人发现,还是因为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让两人不得不碰面?还是……纯粹是因为太后独守空房寂寞难耐?
长安想了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寅时中,雨还未停,刘汾照例来叫慕容泓上朝。
往常只要刘汾声音一响,长安早一骨碌爬起来伺候慕容泓下床了。今天刘汾叫了两边,她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慕容泓只当她昨夜来回奔波,又睡得太晚,太累了所以起不来,于是便自己下了床,过去想叫醒她让她待会儿回寓所睡去。过去一看才发现情况不对,长安其实已经醒了,只是双眼半开半阖,似是睁不开的模样,两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
慕容泓伸手一贴她的额头,滚烫。
“来人!”他站起唤道。
刘汾等人推门进来。
“赶紧去个人到太医院看看哪个御医当值,把他叫过来。”慕容泓道。
刘汾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陛下龙体何处有恙?”
慕容泓道:“朕无恙,是长安病了。别啰嗦,快去!”
刘汾怔了一下,他东秦时就在宫里当差,还从没见过哪个上位者会为了一个奴才染恙这般心急火燎找御医的。看来这个长安在陛下心里果然分量不一般。他当即便遣了个小太监去太医院请御医。
眼见慕容泓让褚翔把长安抱上他的软榻,刘汾忙道:“陛下,还是把这奴才挪回东寓所去吧,免得过了病气给您。”
“没见外面还下雨吗?怎么挪?雨停了再说。”慕容泓这会儿倒是显出了几分少年人遇事容易沉不住气的不耐烦来。
刘汾见状,便闭了嘴。
慕容泓梳洗完毕,御医自然还没来得及过来,他便吩咐一旁的嘉行道:“待会儿御医来了,让他给长安好生瞧瞧,别因为是个奴才就疏忽怠慢,若长安因此出了什么事,朕第一个饶不了他!”
嘉行领命。
慕容泓还是不放心,走到软榻边看看烧得迷迷糊糊的长安,回身对嘉行道:“派两名宫女给他先把冷帕子敷起来。若太医院没有为奴才瞧病的成例,便只当是朕以私人名义请他给长安诊治,一应诊金药钱,从朕的私库里拨付。”
嘉行一一应了,慕容泓这才带着刘汾前去上朝。
散朝时雨停了,慕容泓回到甘露殿,长安刚灌了一碗药下去,御医许晋还未走。
慕容泓问及长安病况,许晋道长安不过是因为风寒袭表而致发热恶寒,服几贴药若能把热退下去便无碍。
慕容泓问:“若退不下去会如何?”
许晋怔了一怔,拱手禀道:“回陛下,一般是能退下去的。
“朕是指万一。”慕容泓道。
“轻者痴傻,重者殒命。”许晋答道。
慕容泓:“……”走过去摸了摸长安的额头,还是烫。他在榻前来回踱了几步,转身对许晋道:“这几日你什么都不要做,就看着他。”
许晋领命,道:“陛下,为免过了病气给主上,自来染病的奴才是不能在殿中伺候的。您看是不是把安公公先挪回他自己的房间去?”
慕容泓抬眸看了看被夜雨洗得一片青翠的窗外,道:“刚下过雨,地上湿滑,万一摔了岂不雪上加霜?待地上干了再挪回去。大不了他在内殿,朕去外殿便是。”
刘汾在一旁问:“陛下,今日不去明义殿了么?”
慕容泓道:“地上湿滑,路不好走,不去了。”
刘汾:“……”
晌午时分,里头看着长安的宫女来报说长安醒了。
慕容泓来到内殿,不顾众人反对在软榻边上坐下,挽起袖子用手试了试长安额上的温度,发现虽然还是热,但已经不似早上那般滚烫了。
“你感觉如何?”见长安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慕容泓问。
长安嗓子痛鼻子塞四肢酸痛浑身无力头还昏沉沉的,难受得要命,便可怜巴巴地嘶哑着嗓子道:“奴才觉得奴才快要翘辫子了。”
慕容泓目露疑惑:“翘辫子?”
长禄在一旁殷勤地替长安翻译:“就是死。”
慕容泓不悦地横了他一眼,转过脸看着长安低斥:“不许胡说!许晋说了,最多不过痴傻而已。且不论这还是最坏的情况,便是你真的痴傻了,朕也会养你一辈子的,别担心,嗯?”
哎呀,想不到比起钟羡来说无疑有些娘娘腔的慕容泓事到临头,展现出来的居然是霸道总裁式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