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听了,笑道:“多大点事,看你那如丧考妣的模样。要想有所收获,哪有不先付出代价的。你看我,昨夜跟着你出去淋了场雨,还得病了呢。不过既然你在钩盾室待不下去了,继续耗着也没什么意义,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绝活没有?”
“绝活?”吕英露出为难之色,看了长安两眼,有些迟疑地问:“扎花束子算么?”
“扎花束子?扎得非常好看?”长安问。
“还……还可以吧。”吕英不太确定道。
“那好办了,陛下每天大概是辰时初下朝回到甘露殿。这样,你卯时中就在长乐宫门外候着,待见了陛下,你就上去献花,只说是钩盾令见你花束子扎得好看,让你来献的。”长安道。
“借用钩盾令的名义,这万一被揭穿,岂不坏事?”吕英问。
长安叹气道:“大哥,在这宫里,太老实是混不下去的。你这脑子如果不赶紧转起来,即便到了御前,恐怕也活不到过年,你信不信?”
吕英肃然,拱手道:“吕英愚钝,还请安公公指教。”
长安道:“事前你怎么胡说八道都不要紧,关键是事后能圆得回来。你的名字杂家在陛下面前提过,陛下应是会有印象,所以明天你能否成事,关键只在一点上,你知道是哪一点吗?”
吕英略一思索,小心问道:“花束子扎得好看?”
“没错。你需知道,无论是我还是钩盾令,从原则上来说都没有资格向陛下举荐奴才,所以陛下即便想留你在御前当用,也得有个合适的借口才行。而你一旦被陛下留下了,钩盾令得知此事,敢说不是他让你去献花的?顺水人情不送白不送,除非他是个傻的。即便他真的是个傻的,告诉旁人说不是他让你去献花的,那么在旁人眼里,你也不过是个为了向上爬而不择手段的奴才而已。你没成功,在旁人口中你必然是‘不择手段’的,但你成功了,在旁人口中,你就会变成‘智勇双全’,懂吗?”
吕英心中豁然开朗,忙对长安连连道谢。
比起他的跃跃欲试势在必得,长安却显得有些沉默。
她盯着吕英的眼睛,道:“其实,若是你对陛下说,是我偶然间见你扎花束子好看,让你来献花的,你成功的几率会更大。毕竟陛下宠信我这是阖宫皆知之事,即便你的花束子扎得不是那么入眼,陛下留下你,旁人也能理解,因为有我的面子在里头。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这么说吗?”
这次吕英思考了良久,才试探问道:“安公公是否是担心以后万一吕英行差踏错,会连累到安公公?”
长安冷笑,道:“你行差踏错与我何干,你又不是我生的。”
吕英:“……”
“我是想让你明白,有些河流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底下暗流汹涌,分不清情况就贸然下水,绝对十死无生。这长乐宫就是这样一条河,你既然想进来,就得做好心理准备,别天真地以为这儿住着真龙天子,这儿就是瑶池仙阙了。这里的确能让人上天,而且途经很多,但独独没有白日飞升这一条,懂么?”长安目露警告道。
吕英心里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拱手道:“多谢安公公提点,吕英记住了。”
长安收回目光,挥挥手道:“既然记住了,就回去吧。”
吕英转身,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没一会儿,长福垂头搭脑地回来。
“安哥,你怎么知道许大夫还在啊?”长福不信自己运气真有这么差,所以抓着长安想要问个明白。
长安笑着道:“第一,他奉旨照料我的病,我让他回去休息已经是有违圣旨了,若他还私自出宫回家,万一夜间我病情反复找不到他人,岂不坏事?第二,他又没有家室,急着回去做什么?”
长福瞠目:“安哥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家室?”
长安道:“好啦好啦,现在追究这些有用么?快告诉我,许大夫怎么说?”
长福知道自己八成又被长安给哄了,但也没办法,谁让自己脑子没他聪明。
“许大夫说了,这瓷瓶里装的是矾石粉。别说这小小的一瓶,即便你吃上十瓶,也上不了天。”长福噘着嘴道。
果不其然。
长安对长福招招手。长福不乐意道:“又要做什么?”
“事关紧急,快点!”长安一脸严肃道。
长福见他这样,以为真有什么重要之事,便附耳过去。
“长福,你尝一下这瓷瓶里的东西,我给你一百个钱。”长安笑眯眯道。
长福犹豫:“为什么叫我吃这个?”
长安继续笑眯眯:“反正许大夫都说了吃不死人,你怕什么?”
长福道:“许大夫只说上不了天,没说吃不死人。”
长安翻白眼,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他一下,道:“吃死了不就上天了,既然上不了天,自然是吃不死人的。我说你也跟着我混了这么久了,就算学不到我安哥的真才实学,皮毛总也该学到一点吧?怎么还是这样榆木脑袋不开窍。”
长福摸着脑袋讪笑道:“你们说话都跟山路十八弯似的,谁绕得过来……”
长安作势又要打他,长福忙躲至一旁。
“快!倒杯茶来。”长安道。
长福老老实实倒了一杯茶过来,长安将瓷瓶里的粉末倒进茶杯中,晃了晃,很快便全部溶解了,仔细嗅嗅,的确没什么特殊的气味。
“喏。”她将茶杯递给长福。
长福苦着脸,正想一口闷,长安道:“慢慢品,告诉我什么味道。”
长福:“……”看茶色没什么异常,他小心地抿了一口。
“什么味道?”长安盯着他看。
“好像没什么味道。”长福咂咂嘴。
长安不信,自己端过茶杯抿了一小口,又噗的一声吐了。
“怎么了?”长福惊了一跳。
长安拭拭嘴角的水渍,道:“纵然吃不死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长福瞪大眸子指指茶杯又指指自己的嘴,拔高了音调道:“不是好东西你让我喝下去?”
长安无辜道:“我哪儿让你喝下去了,我只叫你尝尝而已。你自己愿意喝下去,也怪我?”
长福仔细一想,的确,他刚刚是说让他“尝尝”来着,可“尝尝”代表不能喝下去?
长安也不理旁边那个气呼呼的傻小子,兀自思量:这茶水中带了一点酸味,莫非,最近陛下正在喝带有酸味的茶?如若不然,嘉容将这东西添进茶里,岂不是很容易被慕容泓发现?
第63章 孽力回馈
次日一早,长福自甘露殿前扫完地回来,走到房门前看见长安坐在铺上喝药喝得眉歪眼斜,便先不进屋,躲在门外一边看一边乐。
“傻乐什么?欠收拾啊。”长安喝完了药,把碗往炕桌上一顿道。
长福忙收敛笑意进房来。
“让你带给长禄的话带到了么?”长安问。
长福道:“带到了,后来陛下去上朝时他跟我说,说陛下说了,让你安心养病,甘露殿那边不用你操心,他自有主张。”
长安:“……”擦,早有准备你丫倒是跟姐说一声啊,害得姐一晚上都在琢磨这件事!
不过……长安托腮,坏蔫蔫地暗自琢磨:我之所以知道这事,是因为嘉容那个傻姑娘禁不住哄,对我和盘托出了。慕容泓又是从什么渠道得知此事的呢?
一直以来她都觉着他身边除了她之外似乎就没有什么得用的人了,如今她这一病,莫非逼得他不得不启用自己的隐藏势力了?还是说,其实他的隐藏势力一直在默默地活动着,只是她没发觉?
虽然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体贴她,但她怎么有种自己于他而言可有可无的不爽呢?既然他这样胸有成竹,不给他捣点乱都彰显不出自己的存在感啊。
这个念头一起,长安便趁着长福出去如厕的空档,从铺下一块地砖下挖出一个小罐子来,从里面弄了点药粉灌进嘉容的那只小瓷瓶里。
待长福回来,她笑嘻嘻地对他招手,道:“小福子,过来。”
长福一见她这不怀好意的样儿就知道没好事,警惕地问:“做什么?”
长安眸光湛亮地看着他,低声道:“给你一个和大美女近距离亲密接触的机会,要不要?”
长福脸一红,背过身去道:“你又想捉弄人,我不理你。”说着就想出门。
“这次绝对不是捉弄你,我发誓!”长安举三根手指。
“那我也不要。”长福道。
“哎哎,好吧好吧,不与大美女亲密接触了,那拜托你把这个瓷瓶去还给大美女总行吧?”长安忙叫住他道。
长福回身一看,疑惑道:“这里面的东西都没了,她还要瓶子做什么?”
长安道:“我装了青盐在里头,给她擦牙用。你告诉她尽管用,不要怕浪费,我这儿多得是。”
长福接过瓶子,腹诽道:就给这么一点,擦一次牙估计都未必够,装什么大方?心里嘀咕,脚下却没停,直往茶室那边找嘉容去了。
慕容泓下朝回来,刚走到长乐宫门口,道旁一名捧着花束的奴才突然噗通一声五体投地,高声道:“奴才吕英,拜见陛下。”
刘汾眉头一皱,地位微末又不相干的奴才在宫里遇见皇帝,跪在路边行礼便好,出声是大忌。他上前斥道:“不懂规矩的奴才,谁让你开口的?惊了陛下你担待得起吗?”
吕英埋着头道:“回公公话,奴才是奉钩盾令余公公的令来向陛下献花的。”
刘汾闻言,回身向慕容泓请示。
慕容泓漫不经心的瞥吕英一眼,见这奴才手中那束花不仅花型颜色都配得极好,还别出心裁地装点了肾蕨之类的绿叶在里头,比起寻常奴才随意一摘一捧,的确多了几分看头。
他示意褚翔将花接过来,对刘汾道:“派个人代朕去谢谢钩盾令,顺便跟他说一声,这奴才朕要了,就让他留在甘露殿伺候朕的花瓶吧。”
刘汾领命。
吕英大喜,忙叩头谢恩。
慕容泓回到甘露殿换了衣冠,就坐在窗下撸猫。
刘汾在一旁站了片刻,见慕容泓还在那儿撸,便上前问道:“陛下,今天还不去明义殿么?”
慕容泓看了看阳光灿烂的窗外,道:“日头太亮了,照得朕睁不开眼,不去了。”
“那奴才派人去说一声。”刘汾道。
慕容泓抚摸着爱鱼柔软水滑的皮毛,眉眼不抬地嗯了一声。
刘汾看了嘉行一眼,嘉行行至殿前,对守在外头的宫女道:“陛下不出去了,叫茶室奉茶过来。”
宫女答应着去了。
本来一直侍立在慕容泓身边的长禄忽然悄摸地退后两步,想溜出殿去。
“去哪儿?”慕容泓忽然开口。
长禄身形一顿,回身小心翼翼道:“回陛下,奴才想去如厕。”
“去外头跪着。”
长禄愣住。
刘汾等人也是不解其意。
原本奴才在御前当值的时候按规矩即便想如厕也得憋着,但慕容泓自继位以来在这块儿对奴才向来管得不严,兼之长安在的时候,常常是随时随地想溜就溜,连招呼都不打的,久而久之众人也就习以为常了。
今天慕容泓突然来这么一出,众人惊愕了一瞬,只当他心血来潮想要整顿规矩,便也释然了。
过了片刻,茶还没上来,殿外来报说是赵合来了。
长信宫永寿殿,太后慕容瑛得了慕容泓并未去明义殿的消息,对一旁正在给她捶腿的寇蓉道:“看来刘汾报来的那个消息倒也并非是空穴来风。你看看,那个叫长安的小太监一病,他连读书的兴致都没了。”
寇蓉眉间疑虑道:“不知为何,奴婢心中总觉得不安。那边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慕容瑛眯眼道:“嘉行和刘汾他们自会见机行事,应当可保万无一失。端王一行到哪儿了?”
寇蓉道:“方才外头奴才来报,说是到了丽正门,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宫了。”
慕容瑛笑意微微,眼角却带着一点寒凉,道:“说起来,哀家可是端王的姑祖母呢。”
寇蓉恭谨道:“待此番事成,奴婢就该改口称您为太皇太后了。”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燕笑忽然从门外进来,禀道:“太后,刚得到消息,说是赵合赵公子去了甘露殿。”
慕容瑛一怔,直起身子急问:“这会儿他不在明义殿读书,去甘露殿做什么?”
燕笑道:“眼下还不太清楚。”
慕容瑛缓过神来,挥挥手让她退下。
“太后,刘汾和嘉行可都不知赵公子他是……”余下的话寇蓉没有说,反正这种话在她们两人之间从来都不需要明说。
“不必担心,她们不知,自有人心里有数。”慕容瑛端过一旁的茶盏,眼睛里似有毒蛇在吐信,“怎么会这么巧?你马上派人去打听,赵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去甘露殿?”
寇蓉领命退下。
甘露殿,赵合春风得意地进了殿门,抬眸一看,却见嘉言侍立在殿中,脸上笑容僵了一僵,随即快步上前向慕容泓行礼。
赵椿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慕容泓让他免礼,扫一眼后面的赵椿,笑道:“没想到你们这对叔侄感情倒好,形影不离的。”
赵合笑得有些勉强,因着实在不想被慕容泓知道赵椿是奉命来监视他的,他扫视殿内一圈,转移话题:“诶?今天怎么不见安公公?平素安公公与陛下您不也形影不离么?”
“他病了。”慕容泓道。
“哦?不知安公公得的什么病?算起来我与他也算是有交情的,合该去探视一番才是。”赵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