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刚走进芭蕉林便听到了熟悉的琴声,长安这才知道,原来是云胡住在这里。只是他腿脚不便,怎就给他分配了这么个偏僻难行的住所?圆圆也不是看人端菜碟的人啊。难不成,是云胡自己为了图清静主动要求的?
  她这个腿脚没问题的从自己房里走到这里都累得够呛,也不知他这腿脚不便的竟日来来回回,要费多少工夫。
  还没走出芭蕉林就瞧见了云胡。
  这茅草屋既然是建在园林里头的,自然不会像普通的茅草屋那样简陋,门前还有个茅草顶的木亭子,云胡就端坐在那亭中抚琴。
  琴声有些淡淡的忧伤,与他往日弹给她听的大不一样。
  他没束发,一头长长的黑发被风吹得丝丝轻扬,那只四肢纯白的小猫就躺在他琴案上,撒娇似的四脚朝天,不停地用嫩红的前爪去撩他被风吹起的长发。
  它的骚扰之举显然打扰到了云胡,没一会儿他便收了手,侧过脸看向身边的小猫崽。
  小猫还在凌空挥舞前爪,一团软萌可爱的模样。
  云胡眉眼柔软,唇角轻轻弯起,竟是如水莲凉风般笑了一下。
  长安呆了,原来这人也是会笑的,还笑得这般……岁月静好。
  若是那人没有国仇家恨,是否也会这般?
  察觉自己居然又在想那人,长安急忙收敛思绪,出了芭蕉林向茅草亭子走去。
  云胡刚把猫抱到怀中,隐约觉着好像有人靠近,抬眸一瞧,怔了一怔,便放下猫扶着琴案站起身来。
  “配给你的小厮呢?”长安四顾,见这里似乎只有他一人,便问道。
  云胡看着她,摇了摇头。
  “你不用人伺候?”
  云胡点头。
  “好吧。”长安走进亭中,一边用手扇风一边问“有水吗?”
  云胡一瘸一瘸地去了屋里,好一会儿才端着茶盘出来,给长安倒了一瓷杯凉茶。
  长安端起喝了一口,挑眉:“梅子茶?”
  云胡默默地坐在一旁,并未有所回应。
  梅子茶酸甜可口消暑解渴,长安一连喝了好几杯。
  待长安放下茶杯,他才有些犹豫地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来,展开给长安看。
  “昨夜太危险了。若有下次,不必为了保我而冒险。”
  “不是为你,你不必放在心上。”长安道。
  云胡慢慢将纸折起,顿了顿,又拿出一张纸来。
  “我谱了一首新曲,你愿听吗?”
  “好啊。”长安靠在亭柱上。
  云胡重新坐回琴案前。
  听云胡弹琴绝对是种享受,若是能不想起与他有些相像的那个人就好了。
  长安侧着脸看着一旁青翠欲滴的芭蕉林,思绪跟着琴声越飘越远,越远越空茫,渐渐的便闭上了眼。
  云胡一曲弹毕,抬起脸见长安闭着眼靠在那里,不知她是否睡着了,一时觉着无措,一时又觉着,这样似乎也挺好。
  小猫过来蹭他的腿,喵喵地叫。这是只黏人的小猫,总喜欢围着他转,给他寂寞的生活平添了许多期待,就像她一样。
  “云胡,你想家吗?”
  云胡正抱着小猫抚摸,长安忽然开口道。
  云胡愣住,他刚才那首曲子,正是怀念故乡的秋景所作。
  但面对她的询问,他并没有点头。
  家?没有亲人,故乡仍在,但家,早已不在了。
  “待此间事了,放你回家如何?”长安回过头来看着他。
  云胡下意识地摇头。
  “我知道君子一诺千金,你承诺过我帮你找到琴,你余生便只为我抚琴。但这是我主动终止你我之间的承诺,不算你言而无信。”长安站起身来,缓步向亭下走去。
  云胡不能说话,着急站起来追她,险些碰翻了桌上的茶壶。
  身后的异响让长安回转身看他。
  云胡干脆就着茶壶里溅出的茶水在桌上写字:“为何?”
  “让你遵守承诺,对你不公平。”长安道,“还有,从今天起不要再下去找我了。若需要你弹琴,我会派人上来请你的。”
  云胡呆站在亭中,看着长安头也不回地进了芭蕉林,再不可见了。
  一夜无话。
  次日上午,因为府里设了门禁,众人不能自由进出了,闷在府里难免无聊,圆圆便在观潮厅里设了投壶比赛,还有彩头。袁俊他们几个闲不住的都摩拳擦掌地来了。
  长安袁冲等人正在旁边看得有趣,冷不防外头传来一声闷响。
  前不久才经历过山崩的诸人对这种声音神经都敏感得很,袁俊第一个跳起来,大声道:“什么声音,又山崩了?”
  “这大晴天的,又没下雨,怎会山崩?我看是打雷吧?”
  “你是不是傻,没下雨不会山崩,就会打雷了?”
  ……
  长安在众人的吵吵声中来到观潮厅前的月台上,向西面的榕城看去。
  这时从榕城方向又接连传来几声巨响。
  长安眉头深皱:这样的响动,唯有大量炸药才能制造出来。陈若霖这个疯子在人口密集的城市里放炸药?
  “这声音好像是从榕城方向传来的,什么东西能发出这种声音啊?跟打雷似的。”袁俊问他哥。
  袁冲道:“我也不知道。”
  圆圆来到长安身边,轻声唤:“爷?”
  “没事,你们继续玩。”长安收回目光,吩咐袁冲“去知会庞将军一声,让他注意山上山下的警戒,弓箭手随时准备着,以防有人强攻千岁府。”
  袁冲领命去了。
  那几声巨响过后不到半个时辰,便有黑压压的一大群士兵从东面而来往榕城方向去。
  这些士兵经过千岁府山下北面的大道时,庞绅他们紧张得要死。若是这些人拐个弯直接来攻打千岁府,凭他们区区千余人,面对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恐怕连一天都顶不住。
  所幸这些人目不斜视,直奔榕城东城门去了。
  中午时分,榕城开始厮杀,刀兵之声激烈得连千岁府都能隐隐听见,及至晚间,更是火光四起。
  长安一直站在月台上看着榕城那边。她知道陈若霖开始动手了,她也知道按他的性子,只要成功了,八成会杀光陈氏一脉,盘踞福州上百年的大家族将一夕覆灭。只是,这福州由他来坐镇,到底会发生何事,她却无法预料。
  这一回,是她自私了。明知道陈若霖是这样的性子,她依然支持了他,只因为,除了他,谁敢在慕容泓下诏召她回去时容她留下?
  “安公公,方才庞将军派人来报,说是山下来了一拨人,请求安公公收留她们。”吉祥过来禀道。
  “什么人?”长安转身。
  “说是福王的女儿,排行十二的那个。咱们千岁府办宴席的时候她来过一次,还和着云公子的琴跳舞来着。”吉祥道。
  长安想起来了,问:“就她一个人?”
  “听闻还有一个小女孩儿,三个丫头,一个老头一个老妈子和两个小伙子。”
  长安徘徊两步,道:“叫庞将军派人带他们上来。”
  不一会儿,这些人就被带到了观潮厅长安面前。
  福王的这个行十二的女儿名叫陈意谦,那个十岁大的女孩子是她的女儿,三个丫头是她的贴身丫鬟,老妈子是她乳母,老头老妈子和两个小伙子是一家四口,都是她家的下人。
  九个人都一副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模样,面色青白四肢发抖。
  “安公公,十五他正在榕城大开杀戒,求安公公大慈大悲,救我们一命。”陈意谦长相柔美,虽年近三十,但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这般红唇轻颤楚楚可怜地求人时,还真是让人不忍拒绝。
  “你与陈三日素日有过节?”长安问她。
  陈意谦摇头,“我与他素无过节,只是,只是他杀人不问缘由,好多并未欺辱过他的弟弟妹妹都叫他给杀了。我知此刻唯有安公公才能保我们一命,这才厚颜过来一求。素雁。”
  她身后一名丫头上前,从肩上挎着的包裹里取出一只红木盒子,陈意谦拿了,递给一旁的吉祥,面露困窘道:“安公公,这是我所有的家底了,我知道您可能看不上眼,只求您留我们在此住几天,待过了这风头,我们便自行离开。求您了。”
  “榕城此刻想必一团乱,你是如何带着家人逃出来的?”长安看着她。
  陈意谦更窘迫了,微微咬唇道:“上将军手下副将赵继明是我年轻时的恋人,因身份不匹配,不得不各自婚娶。自我夫婿去世后,他对我们母女一直甚是照顾,此番也多亏了他我们才能有幸逃出榕城来到这里。”
  长安暗思:陈若霖能夺位成功的话,上将军陈良安无疑居功至伟,他手下的副将心慕这女子,倒是有些利用价值。
  想到此处,她示意吉祥将红木盒子还给陈意涵的丫头,面上带笑道:“不过是住几天的事,难道我还收你伙食费不成?圆圆,府中可还有空房?”
  圆圆想了想,道:“唯有山上李子园里的木屋能安置下这么多人了。当初进府时大家都嫌地势高懒得爬上爬下,所以才空着。”
  长安当即拍板,道:“那就去收拾一下,先将陈夫人他们安置在那儿吧。”
 
 
第677章 找钟羡
  这一夜,长安思虑重重,四更天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结果睡了还没一会儿,身上就像压了块大石头似的呼吸困难,还有什么东西在舔她的嘴?
  长安倏然惊醒,睁眼一看,一头红毛。
  “……混蛋,喘不上……气了,松开!”长安推他不开,在他唇间挣扎着道。
  陈若霖一个翻身,老动作,自己仰躺着,放她趴在自己身上,松开了她。
  “你何时来的?”长安强撑着酸涩的眼皮问。
  “刚刚。”陈若霖眼睛里布满血丝,还意犹未尽地用拇指摩挲着长安湿润的唇瓣。
  “这么快就都解决了?”
  “没有,老九和老十七跑了。杀了一天一夜,本来还不觉着累,想来这儿跟你说一声我要出去几天,结果看到你就觉着困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身上藏了什么让人容易困倦的药粉?”陈若霖道。
  “是啊,忘了我老本行是干什么的了?你小心,备不住哪天不知不觉就死我手里了。”长安挑眉道。
  陈若霖笑,长睫眯起月牙儿弯弯道:“那也是你的本事。”
  长安想从他身上下来。
  陈若霖搂住她道:“别动,就这么睡会儿吧。”
  “你这心跳得跟擂鼓似的,谁睡得着?”长安捶了他一拳,硬是从他身上下来了,躺到一边。
  “那你给我摸摸头,中午叫醒我。”陈若霖抓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头上,闭上眼睛道。
  “我送你的梳子呢?”长安问。
  “怕动手的时候磕坏了,放府里没带。以后还是放在你这里好了。”长安刚摸了他两下,他的声音就带上了浓重的困意。
  长安的动作因此而停顿了一下。
  这男人在她面前的改变显而易见。刚见面那时,他与她同床几乎整夜难以入眠,而现在,睡着速度比她还快。
  这是否证明,这个男人还存在被调教成功的可能?暴力嗜杀的性子真的能改吗?
  长安曾经因为觉着他危险而几度对他起过杀心,但自从了解了他的过去的之后,难以否认,她对他早已没有那么重的杀心了。一棵被巨石压住的草芽儿,想要生存又顶不开压在自己头顶的那块巨石,除了扭曲自己努力从缝隙中探出头来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让自己活下去呢?
  有些人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善良,不过是吃点无关紧要的亏而已。但有些人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善良,是会死的。
  生存是人的本能,在是非未明的幼年时期就开始遭受欺压监禁,他根本就没有长直的机会。
  慕容泓不如钟羡幸福,自幼没了爹娘,可他还有如父如母的兄嫂关爱。而这个男人,显而易见,他的生命中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个令他感觉温暖的人。否则他不会这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残暴。
  她于他而言也不是温暖的人,她只是个私心作祟、想要利用他达成自我目标的女人罢了。
  她不想伤害慕容泓,即便不爱,也没必要互相伤害。她也不是那么想杀陈若霖。那么,不让他们两个兵戎相见,自己又能脱离樊笼的唯一方法,便是在离开之时把陈若霖一起拐走。
  只是他这样的男人,会愿意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自己奋斗了二十余年得来的王位和藩地吗?
  不会愿意的。说到底他现在在她面前之所以能如此放松也不全是因为他对她产生了所谓的感情。他是个聪明的男人,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足够他判断出她是真的不想再回慕容泓身边了。她需要他的权势和地位来帮助她抵抗后面可能会遭受的来自一国之君的威压。这才是她真正能令他放心的原因。
  陈若霖的生物钟很强大,说中午要起来不用人喊自己就醒了。
  “你把动手时间提前了是不是?若不是准备不够充分,你不可能让老九和老十七有机会跑掉。”在陪他用饭的时候,长安道。
  “你为何不认为是我故意放他们跑掉的呢?”陈若霖问。
  “理由?”
  “既然要夺权,那就要夺得声势浩大。光在榕城闷不做声的动手有什么意思?满福州的追杀,才是我惯常的狩猎风格。”陈若霖笑道。
  长安无语。
  陈若霖又道:“这几天就别去榕城了,气味不好闻。”
  “你杀了多少人?”
  陈若霖想了想:“不知道,反正陈氏男丁应该差不多了吧。”
  “并不是每个陈氏男丁都能对你的王位造成威胁。”长安道。
  陈若霖闻言,停下筷子看着长安:“你觉着我杀得太多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杀人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想知道?好,我告诉你。每个陈氏男丁甫一出生,都能上族谱进祠堂,独我不能。只因我生来红发碧眸夷人之貌,他们觉着我玷污了他们陈氏高贵纯洁的家族血脉。就连我十五这个排行,据说也是我娘当初苦苦恳求我父亲,才准我用的。我是唯一一个从出生开始就被整个家族嫌弃的男丁。我就想知道,当整个家族就剩我这一个男丁时,我父亲,还有那些德高望重的家族耆老,他们到底还嫌不嫌弃我?”陈若霖说这话时,眼中是带笑的,看不出一丝忧伤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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