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昌宗不可能无缘无故逃走,必是看到了这张纸条觉得事情重大,害怕被灭口才逃走。而他逃去了寇蓉那里,那么寇蓉是否也知晓了此事?
此事除了当年协助她动手的罗泰之外,无人知晓。若是寇蓉也知晓了,那她是绝对不能再留了。
还有腹中这一胎,慕容瑛确定是遭人设计才会怀上,那么设计她的人会是谁?慕容泓?还是慕容怀瑾?设计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若是慕容泓,此举是想败坏她的名声让她无颜在宫里呆下去,迁居宫外?还是想趁机杀她?
若是慕容怀瑾,这是打算借刀杀人,还是……他已经准备对慕容泓动手了,以此来要挟她必须跟他里应外合?
想到自己打了一辈子的雁到头来却被雁给啄了眼,慕容瑛忍不住便是一阵恼恨。
不过束手就擒这种事又怎可能发生在她慕容瑛身上?她苦思一夜,到底是给她想出一条毒计来。
因皇后薨了,后宫如今又归她管,嫔妃们每日都要来长信宫问安。她以自己年事已高精力有限为名,让后宫嫔御不必每天都来,轮流着来便成。
后宫本也没几个嫔御了,按着位分排,很快便轮到了尹蕙。
陶行妹死后,她也病了一场。自相看小宴上陶行妹为她出头开始,这些年她一直依附着她。虽则初入宫时陶行妹并非是皇后,但位分一直比她高,在她心里,她入宫后的靠山从来不是她那名义上的夫君,而是陶行妹。陶行妹骤然离去,尹蕙在饱受痛失密友的打击之余,心中也甚是惶惑。宫中诸人各有各的倚仗,而她身边,却只有一个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不思进取的裴滢。宫里的日子看似风平浪静,背地里却是暗流汹涌,陶行妹的死便是最好的证据。指不定哪天哪个角落里便窜出一条毒蛇来将你咬上一口,让你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这宫墙里的漫漫余生,到底该如何去过,她是满心茫然。
就在这失魂落魄的茫然中,她来向太后问安了。
陶行妹死后,端王又被接回了太后宫里,裴滢单纯,轻易便被太后借陪端王玩耍的由头给支开了。
太后领着尹蕙进了内殿,自己在贵妃椅上歪了下来,命燕喜给尹蕙看座。
尹蕙有些拘谨地坐下,不知太后借故将裴滢支走,又将自己领进内殿,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哀家知道,以前你都是依附着皇后过活的,如今皇后不在了,今后这日子怎么过,你心中可有打算?”太后一肘支在万宝吉祥圆枕上,一手端着燕喜递来的茶盏,垂着眸慢悠悠问道。
“妾……还未曾想过。”尹蕙垂着小脸,低声细气道。
“说来也是奇怪。”太后合上杯盖,道“这皇帝不同,后宫嫔妃竟也不同。想哀家年轻时那后宫里的嫔妃,一个个巴不得做那绣龙的荷包,天天挂皇帝身上,没一个安分的。你们倒好,竟日的偷闲躲懒,只顾自己清闲自在,全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尹蕙听她这话说得厉害,忙起身行礼赔罪:“妾不敢。”
“你们躲懒不要紧,就不想想外头的人怎么议论陛下,议论哀家?陛下大婚两年多了,膝下犹自空空,外人可不会管你们与陛下之间关系如何,只会说陛下无用,生不出孩子,说哀家毕竟不是陛下亲生母亲,不会替陛下操心子嗣之事。那乡野村民市井百姓娶个媳妇回去都是为了绵延后嗣,天家纳你们这些嫔御进宫,到底有何用?”慕容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数落道。
尹蕙满脸通红,喏喏道:“是妾没用,不能得陛下欢心。”
“你这是傻话知道么?有道是帝王无情,若后宫女子都要得了陛下欢心才能给他诞育子嗣,那天家早都绝后了。不管欢心不欢心,能让陛下上你们的床那才是正经。”
这话太过直白甚至有些无耻了,尹蕙低着头没有应声。
慕容瑛瞟她两眼,接着道:“你是入宫最早的,这些年在宫里表现虽不说出类拔萃,倒也不失本分,对哀家敬重,对陛下忠心。所以哀家想着,这个头筹,就赏给你拔好了。”她向一旁燕喜使个眼色。
燕喜拿出一个青玉罐子给尹蕙。
“这是坐胎药,每日一粒,连服半个月,然后与男子欢好,必能一举怀上。”
之后燕喜又拿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递给尹蕙。
太后道:“将此物加入酒中,只要让陛下喝下这酒,即便你不得陛下欢心,也不妨碍你给他诞育子嗣。”
尹蕙愣了半晌才想明白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她用给陛下下药的手段怀上龙嗣?
她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惶急道:“太后明鉴,陛下几乎不踏足妾的琼雪楼,妾……妾根本没有机会领受太后好意。”
“下个月不就是你生辰了么?这生辰宴,你不想陛下陪你共度?”太后问。
尹蕙额角冒汗,道:“妾自然想,但即便派人去请,陛下也未必肯屈尊一顾。若是如此,岂不辜负了太后一番安排?太后不若将此机会留给更能得圣宠者。”
“陛下肯不肯陪你过生辰宴,在于你家人在前朝得不得用,哀家既然要安排,自然不可能就安排了你算完,你安心照哀家的吩咐去做就是。”太后淡淡道。
尹蕙无措了半晌,一个头磕在地上,微微颤抖道:“太后恕罪,妾……妾委实不敢。”
“不敢?”慕容瑛从鼻子里哼笑一声,紧接着一只假猫就被掼在了尹蕙身边。
尹蕙抬眸一瞧,惊得身子一歪跌坐在地,面如土色。
“你尹才人胆子有多大,旁人不知,难道哀家还能不知么?”太后悠悠道。
……
榕城瀛园。
这段日子长安夜夜与蕃蕃和红药一起睡,倒是又戒了酒。
陈若霖将两人婚期定在四月底,晚上来找过长安几次,见她都与孩子和红药睡在一起,倒是没强行夺人,只憋着劲儿等两人的新婚之夜。
这日半夜,长安梦魇惊醒,发现红药和蕃蕃都睡着,而屋外居然琴声仍在。
她放轻动作下了床,开门来到屋外。
如水的月色下,云胡仍是一身雪衣,单薄清秀的模样。他独自坐在屋前石砌的花圃边上,殊言琴搁在腿上,长指在琴弦上轻拨,琴声低柔如风,与其说是哄人入睡,倒不如说怕将人吵醒。
见长安出来,他收了手,低下头。
长安在他身边坐下,道:“都半夜了,你还在此抚琴,睡不着?有心事?”
回答她的当然只有云胡的沉默。
“我这个月底就要与福王成亲了,届时,女子身份自然会大白天下,也无谓再叫你为我守口如瓶。从现在起,你若想说话,便说吧。”长安抱着双膝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道。
云胡还是沉默。
长安等了片刻,见他不说话,便道:“蕃蕃早已睡着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云胡不动,却朝着长安轻轻摊开左手手掌,右手食指在掌心写字:你成亲以后,可以放我离开吗?
“你想离开了?”长安问。
云胡难得地正视着她,却迟疑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也好,你想去哪儿?我给你安排。”长安道。
云胡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费心。
“你腿脚不便,又带着殊言琴,若让你孤身上路,只怕你走不了多远。不若你告诉我你想去何处,我派人送你去,如此,你不必担心路途艰险,我也不必担心你为人所劫,两厢便宜。”长安道。
云胡默了一阵,点了点头,却不告诉她自己想去何处,只夹着殊言琴起身一瘸一瘸地离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长安又是伤感又是庆幸。伤感是因为,他走后,自己恐怕再难听到这般能打动人心的琴。庆幸则是,自己就是个祸害,身边人早些离开是好的,他们自可不必为她所累,她也不必为他们所伤。桐儿当初若是听了她的话,在盛京仔细寻个夫婿嫁了,现在还活着。
想起纪晴桐她心里便一阵一阵地疼,独自坐在花圃边上冷静了一会儿,才起身回屋。
关上门回身一看,却见薛红药坐在床沿上。
“我吵醒你了?”长安问。
薛红药摇头,一双黑莹莹的眸子盯着她,问:“你真的要嫁给陈若霖吗?”
长安在桌旁倒了杯水,随声应道:“是。”
“为何?你又不喜欢他。”
“你怎知我不喜欢他?”
“我虽不聪明,可我也不瞎。”
长安喝了水,坐在桌边不语。
薛红药起身来到她身边,扯住她的袖子道:“你是长安啊,就算做回女子,不能如男子那般潇洒恣意,可你也不应该嫁给你不喜欢的男人啊。”
“我嫁的是福王,这与我喜不喜欢他没关系。”长安仰头看着薛红药,“要紧的是,他是福王,他有福州。”
“可他……他就是个疯子!”薛红药道。
“他是个疯子,福州很多军民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他们早晚会意识到这一点。然后,他们就会寄希望于我这个能替他们拴住疯子的人。”
“若是哪一天连你也栓不住他了呢?”
长安侧眸望着桌上的灯盏,表情平静:“那我就会在众望所归中,取代他。”
四月二十,钟羡休沐这天,恰好收到了陈若霖发来的婚柬。
他捏着婚柬坐在窗下,表情愣怔,脑中只不住回想当年长安对他说过的话:“不会嫁给救命之恩,不会嫁给权宜之计,不会嫁给位高权重,更不会嫁给荣华富贵。要嫁,只嫁给爱情。”
所以长安,你要与陈若霖成亲,是因为陈若霖给了你爱情么?还是,你终于还是为这艰险的处境所迫,连身为女子的最后一点坚守也放弃了?
你可知见你如此,我心如刀绞。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如……
不如怎样?陈若霖能不顾她意愿逼迫于她,可他钟羡能做得出来吗?他做不出来。所以陈若霖能娶到她,而他娶不到。
陈若霖那个男人,他虽与他相交不深,但区区几日相处,便足以看出其人绝非善类,他根本无法想象长安会喜欢他。
如今该怎么办?离婚期只剩区区八天,他纵不想眼睁睁看着,也来不及做任何事去阻止了。
钟羡这儿正失魂落魄,偏竹喧过来禀道:“少爷,宫里来人了,说陛下召你进宫。”
陛下?是了,这等“喜讯”怎能他自己独享?定要问过当初那口口声声说长安是他的人,勒令他收起心思的陛下于此事是何感想才行。
如此想着,钟羡便换过衣裳,将婚柬塞在怀中,进宫见驾。
慕容泓此番召他进宫却并非为了陈若霖与长安的婚讯。陈若霖并未发婚柬给慕容泓,而龙霜虽然知道陈若霖正在筹备婚礼,却不知他要娶之人竟是长安,所以也一直未有消息传回。
他此番召钟羡进宫,是为了那海螺与夜光杯。
自长安拒绝与陶夭同回之后,慕容泓便开始疑心那礼物的由来。他了解长安,她若要断,便会断得彻底,绝不会一面下定决心不再回来,一面还不清不楚地给他送礼物。
既起了疑心,他便召来护送陶夭回来的庞绅,问他此前在长安身边时可知长安给他送礼之事。庞绅说未曾听说,倒是钟羡与长安常有书信来往,偶尔也夹带礼物。
慕容泓一听就毛了,暗中派人沿着盛京到福州的驿站仔细去查,最后果不其然查到了太尉府头上。
想起那海螺与夜光杯很可能是钟羡借长安之名给他寄来的,而之前钟羡求见时,还曾于天禄阁中瞧见他将海螺置于御案上。他气怒攻心,当即将那海螺与夜光杯都装进盒中,先来个眼不见为净,然后派人去召钟羡进宫兴师问罪。
钟羡到了甘露殿,慕容泓将身边伺候的宫人赶得远远的,确保他们听不见殿内说话,这才绷着脸开门见山地问钟羡:“那海螺与夜光杯,是否是你寄给朕的?”
第698章 姻缘天定
见慕容泓问的是这件事,钟羡还稍稍愣了一下。不过事到如今,也无谓遮瞒了,于是他承认得干脆:“是。”
慕容泓握起双拳,想起自己收到海螺时的兴奋和激动,走到哪儿揣到哪儿,连睡觉都要搂着的可笑举动,整个人都因为极度的羞耻与愤怒而微微发抖。
他强忍着亟欲冲破胸臆的怒气,平静地问:“为什么?”
“担心她的境况,提醒你不要忘了她。”钟羡比他更平静。
慕容泓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模样,指甲都嵌进了掌心,一阵细密却锥心的疼。
“所以那些东西,其实都是她送给你的是吗?那些话,也是她写给你的?”
“是。既然陛下如今已然知晓,想必不会稀罕臣之物,还请陛下赐还。”钟羡不卑不亢道。
先是假借长安的名义骗他,还模仿长安的笔迹,如今居然还有脸来问他把东西再要回去。
以为他会扣着不给么?
有一句话钟羡说对了,不是他的东西,他的确不稀罕!
慕容泓实在压抑不住心中愤怒,抄起御案上的盒子就掷在钟羡脚下。
盒盖翻开,东西洒了一地。
海螺倒是没事,可那原本就以薄而珍贵的夜光杯六只尽碎。
钟羡低眸看着自己脚下那一片狼藉,半晌,缓缓矮下身子,双膝跪地,扶正盒子,将海螺与那些杯盏碎片一点一点放回盒中,精心收拾。
慕容泓一直看着他,他这副模样让他愈发的难以忍受起来。就仿佛一件原本可以被他妥善保管的东西,被他硬抢过来弄坏了,最后还要他来收拾残局一般。
明明是他欺骗在先,到头来,他一副无辜样,自己倒成了过错方!
再想起当初自己与长安是因何生的龃龉,长安又是因何离的京,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慕容泓疾步绕过御案来到钟羡身边,在他未反应过来之前一脚踢开那只盒子,失态地揪住他的衣领居高临下地质问:“你不知她去年为何离京么?还有脸面来朕面前耀武扬威,你是吃准了朕不能拿你怎么样是么?”
钟羡抬头看他,忽的一把推开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低头把被他踢开的盒子拉回来,将最后一点碎片捡入盒中,盖上盒盖,这才抱着盒子站起来,直视慕容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