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件事也警醒了他,现在还不到自暴自弃的时候,就算……就算那画册中画的都是真的,也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阻止不了长安嫁给陈若霖,她终将成为别人的妻。
可是,他如此介意长安嫁给旁人,他还不是娶了旁人吗?
于长安而言,他不也是旁人的夫吗?
他不仅曾有妻,他还有妾。
他大婚时,长安作何感想?他来后宫时,长安作何感想?
他如今才尝到的痛和苦,长安早已在他这里尝了无数遍。
慕容泓心情低落地坐回御案后面,手撑住还有些不太舒服的额头,皱着眉头对长福道:“起来吧,以后记得提醒朕戒酒。”
“是。”长福擦了把额上的冷汗,从地上爬起来。
这时阁外有大臣求见,说是夔州传了军报过来。慕容泓遂无精力再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事,转而投身于军国大事去了。
四月二十四,长安和红药圆圆老薛等人正在观潮厅中逗弄咿咿呀呀的蕃蕃,龙霜忽带着一名面无人色的信使进来。
那信使见了长安,跪地呈上一只锦缎套子,说了句:“千岁,陛下有诏。”没等长安去接就往旁边一倒,倒把人吓了一跳。
龙霜蹲下一探鼻息,对长安道:“还活着,就是晕了,大约太累了。四天时间从盛京赶到榕城,马都得跑死好几匹。”
吉祥已经从信使手里拿了那锦缎套子递给长安。
长安解开绳扣从里面抽出黄绢,展开一看,此番就一个字——喵。
看着这个字,长安微微怔忪。
龙霜见她看完愣在那儿,本就担心信使如此着急赶来是因为陛下有急事,当即顾不得上下有别,急问:“可是陛下有事?”
“无事。”长安下意识地将那块黄绢一捏,如怕被人看到上面的字一般。
这反常的行为反倒让众人都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
“把他抬下去安置。”长安起身,瞄了昏在地上的信使一眼,背着双手若无其事地出去了。
回到自己房里,长安闩上门,从柜子的抽屉深处拿出那方绣着桃花的帕子。
看着这方帕子,当日那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稍一回想便历历在目。
慕容泓写了首诗给她,她不会写诗,于是回他一副大字。他居然敢嘲笑她的字不好看,两人拌嘴,她生气,他剪了个活灵活现的纸老虎来哄她。她随便夸他两句,他便自得起来,被她套出会刺绣的事。
她哄他给她绣块帕子,说可以给他一个不计前嫌的口令,这个口令,就是,喵。
她以为如他这般骄傲的人,是不会用上这个用一方亲绣的帕子换来的口令的。可他到底还是用上了。
他也是,实在无计可施了吧?
长安双手捧住头,心里有些乱。
想当初,她多喜欢他啊,水晶一样漂亮纯澈的少年。傲娇也好腹黑也罢,在她眼中全是可爱可怜。
她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这般用一腔单纯青涩的心思去喜欢一个人。
谁曾想,到底还是逃不脱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这八个字。
独自在房里呆了半个时辰,她感觉憋闷得有些喘不过气,就一个人牵了马去海岸边跑马。
这事她常干,所以龙霜他们也不担心。
长安跑了一个来回后,照例在那守望夫婿的老妇人所在的崖下停下。
“值得吗?”她拴好马来到老妇人身边,问了一句。
在纪晴桐死之前,她每次来都有不同的话说,但在纪晴桐死之后,她每次来,却总是只问这三个字。
原以为会和以前一样得不到回应,想不到这从来都吝于给她只字片语的老妇人这回却转过身来,一双不再年轻却依然清澈的眸子看着她,嗓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干哑和平静,道:“要想知道值不值,除非他做你,你做他。”说完这句,她就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离开了。
要想知道值不值,除非他做你,你做他?
长安独自站在崖上,看着老妇人离去的背影,在心里反问:所以你在这里等你丈夫几十年,是因为你相信,换成是他,他也会这样等你几十年吗?
要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人如此笃定,对方会此心悦你,此生不改?
第701章 献身
晚上陈若霖来千岁府找长安时,长安正拿着铁匠刚送来的用她给的锻造法锻造出来的剑在那比划。她到底也跟着钟羡学过几个月的剑法,所以比划起来颇是像模像样。
陈若霖看了片刻,笑道:“这花拳绣腿的,是要跳剑舞给我看么?”
长安收了势,示意一旁刚才陪她试验新剑硬度的袁冲退下,对陈若霖道:“我要回盛京一趟。”
陈若霖本来正在看地上的断剑,闻言抬起眸来,双眉微轩,道:“可以,新婚一个月后。”
长安道:“与你成婚我的身份便会暴露,如何还能回京?”
“以福王妃的身份回京啊。”陈若霖揽过她笑道。
“别闹,我这两天就得启程,再晚天就要热了。”
“你走了婚礼怎么办?我喜帖都发出去了。”陈若霖问。
“派人知会他们一声婚礼延后便是。”
陈若霖扶正长安的身子,低眸看着她,问:“悔婚?”
“我说了,只是延后……”
“听说今天盛京又来了信使,慕容泓又传什么话给你了?能给我看看么?”
“你看不懂。”
“你又不是我,怎知我就看不懂?”
长安转身回房,将那方黄绢甩给他。
陈若霖接住展开一看,好吧,他还真看不懂。
“他发了七道诏令过来催你回去你都没有回去,如今就为了这个‘喵’字要回去?他是你养的猫吗?”陈若霖笑问。
“我与他之间,不管如何都需要做个了断。再者,盛京也还有些别的人事要处理。对了,我有件东西给你。”长安从抽屉中翻出那张炼铁方子递给陈若霖,道“我已经找铁匠试验过了,这把剑就是按这个方子锻造出来的。如今你福州的刀剑在它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陈若霖接过那张方子,眼睛看着长安,手指轻轻一松,任它飘落在地。
“贿赂我也没用,你该清楚,我不可能就这样放你回去。”陈若霖探指揉开长安因为他方才的动作而微微皱起的眉头,低声道。
两人四目相对。
长安的确明白,他想睡她想了那么久,还没睡到她,又怎么可能放她离开?若只是她一个人,说不定还能使计脱身,可,圆圆红药蕃蕃他们都在这里……
罢了,原本就打算跟他成亲的不是吗?一己之身何足惜?
“我当然清楚,你陈三日想要却还没得到的东西,又怎肯轻易放手?”长安伸手勾起陈若霖的脸,以打量男宠的神色仔细端详一番,颐指气使“明天晚上,洗刷干净了在府里等我。”
陈若霖被她逗得大笑,明知故问:“等你做什么?”
“试婚服。”长安一把搡开他,走到一旁将剑搁在桌上。
陈若霖亦步亦趋地跟过去,从背后拥住她耳鬓厮磨:“若真有这个心思,那择日不如撞日啊,何必非得等到明天?”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薛红药的声音:“爷?”
陈若霖回头,发现薛红药抱着孩子站在门内,方才他俩进来时并未关门。
“因为我今天没有知会她们。”长安看着薛红药对陈若霖道。
陈若霖扫兴地松开她,转身往门外走,路过薛红药时停了下来,侧头看向她怀中的孩子。许是见孩子可爱,他抬手想碰一下他的小脸,不料薛红药倏的背过身去,直接隔开了他的手。
陈若霖也不生气,反而心情甚好地对长安道:“明晚就明晚,我等你。”
他走后,长安过去关上门,从薛红药怀里接过蕃蕃。小家伙一如既往地一入夜就精神,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长安,嘴里咿唔着稚嫩又无意义的声音,听得人心尖儿发软。
薛红药忍了忍,到底忍不住,问长安:“他刚才说明晚等你是什么意思?”
长安抱着蕃蕃轻轻晃悠,眉眼不抬:“明晚你和蕃蕃两个人睡。”
薛红药呼吸一窒,半晌:“他逼你的?”
“没有,我自愿的。”长安刚说完,怀里小东西噗啦一声,一股臭味便传了出来。
长安抱着他僵在那里不敢动。
薛红药见状,忙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去床上换尿布,长安打水给孩子洗屁屁,方才的话题遂跳过不提。
第二天,长安就着手开始采买要带回盛京的东西,又去了福王府的库房一趟,从那间收藏书画的仓库取了不少字画古籍出来。
这是要送给孔熹真的。她知道不管她如何补偿对孔家来说也于事无补,但是,如有机会,能补偿一点是一点吧。
忙忙碌碌到了晚间,长安也没带人,自己骑马去了福王府。
为了回京不得不献身,抑或在回京之前找个颜值身材都不错的男人享受一番,两者不过是一念之间。比起委委屈屈不甘不愿地被人睡,她长安当然选择后者。
陈若霖一早在府里花厅备下酒宴等她。
长安一路行来,只觉这王府处处空旷,忍不住问他:“这府里的人呢?”
陈若霖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王爷自然也得一朝人。如今我就一个人,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你若嫌冷清,等你嫁过来后,再按着自己的喜好慢慢添置好了。”
“你爹呢?”
“冰窖里头躺着呢。原本我打算大婚后再宣布他的死讯,既然你要回盛京,那我就趁这段时间先把他的丧事办了。”
言谈间两人来到花厅,长安扫了眼在厅中伺候的小厮和丫鬟,也没多拘束,和陈若霖言谈依旧。能被安排在这里伺候的,定然都是陈若霖这厮的亲信,不必担心他们的嘴不牢靠。
“此番回去,你打算何时回来?”席间,陈若霖问长安。只要薛红药圆圆等人在这儿,他压根不担心她会不回来。
“最早九月吧,就算明天就动身,到盛京也应该是六月初了,七月八月天气太热,不想赶路,九月秋高气爽,便于出行。”长安喝了一盅海鲜汤,用帕子掖着嘴角道。
“你就不怕慕容泓不放你回来?”陈若霖笑问。
“有你在,我怕什么?”长安看着他给自己斟酒的手,挑眉“怎么,想把我灌醉?”
“说得也是,他若敢不放你回来,我就兵谏要人。”陈若霖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只拇指大小的红色玉瓶,拔开塞子,往长安的酒杯里倒了几滴淡褐色的液体,笑睨她一眼“我可不喜欢和醉酒的女人上床,万一被我颠得吐出来,岂不扫兴?”
“那这是什么?”
“对你有好处的东西。”
长安端起酒杯闻了闻,除了酒味之外并闻不出什么其它味道,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吃饱了么?”陈若霖问她。
“嗯。”
“那,走吧?”
长安刚站起身,就被陈若霖一把打横抱起。他低头看着她,眸中似有火焰在跃动,道:“为了回去见他,你还真是豁得出去。既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
长安抬手用手心抵着他的下颌将他的脸推开些,嫌弃道:“废话怎么那么多?口水都喷到我脸上了。”
陈若霖又笑,道:“那我先带你去洗洗。”
他抱着长安穿过花木深深的园子来到刚建成的寝殿。
长安第一次过来,看到寝殿雕梁画栋的华丽前门上早已挂上了大红的灯笼与喜幔,红底金字的喜字贴得到处都是,倒真是一幅要大婚的架势。
进了殿门,迎面便是一架宽大的风物座屏,绕过屏风又是一道将里外完全阻隔的纱幔,里头才是置放床榻的内殿。
陈若霖放下长安。
长安四顾,房里满目大红,床椅桌柜无一不全,连梳妆台都有,全部系着红色绸花或铺着红底金线花纹的桌布。如她不回去,再有两日两人便要大婚,新房布置成这样,倒也不足为奇。
转了一圈,梳妆台上那些精致的瓶瓶罐罐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过去在妆台前坐下,拿起一只琥珀色鸡蛋大的琉璃瓶,拧开瓶塞闻了闻,里面装的居然是香露。这样的瓶子一共七只,不同颜色,长安刚想挨个闻一闻,陈若霖从后头缠上来,拥着她道:“水温正好,去洗吧。”
“这些都是给我准备的?”长安看着面前那一堆瓶瓶罐罐,问。
“是啊,你自小假扮男子,我担心你乍然做回女子,不会挑这些胭脂水粉,所以都捡好的给你买回来,让你慢慢试。”陈若霖道。
“你倒是仔细,有你喜欢的么?”
陈若霖抬手拿过一只紫色的琉璃瓶子。
长安拧开塞子,用塞子上自带的小棒沾了一点花露滴在腕间,那味道似花香温柔甜美,又夹杂了一丝木香的清冽沉稳。没想到这个时代就能做出不是单一味道的香水了。
“为何喜欢这一款香露?”
“因为,它的味道让我想起戴着面纱的美人,你能感觉到她的美,但你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看清她的全貌,因为隔着这一层面纱。就如同,你一样。”
“我?”长安笑了起来,道“我只是个寻常的女人。”
“你若是寻常,又怎值得我花这等精力与时间?我查过你的出身,知道你的过去,却依然看不透你,这便是最大的不寻常了。”
长安从镜中瞟他,道:“说得好似除了我你谁都看得透一般。”
“差不多吧,凡是人,都有欲望,就算是无欲无求,那也是一种欲望。但是我却看不出你的欲望是什么?看不出你到底想要什么?”陈若霖道。
“正常。”长安道,“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